蔣丞不想接這個電話,他自從來了這裡之後,不,應該說是知道自己是領養來的之後,他就覺得很難再麵對沈一清,也不願意再麵對沈一清。
他和那個家之間,沒有什麼大不了的矛盾,但自小起的各種嚴格得近乎苛刻的管教,清冷得回家了也無法真正放鬆的氣氛,再加上自己裡李保國的那些的烙印……也許就是因為這些,他大概從小學開始就進了所謂的叛逆期,一直“叛逆”到最後離開,也沒叛完。
他不知道自己不在家的時候,家裡的人是什麼樣的氣氛,但隻要他進了門,就能覺到煩躁,下意識就會地炸開滿的刺。
他的那個家,給他的溫暖踏實放鬆,甚至遠不如潘智那個父母一周有大半周在打麻將的家來得多。
除了學習績,他大概再也沒有一樣能讓父母滿意的東西了,跟父母的關係,就像是被強迫著參加了一場由他們指揮的戰爭,他卻從來沒有取得過勝利。
所以他一直把績看得很重,無論平時怎麼“渾”,在麵對考試的時候他都會全力以赴,十幾年的“戰爭”裡,這是他唯一的據點。
但最後那一次發式的爭執,還是拉斷了他跟那個家最後一。
之前他一直認為,老爸……蔣渭肺炎住院跟自己沒什麼關係,不過是湊巧發生在他們幾乎打起來的那次爭執之後而已,而爭執的容,也無非就是一次曠課,對於沈一清總是把這件事歸結在自己頭上他充滿了憤怒。
現在想想,也許並不是完全沒有關係。
也許就是因為長期以來的積鬱吧,領養來的孩子,始終也沒有融家庭,始終在他們的教育下如同不定時|炸彈一樣地反抗,會很疲憊吧。
蔣丞拿過了床頭已經黑了屏的手機,沉默著。
他如果不知道自己並不是親生的,如果沒有回到這裡,也許還會像以前一樣,有恃無恐地繼續掙紮在那個家裡,繼續暴躁地反抗。
現在卻像是終於跳出了一段故事,站在一邊回頭看過去的時候,無論是自己的行為,還是家裡所有人的行為,似乎都有了答案。
手機再次響起,還是沈一清。
蔣丞拿著手機看了一會兒,手指在屏幕上劃了一下,接起了電話:“喂?”
“小丞嗎?”那邊是沈一清的聲音。
“是。”蔣丞應了一聲。
顧飛起走出了臥室,輕輕把臥室門關上了。
蔣丞靠到椅背上,其實算算時間,沒聯係的時間也沒有太長,那邊沈一清的聲音居然變得有些陌生。
他突然有些悵然,想要親無間,用了十幾年也沒有功,想變得更陌生,卻如此簡單。
“你現在況怎麼樣?”沈一清問。
“好的。”蔣丞回答。
“那……李保國呢?”沈一清又問。
蔣丞擰了擰眉,他並不願意沈一清知道這件事,他害怕再被問起,怎麼回事,為什麼,然後呢……
沒有等到蔣丞的回答,沈一清又說了一句:“他是不是……自殺了?”
“嗯。”蔣丞應了一聲。
“是怎麼回事?”沈一清的聲音裡都能想象得出皺著眉頭的樣子。
“我不知道,”蔣丞閉了閉眼睛,“他得了肺癌,沒錢治。”
沈一清沉默了一會兒才又開口:“跟你有關係嗎?”
“什麼?”蔣丞愣了。
“他自殺,跟你有沒有關係?”沈一清問。
“我?”蔣丞非常震驚。
聽筒裡傳來沈一清對他這句臟話非常不滿地歎息:“你跟我說實話,雖然現在你不在這個家裡了,但是……”
“我說什麼實話?”蔣丞覺得自己大概是背了一晚上書現在腦子有些不清醒,沈一清的這個問題,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出邏輯來,“我說什麼實話?你想聽什麼實話?”
“小丞,”沈一清說,“你哥哥給我打了電話了。”
“我哥是他媽誰啊!”蔣丞吼了一聲,什麼都明白了又什麼都想不通的混讓他瞬間就有一種想要炸掉的覺。
“你冷靜點!”沈一清也提高了聲音,“我不想再聽到你歇斯底裡地吼!”
