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周遭人的表, 用腳趾頭也能猜到眾人心究竟是如何震驚，薑雪寧麵上勉強掛上的微笑，有了幾分的裂痕。

倒是想搭理。

可一想到謝危, 想到搭理的代價, 薑雪寧是半個親切的笑都不敢奉送, 十分禮貌地撇清了關係“我同世子並不識，還請世子莫要玩笑。”

玩笑？

人變臉可真是比翻書還快。

前陣子還說著“到京城我罩你”呢。

蕭定非眼珠子一轉, 心裡嘀咕歸嘀咕, 可用腦子想想也知道這中間有點緣由, 且薑雪寧傻了才會在這眾目睽睽之下與他“狼狽為”, 於是會意地換上先前那副眾人都悉的恬不知恥無賴相, 咕噥起來“京城裡的漂亮姑娘就是傲氣，難馴服哦！”

他後有人變了臉。

臨淄王沈d站在後方，因得過燕臨照顧薑雪寧的囑托，且不清楚, 隻當是蕭定非迷心竅, 言語之間占人便宜, 眉頭便皺了起來，難得有幾分威嚴, 聲音微冷地道“薑二姑娘乃是皇妹最青睞的伴讀，薑侍郎府上嫡小姐, 定非世子不可造次。諸位小姐要去向母後請安，便盡快去吧。”

沈d今日穿了一杏的錦袍，金冠玉帶, 是一派儒雅俊秀模樣。

薑雪寧的目越過蕭定非朝他看去, 正對上他看過來的目。

對方也是一怔，而後竟向微微頷首。

薑雪寧心頭一跳。

並非為這目有什麼深意, 隻是這一張曾經悉的臉出現在眼前時，即便心知自己這一世與此人毫無瓜葛，可仍舊會被他的目拽回前世的記憶中，生出幾分唏噓的慨嘆。

上一世溫婕妤小產，沈瑯無後，最終傳位給沈d這個一母同胞的弟弟；

這一世溫婕妤避禍，若順利誕下皇子，沈瑯便有了後，隻怕儲君之選也不到沈d。

眼前這位臨淄王殿下，是否知道？

他的命運，已在不知覺間，被旁人的手輕輕一撥，吹了口氣兒，兜兜地轉過了一個大彎？

薑雪寧及時地搭下了眼簾，未出異樣，隻隨同眾人彎道禮，從這幫王公貴族子弟的旁邊經過，重新向慈寧宮方向去。

沈d怔了怔。

他不由向薑雪寧回首看去，但見這位僅有過幾麵之緣的薑二姑娘姿裊娜，背影細瘦，縱走在眾人之中也仍舊可以一眼分辨，眼底於是慢慢出幾分困。

總覺那一眼裡，出了深奧的傷懷。

約莫是他一時晃神，看錯了吧？

蕭姝走出去不遠，一張臉卻還是怒意未消，轉頭便似乎要對薑雪寧說點什麼。

然而薑雪寧早有預料。

在蕭姝轉麵向的那一剎那，邊已經掛上了幾分似笑非笑，率先向蕭姝發難，倒打一耙“原聽人傳國公府的定非世子年時過目不忘，乃是神。不想如今回了京城卻是個言語輕浮的浪子，公府怎的也不好好管教管教？”

眾人“……”

蕭姝“……”

肚子裡再多的話都被堵了回去，一時連自己原本想說什麼氣忘了。

近一月沒見，重新回來，薑雪寧還是那個讓人束手無策、恨得咬牙切齒的薑雪寧！

薑雪寧本以為去慈寧宮能看見沈芷，可跟著眾人請安時，抬眼卻沒在太後邊找著人。

老妖婆大病初癒，神有些懨懨。

了們的請安後，隻問了蕭姝幾句話，反常地連沈芷都沒提一句，更不敲打們好生為長公主伴讀，便擺擺手們退下。

才從慈寧宮出來，薑雪寧眉頭便皺了起來。

顯然疑的並不隻一個。周寶櫻小包子連鼓鼓的，也有些納悶“今天怎麼也沒看見長公主殿下？”

蕭姝不回答。

陳淑儀卻是意味深長地笑起來“宮裡的大喜事，殿下很快就要去匈奴和親，這些天來都在做準備，快有小半月沒出過宮門了，自然沒有同咱們一般來給太後孃娘請安。”

