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他沒有商人的世故圓，又急公好義，守不住財，一年到頭四經營，總會栽各各樣的騙局掏空積蓄。

闖十幾年，歸來仍是白。

沈筠對這個叔父十分寬容，只要他不敗沈氏的祖産，就他自個兒掙的那些錢財，怎麽折騰便怎麽折騰。

“正巧我自州而來，與北地的商隊換了幾味珍稀的藥材，來日給阿荔用上，縱不能解其失語之癥，補補子也是好的。”

說著說著，沈諫的眼圈兒紅了，著沈荔怔怔滾下淚來。

叔父與兄嫂甚篤，當年亦是他領著商隊的扈于雪夜啓程追趕阿嫂，將小侄從傾覆的車廂下刨出來的。

那場面太過慘烈，他這些年從未走出過，每每想起此事都會傷心落淚。

沈荔說不出話，只能求救般看向阿兄。

沈筠溫聲打圓場：“阿荔尚在病中，還請叔父勿要悲，使勞神傷心。”

“瞧我……年紀大了，就總易為舊事傷懷。”

沈諫忙擡袖拭了拭淚。

沈筠轉換話題：“還是先談談叔父的事吧。”

沈諫的目飄忽起來，有些坐立不安地嘟囔：“我能有什麽事啊……”

沈筠手握折扇，淡然一笑：“叔父又被騙了錢財，所以才躲回蘭京吧？”

“你怎麽知……不對，這怎麽能‘騙’呢？”

沈諫瞪大眼，隨即不服氣地嚷嚷，“這次是真的，那名子高鼻深目、白若雪，邊有若幹力士侍奉，一看就知出異域貴族！說本是樓蘭古國的公主後裔，被仇家逃往至雍州，只要有人出資萬兩黃金助複國，便能得到樓蘭王陵裏數不盡的金山銀山、傾世巨富……連樓蘭國的信與陵墓位置都給我看了，白紙黑字，怎會有假呢？”

“是真的才見鬼，叔父難道忘了去年的教訓？”

去年，叔父于行商途中偶遇一可憐婦人，故而出手相助，誰知半夜趁人不備，竟卷走了他所有的金銀輜重。

前年，叔父于行商途中偶遇一可憐藥商，故結為生意夥伴，誰知那商戶竟打著沈家的旗號倒賣假藥，令他賠了個本無歸。

再前年，叔父于行商途中偶遇一可憐，自稱東海龍，想賣掉傳家之寶‘千年夜明珠’以籌措路費回龍宮，心之下便花萬貫將其買下，結果……

“結果，千年明珠只是一顆塗抹瑩的夜石。”

沈筠嘆道，“叔父縱使‘恨嫁’，也該有個度。”

沈諫弱聲辯解：“至們哄人的時候，是真實意的啊。”

他這人隨和沒脾氣，各路豪傑都願與之結，就是人運差了些。年輕時的第一任未婚妻與心上人私奔了，第二任未婚妻又久病不治而亡，頂著“克妻”的污名，這才走上了不斷被騙的倒黴之路，蹉跎至今。

“再者說，我不家是因路坎坷，侄兒為一家之主，豔冠蘭京，多世家貴皆傾心不已，又是為何蹉跎至今未婚呢？”

沈諫搖著塵尾扇絮叨道，“爾今年二十有八，長兄像你這個年紀的時候，你都有十來歲了吧？現在阿荔都親了，侄兒也該考慮自己的終大事才好。”

沈荔看向阿兄，眨眨眼，意思是：這回我可幫不了你啦。

沈筠笑瞋了一眼，避而不答。

室氣氛很是安靜了一會兒，直至商靈來報：“郎，崔夫子來了。”

妹妹與學同僚相會時，沈筠是不便在場的。

他很通達理地起，邀約尚沉浸在傷中的叔父道：“叔父奔波勞累，還請隨我移步沈府雅閣，稍作休整。”

于是沈諫跟著侄兒走了，下階時一腳踩空，險些一個趔趄。

是有些黴運在上的。

崔妤此番登門，是為了取下旬代課的講義——

王雪告病在家，禮學課便分攤給了諸位師代勞，但講義和題卷仍要自個兒提前備好，再予崔妤分發下去。

但今日的崔妤柳眉微蹙，顯然心不佳，一來就懨懨趴在沈荔的案幾上，哼唧道：“給我倒酒來，我今日要痛飲幾大白。”