李輝給沈一清打了電話,這不奇怪。
李輝跟沈一清說了什麼,不知道,說了什麼都不奇怪。
無論李輝說的是什麼,沈一清都並沒有相信。
但讓蔣丞突然發的原因,是沈一清也沒有相信他。
這個電話隻是來求證。
為什麼回來一年不到,李保國就自殺了。
為什麼李輝會打電話說……
“行吧,我冷靜。”蔣丞深吸了一口氣,在上了,沒到煙,他起過去打開了臥室的門。
顧飛正站在客廳窗戶邊看月亮,聽到門響回過了頭。
蔣丞走過去,從他兜裡出了煙盒,拿了一煙叼著,顧飛拿出打火機,幫他把煙點上了。
“能先告訴我李輝說了什麼嗎?”蔣丞轉回了臥室,關上了門。
“你……”沈一清應該是聽到了打火機的聲音,也聽出了他是叼著煙說的話。
“我煙了,”蔣丞說,“對不起,現在忍不住。”
對不起。
這大概是他之前在家裡說得最多的話,每次“占領高地”失敗,他都會先把這句話放出來。
時間長了,次數多了,對不起三個字在他心裡有時甚至會帶上讓人憤怒的氣息,就像那天在河邊他如同發泄般地對著顧飛吼出一串對不起,就像現在他會滿心煩躁地對沈一清說出對不起。
對不起在某些場合裡,變了他表達緒的方式。
有些可笑。
“李輝說你拿了李保國三萬塊錢,”沈一清也沒有再繞彎子,直接說了,“李保國的救命錢,是真的嗎?”
雖然蔣丞差不多能猜到李輝說了什麼,無非就是錢錢錢錢錢,但猛地聽到沈一清這麼說出來,他還是覺心裡一陣堵。
腦子裡有些嗡響,口憋悶,憋得他突然很想笑。
接就有些反胃,強烈地想要吐的覺讓他迅速拿起桌上的杯子,猛灌了幾口涼水。
“你跟李保國不是沒有過接,”蔣丞吸了一口氣,控製著自己的緒,“領養我的時候,退養我的時候,他是什麼樣的人,你應該清楚。”
沈一清沒有說話。
“他有沒有三萬塊錢不說,他可能把錢放在我能拿到的地方嗎?”蔣丞狠狠了兩口煙,“就算你不清楚他是什麼樣的人,你好歹養了我十七年,養條狗都該知道它什麼時候會咬人,什麼時候會搖尾吧!”
“小丞,”沈一清歎了口氣,“我知道我這樣問,你心裡不舒服,但是有些事必須要問清楚,我才能判斷自己要站在一個什麼位置。”
“我沒有過他的錢,他自殺跟我也沒關係,他生病的時候我給了錢,他死的時候李輝問我要錢,我也給了。”蔣丞說。
這話說出來的時候他突然很委屈,鼻子有些發酸。
麵對這個他了十七年媽媽的人,他卻需要這樣來向解釋自己覺得應該會非常清楚的事實。
雖然沈一清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但此時此刻,蔣丞還是再一次深深失了。
或者是他太天真了,他天真地,一廂願地認為,十幾年的“母子”或多或還會存在,媽媽要“站在一個什麼位置”,並不需要什麼真相和實話,選擇相信自己的孩子,就像是一種條件反。
但沈一清和他之間,沒有這樣的條件反,沈一清理智地需要一個“事實”,才能決定站在哪邊。
蔣丞可以理解,卻難以接。
他用了很長時間才強行不再去想,不再去糾結的那些關於過去十幾年的糾結,再次被翻了上來。
“小丞,其實雖然你……但是我還是覺得你不可能他的錢,”沈一清說,“隻是李輝說得很真切,甚至哭了,所以我才會找你先問。”
“沒事兒,”蔣丞笑了笑,“你太不了解我們這裡的人,你倆要是麵對麵,他說不定還能給你來個割腕表清白。”
“你現在住在哪裡?搬出去了嗎?”沈一清問。
“自己租了房子。”蔣丞回答。
沈一清輕輕歎了口氣,沉默了很長時間,蔣丞覺自己已經猜到了想說什麼,又在猶豫什麼,畢竟這是他腦子裡唯一能跟“媽媽”這個詞聯係到一起的人,他還是很了解的。
“我現在很好,”他把煙頭按滅在煙灰缸裡,“我……就在這裡就行。”
“你一個人……”沈一清說得還是有些猶豫。
蔣丞打斷了:“我不是一個人。”
我是一隻狗。
他非常努力地控製著自己才沒有地把後麵這句話給說出來。
但是突然就很想笑。
然後他就笑了。
“有什麼可笑的?”那邊沈一清被他笑得莫名其妙,說話語氣明顯有些不快,“你對待自己的生活為什麼還是這麼隨意?”