周寶櫻掩口，“啊”了一聲。

姚蓉蓉眨眨眼，也不知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竟然小聲道“便是要去和親，可連太後孃孃的安也不來請，是不是，是不是有些不合適啊……”

薑雪寧冷冷地看了一眼。

尤月打量薑雪寧麵，難免幸災樂禍“說是準備去和親，可誰不知殿下的脾氣呀？這怕是在和太後孃娘鬧小子呢。隻不過家國大事，又豈能容殿下任呢？唉。”

假惺惺地嘆了一聲。

薑雪寧隻覺得手掌心發，想要給這賤兩掌，心裡才能痛快。

可的的確確是今時不同往日了。

強下了這火氣，冷笑了一聲，卻看向蕭姝“我等到底是殿下的伴讀，新年來了宮，合該去給殿下請個安吧？”

若是以前，以蕭姝八麵玲瓏的，必定會同意薑雪寧的歧義。

然而讓沈芷去韃靼和親的聖旨已下。

對於一個即將離開這座宮廷，且幾乎已經與太後、與皇帝鬧僵了的長公主，縱然往日的確識，然而掂量厲害，終究笑笑，淡淡道“如今殿下心煩，連聖上和太後都不見，我等又何必叨擾呢？”

這滴水不的作風實令薑雪寧厭惡，乾脆連麵子也不裝了，隻涼涼道“找什麼藉口呢？蕭大姑娘趨利避害的本事是頂尖的。不去便罷了。有誰要一同去嗎？”

轉過目，看向旁人。

陳淑儀向來同蕭姝站一邊，並不出聲；姚蓉蓉害怕地低下了頭；周寶櫻擰著眉，看了看蕭姝和陳淑儀，似乎有些納悶，十分為難模樣；尤月冷哼一聲，也不；方妙卻是迅速地從袖子裡出了一枚銅錢來，攏在手心裡搖晃，閉上眼睛念念有詞。

薑雪蕙形了，可看了一眼薑雪寧，想到長公主同好，隻怕心裡不很待見自己，所以又打消了要走出去的想法。

斟酌片刻道“我同殿下所不厚，不敢貿然前往，寧妹妹若見著殿下，請代我問殿下安。”

薑雪寧看一眼，卻不回答。

等了有片刻，既無人站出來，也無人應聲，於是冷笑一聲，拂袖便走。

走出去有十好幾步遠了，背後才傳來急切的一聲喊“呀，出來了，正東上上卦！等等，薑二姑娘，大貴人，可等等我呀！”

回頭一看，果是方妙。

這位打扮得卻滿神習氣的姑娘拎著角，忙忙地朝著跑過來，訕訕向舉起了先才那枚銅板，微微氣，卻是笑得一臉神“卦象告訴我，是該跟您一起去的。”

仰止齋這麼多伴讀中，隻有方妙看著是最不靠譜的那個，不管做點什麼事，都要先求神問卜一番，方做決斷。

薑雪寧對此人的觀一直頗為微妙。

到底是人的命數與氣運當真可算，又或是隻以求神問卜為自己的決定找些看似與利害無關的藉口呢？

瞧了方妙片刻，終於還是微微向一笑，沒有多問，徑直向鳴宮去。

薑雪寧實在擔心沈芷。

這宮中的這段時間，都是沈芷在照顧，對好。

不是沒心的人，又豈能心安理得？

天暗下來。

同方妙走到鳴宮時，外頭已經掌了燈。

燈影裡卻見著那位一位站在寢宮外麵悄悄拭去眼角淚痕，近一月沒見，好像憔悴了許多。不是那位素來與沈芷親厚的蘇尚儀又是誰？

薑雪寧心中越沉，走上前一道禮“蘇尚儀，殿下可在宮中？”

蘇尚儀眼角還有些發紅，抬眼看見，卻是有些詫異“薑二姑娘，你們這是？”

薑雪寧道“今日宮，來給殿下請安。”

蘇尚儀向來是嚴厲而無表的一張臉，聽得此言卻是險些淚湧，隻將們帶了朝宮去，甚至有些哽咽“過年那陣殿下還唸叨姑娘呢，您能來看殿下可真是太好了。”