沈荔示意商靈去取酒，而後輕輕了好友的手掌，無聲道：怎麽啦？

“還不是阿硯，每天管著我不許幹這個、不許幹那個，昨日不過與明府的男琴師多聊了幾句，就被他抓回家訓斥了一番……哼，也不知到底誰是長、誰為，愈發一點道理也不講了！”

崔玄硯是崔妤的弟弟，是個因阿姐不靠譜，故而過早承擔起族中重任的、可靠的年。

崔妤絮絮叨叨地倒完一肚子苦水，這才打量起室的陳設，神神道：“你說巧不巧，我剛聽聞丹郡王妃于春蒐中驚臥榻的消息，便聽你也病倒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沈荔有些不自然地了指尖，報以禮貌的微笑。

好在崔妤并未追究這個巧合，撐著下頜關切道：“還不知雪是何不爽利呢？怎的要告這麽久的假？”

【時舊疾，以致咽痛難語。】

沈荔提筆以字代答，扯了個看起來信得過的理由。

“那是該好生將養，傳道授業者，嗓子頗為要呢。”

崔妤接過商靈呈上的酒壺，自顧自給自己倒了一杯，“有個好消息，保管你聽了神清氣爽，百病全消！”

沈荔披端坐，以眼神詢問。

“王瞻暗中勾結柳氏門下的書坊，榨太學生油水之事被人揭發了，丹郡王領人撤了他太學博士祭酒之職，抄沒家産，并貶其為無品直講，以後再不能在師面前耀武揚威。”

崔妤煩憂全無，笑撚杯道：“如何，夠不夠你我舉杯慶賀一番？”

雖在意料之中，但沈荔還是舉起茶盞，與輕輕一。

崔妤眼尖道：“以茶代酒怎麽行？來，滿上。”

沈荔擡指覆于杯盞，輕輕搖首，隨後提筆寫道：【恕不能沾酒】

“青梅酒也不行嗎？”

沈荔只是噙笑搖首。

只飲過一次酒，沾酒便醉，據說因醉酒失態過于驚世駭俗，以至于阿兄一提及此事便俊扭曲，從此嚴令止再沾酒。

至今不知曉，那晚到底發生了什麽。

但應該是相當可怕的畫面。

“唉，那只能在下獨了。”

崔妤淺酌了一盞酒，見沈荔不時著庭中出神，便微微瞇起桃花眼來，“你有心事哦，雪。是有什麽煩惱嗎？”

沈荔一怔，腦中不自覺浮現出春蒐圍獵那兩日的跌宕起伏……

煩惱算不上，充其量不過是轟轟烈烈的爭執與磨合過後，驟然回歸平靜的不適而已。

尤其不能言語，阿兄也無法時刻陪在邊解悶，這空的緒便愈發積澱，難以排解。

【是為家事】于紙上慢慢寫道。

“家事？哪種家事？”

崔妤來了興致，一手執盞，一手托腮，逐一試探道，“雙親？妯娌？還是兄弟姊妹？”

見沈荔只是搖頭，崔妤忽而福至心靈：“不會是……夫妻的那種家事吧？”

這次，清冷麗的沒再搖頭。

崔妤倏地睜大眼，不可置信道：“雪你竟親啦？”

沈荔無聲地眨眨眼，這很奇怪嗎？

“不不不，我只是好奇，什麽樣的男人能配得上你呀！”

崔妤又飲了一盞酒驚，渾懶骨蘇醒，笑靠過來道，“和阿姊說說，他是什麽人？你們之間有何煩惱？”

沈荔想了想，模棱兩可地寫：【兩家不和，多有爭吵】

“以你的子，若僅是兩家不和，你斷不會如此勞神。我想想……”

崔妤著下頜，眼眸一轉，“那就是雖水火難容，但他上未必沒有不令你欽佩的長，是以非敵非友，進退維谷……我說的對否？”

沈荔筆尖一頓，有些訝然地擡眼。

然不等反駁，崔妤已傾湊近。

“他生得好看嗎？”

點頭。“魄健嗎？”

點頭。

“家世清白待人專一嗎？”

遲疑了一下，點點頭。

“那還不簡單，我有一計。”

沈荔已經有些後悔同崔妤聊此話題了，直覺告訴，那多半不是什麽好計謀。

“俗話說得好：只要男人睡得好，新仇舊怨一筆消；一次不好兩次好，仇家見面大嫂……”

崔妤嫵眨眼，朝輕輕一點，“去睡服他嘛，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