“隨意?”蔣丞收了笑容,“不,我對待自己的生活一點兒也不隨意,我現在非常清楚我需要什麼,不需要什麼。”
“好吧,”沈一清大概是不想再跟他說下去,“你如果這樣認為,我不乾涉。”
“謝謝。”蔣丞說。
“我最後再問一句,”沈一清恢複了平靜,“你剛說不是一個人?”
“嗯,”蔣丞看了一眼關著的臥室門,“我現在不是一個人。”
我是一隻狗。
蔣丞不知道自己這到底是怎麼了,腦子裡就跟灌了膠似地,絞著這個梗無論如何都過不去了。
雖然很煩躁惱火,但依舊想笑,非常想笑,他不得不咬著,控製著自己不要再次跟吃錯了藥似地笑出聲來。
“你是了朋友嗎?”沈一清問。
朋友。
早。
這些沈一清從來沒有明確地跟他提過止,但從沈一清對一直各種“早中”的潘智嫌棄的評價裡就能看出的態度。
蔣丞站了起來,走到臥室窗邊,看著外麵本來就著被忘的落寞,現在又開始帶上了微微秋天氣息的夜景,突然有一種想甩開上所有束縛的衝。
雖然他甚至都不知道到底有什麼束縛,還是想要大吼,想要撕掉服,想跳出去,想要就那麼一腳踏空。
“不,”他看著今天晚上特彆圓的月亮,閉上眼睛吸了口氣,“我了個男朋友。”
那邊沈一清是什麼樣的反應他已經聽不清了,他也不想聽清,隻覺得自己腦子裡,裡,覺得外麵因為月明亮而變得出奇黑暗的那些錯著的影裡,全是呼嘯而過的風。
吹得他整個人都著舒爽。
“謝謝你養了我這麼多年,花了那麼多心思,”蔣丞閉上眼睛,“但我沒有給你帶來任何歡樂,非常對不起,但是也沒有什麼辦法去補救了,這些年這麼多事,補也補不上了,對不起,以後不用再管我了,我會很好的,無論我在哪裡,我有自己證明自己意義的方法。”
沈一清說著什麼,風太大他聽不清。
“換一個手機號吧,我真的不想你再因為我被那種無賴擾了,號碼也不要告訴我了,”蔣丞說,“還有,就這一次,希你能相信我,我真的可以過得很好。”
臥室門打開的時候,顧飛正準備點煙,他已經在臥室門和窗戶之間以的速度來回瞬移了能有七八次了。
每次都以為蔣丞要出來了,就趕回到窗戶邊一臉淡定地假裝要點煙,一看沒靜,又過去聽聽,然後再回到窗戶邊假裝點煙。
不過這次他是真的想點煙,蔣丞也總算是出來了。
還拎著那個裝著翅的保溫壺。
“打完電話了?”顧飛把煙和打火機放到旁邊桌上。
“嗯,”蔣丞點點頭,“剛忘了蓋蓋子,好像有點兒涼了,熱一下吧?”
“給我,”顧飛拿過保溫壺,“倒鍋裡就能熱了。”
蔣丞跟在他後一塊兒進了廚房,靠在牆邊看著他忙活。
他拿了個小鍋到水池那兒洗了,然後把翅倒了進去,放在灶上熱著,蔣丞就那麼靠著牆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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