外頭宮燈明亮。

鳴宮中卻顯得有些昏暗，隻點了兩三盞燈，冬日裡走進去甚至給人一種淒冷的錯覺。

薑雪寧打了個寒戰。

前方一道纖細的影，投落在幽暗的地麵。

沈芷穿著一淺黃的飛紋宮裝站在一座屏風前，雖僅點點華照落那宮裝緻的繡線上，也襯出幾分煥然的流溢彩，當真是天之，天潢貴胄。

正抬頭看著那座屏風，似乎有些出神。

蘇尚儀通傳。

這才略略回首，看見小一月沒見的薑雪寧向請安時，竟沒多驚訝，彷彿這段時間一直都一般，自然地笑起來“寧寧來了呀。”

這一刻，薑雪寧心中大慟。

隻因沈芷轉過來的一張臉上，竟是平靜如許，不起波紋。再沒有了昔日玩鬧甚至有點跋扈不講理的刁蠻架勢，彷彿對什麼都沒了興趣，無可無不可。

那是一種倦怠的覺。

就像將一個人外表鮮艷的彩剝開，留在裡頭的隻剩下慘慘的灰白。

的疚與愧怍忽然水似的往外湧對千般萬般好的沈芷還困囿於宮中，怎麼就敢生出趁著通州剿滅天教一役逃去天涯海角呢？

上一世曾親見沈芷去往韃靼和親。

送親的使臣與衛隊從皇宮蜿蜒到城外。

可歸來卻是一冰冷的棺槨！

薑雪寧眼淚猝不及防地往下掉。

沈芷卻走過來，拉了的手，眼角下那一道疤再未用脂遮掩，明闇跳躍的線下，是當年飄搖的社稷、流的江山，在麵頰劃下的一道創痕。

引著到那屏風前“看，很快我便要去往雁門關的另一頭啦。”

那竟是一幅輿圖，用墨筆描繪著雁門關外屬於韃靼的那片疆域。

薑雪寧辨認得出邊上一行小字乃是外族所用。

於是想起，當年韃靼和親，曾命使臣送來一副韃靼的輿圖，獻給沈瑯中原自古有典故，獻輿圖便等同於獻上圖上所繪的疆域與國土！

沈瑯是有野心的君主。

不過割捨區區一位皇族公主，卻能換來韃靼的臣服，何樂而不為呢？

隻可惜與韃靼和親終究與虎謀皮，沒過幾年，韃靼便撕毀和約，舉兵進犯。大乾皇族脈的長公主沈芷，自然犧牲在了權力的刀戟之下……

薑雪寧想說話，卻說不出來。

沈芷便淺淺地笑“我還當你要來安安我，不想一見了我便掉眼淚珠子，反倒要我費心來安你啦。聽聞今日還是你生辰，這樣哭哭啼啼可不行？好事都被你哭倒黴了，本公主可不依。”

宮人擺酒菜進來。

然後拉著薑雪寧的手，也看了一眼方妙，竟沒問旁人為什麼不來，隻道“來都來了，今晚也正好喝上兩盅，隻當是為你慶賀生辰了。”

方妙自來與沈芷不大搭得上話，畢竟仰止齋諸位伴讀裡厲害的多了去，怎麼排也不到，是以雖然沈芷並未多關照兩句，也並不介意。

宮人們擺酒置菜。

便同薑雪寧一道坐了下來，同沈芷飲酒。大約也是知道眼下氣氛不好，所以盡量說些湊趣兒的話逗們倆開心，偶爾倒是能笑上一笑。

酒過三巡，煩惱全拋。

三個人都喝得醺醺然了。

方妙酒量最差，頭一個趴在了桌上。

沈芷酒意也上了頭，見方妙倒了，哈哈一笑，然後拉著薑雪寧要走出宮門去看十六的月亮，卻是腳底下飄飄，跌坐在了外頭臺階上。

夜深重，臺階上漉漉的。

薑雪寧酒喝不，昏過一陣，後麵卻是越喝越清醒，也坐在了階前，陪著一道，抬首著中天那清冷的霜月。

沈芷彷彿覺得有些冷，輕輕抱了的手臂。

有模糊的聲音溢位“寧寧……”

薑雪寧不敢回頭看，怕對上一雙淚眼，隻道“殿下，我在。”

沈芷呢喃“好怕去了就見不著你呀。”

薑雪寧著那慘白的月亮，任由它照得自己熏染了酒氣的麵頰也慘白，許久沒有說話。

有淚沾了頸窩。

是沈芷含著笑在嘆“有時真恨生在帝王家……”

薑雪寧抖起來，可這一刻懷中亦有莫大的勇氣沖撞起來，讓心底那個瘋狂的念頭又冒了出來，引著開了口“殿下，不去和親，我幫你，逃得遠遠的，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