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北能覺到肖子臣所的地方很安靜，說話會有回聲，應該是在類似樓梯間的地方打的電話。

猜測，自己誤打電話給他時，他正和很多人在一起，這個時間點開會的可能不大，大概率是在應酬。

子君說二哥一回國就很忙，每天不著家。

所以為了接的電話，他又丟下一桌人了？

不知過了多久，方北聽到肖子臣的笑聲。

男人聲線略顯低沉的笑聲不讓方北想起在農莊見到肖子臣的畫面。

他站在夜裏，長款風敞開著，雙手閑適地在兜裏，就這麽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

他看著和四年前沒什麽兩樣，又像是什麽都變了。

“我錯了，”像是怕沒聽見，他又說了一遍，“方北，我錯了。”

雖然不明白肖子臣為什麽突然認錯，但方北還是一本正經地回了個“沒關系。”

男人的笑聲更清晰了。

笑完，肖子臣沉默許久，而後輕喚了一聲的小名。

“北北。”

學校為了照顧大家才把軍訓放在涼快的九月，沒想到今年的夏天來了個回馬槍，方北他們軍訓的這周氣溫一路飆升。

曬了一天的場，像個大蒸籠，熱氣從地下一點點往上冒。

空氣中連一一毫的風都沒有。

軍訓服被汗水浸，地在上，令人無法忍。

方北不想再呆在這裏，想馬上回去換服洗澡。

“肖子臣……”

“你我什麽？”肖子臣打斷方北的話。

方北抿了下角，沒回話。

“北北，”肖子臣執著地問，“你我什麽？”

在難耐的酷暑悶熱中，方北覺自己的腦子都是發燙的、不清醒的。

淚水滴進眼角，酸脹痛。

只能閉上眼睛緩解。

但尖利細小的刺痛依然從眼角逐漸蔓延至全。

很深地呼吸了兩下，睜開眼睛，緩緩開口，低低地了聲——

“子臣哥……”

八歲那年，方北第一次見到哥哥的同學。

他和哥哥穿著同樣的校服，留著相同的發型，他也喜歡樂高、機人和打游戲。

他對很好，有時比方南更像哥哥。

他說因為他家裏也有個妹妹，照顧妹妹他有經驗。

方南沒空時，就喜歡賴在他邊。

他做自己的事不理，地喊一聲“子臣哥”，他就會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上。

方南因此還吃醋，說總是“方南方南”地，從不自己“哥哥”。

以為只要聲哥哥，他就會願意陪著。

但四年前，他留學臨走的那天，去找他，他哥哥，甚至向他表白，他還是走了。

在方北如肖子臣所願，t了他一聲哥哥後，他反而沒了反應。

直到他那邊有人找過來才掛電話。

和肖子臣打完電話，方北在空無一人的場上坐了很久。

肖子臣走的那天，想起方北離開時紅著的眼睛，心裏放心不下，登機前給打電話。

從響鈴不接到被直接摁掉，最後忙音。

拉黑了他的所有聯系方式。

也一并刪除了和他的所有過去。

不管他剛才那句“我錯了”，是為了什麽而後悔認錯。

在這裏，都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日暮西垂。

天邊的最後一線即將湮沒前，方北低垂的視線中出現了一片深影。

有人一步步走到跟前。

愣了一下，而後擡起頭。

不知從哪裏吹來的風，帶來了一涼意。

熹微的亮終于沉寂下去。

整個場陷黑暗。

視線所及皆是昏沉一片。

而那人的眼睛，亮如星辰。

無發洩的煩躁隨著降下來的溫度逐漸消散，隨之而來的是滿疲憊，還有克制不住的委屈。

黑暗是最好的面，能將的緒全都掩蓋。

方北撐著站起，晃了一下時，前人的好似也跟著了一下。

但等方北站穩，并擡眸朝他看過去時，他就只是站著，臉上的表匿在暗中。

兩人隔了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在空無一人的場上面對面地站著。

不知過了多久，方北走到一邊，拿起地上的手機，目不斜視地經過那人邊。

在錯而過時，有一種他好像下一秒就要拉住自己手的錯覺。

但直到離開場，他沒有任何行。

甚至沒說過一個字。

方北沒去糾結沈縱為什麽會出現在場。

因為對自己來說他只是一個無關要的人。

方北沒去食堂吃飯，直接回了宿舍。

比起現在對來說洗澡才是最重要的。

但人倒黴起來，喝水塞牙，洗澡停水。

方北剛掉被汗水浸的軍訓服，就被告知宿舍停水，什麽時候恢複未知。

看著下的服，咬了咬牙再次穿上，然後拿著車鑰匙離開了宿舍。

來不及挑細選，方北找了家學校附近規格最高的酒店，開了個有浴缸的套房。

躺進浴缸，被溫度適宜的水包圍的那一刻，差點喟嘆出聲。

昨天因為怕斷水，方北就沒怎麽好好洗澡。

今天訓練了一天，中午還被罰蹲。

覺自己整個人都是餿的。

于是報複地洗了很久。

等後知後覺自己似乎忘了什麽事時，室友打來了電話。

晚上的查寢，方北不在，在室友給打電話前，查寢組的人已經通知了們輔導員。

接完室友電話，輔導員的電話隨而至。

方北只得放棄在酒店住一晚明天再回學校的打算，也沒來得及去藥店買止痛膏，洗完澡直接回了學校。

車開到校門口卻被保安攔下。

方北出示了學生證證明自己是清大學生，保安說人可以進去，但是車不能開進去。

一來夜間在校園開車危險，再者現在夜深人靜的，這輛車靜太大了，會影響別人休息。

好說歹說，保安就是不同意。

方北無法，只能把車停在校門外後走進去。

清大作為百年名校，占地面積出了名的大。

走到一半時，方北都快哭了。

是真的想哭。

痛到不顧上已經換上幹淨的服，在路邊的石墩子上坐了很久。

方北一瘸一拐回到宿舍時已經熄燈，室友們都睡了。

爬上自己的床，坐在床上，借著手機的看自己的。

腳踝紅腫了一片，手指一下，立時疼得五扭曲。

剛才給肖子君打電話，就是知道自己遭過白天那些罪，等睡了一晚，第二天起來，兩條肯定會酸痛不已。

打電話告訴家裏免不了大驚小怪，所以才想著讓肖子君弄點靠譜的藥膏過來。

沒想到電話會打到肖子臣那裏……

第二天早上，在室友們的洗漱聲中，方北緩緩睜開眼睛。

“方北，起了沒？”室友問。

“嗯。”方北啞著聲應。

方北強撐著起床，剛了一下，針紮似的疼痛又讓倒了回去。

倒回去的靜太大，床板都震了一下。

室友擡頭看向床鋪，“怎麽了，沒事吧？”

“沒事……”方北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幽幽地嘆了口氣，“離家出走了而已。”

方北給輔導員打電話請假時，對方話裏話外無不出“真誠”兩個字。

對待軍訓要真誠，對待同學老師要真誠，對待自己的要真誠。

請假更要真誠。

也不怪輔導員會認為不真誠，對方恐怕還在對昨晚無故外出不滿。

再者發燒還能測個溫，這種疼的，到底是不是真疼，也就只有自己知道。

和輔導員周旋完，方北在床上躺了會兒，上的不適不僅沒有一點緩解，反而愈發嚴重。

忍不住蓬頭垢面，只能一蹦一跳地去洗漱。

誰知這麽一來，況愈發嚴重了。

後來發展到，就算坐著不，小上的也在抖個不停，跟帕金森似地。

室友們都去參加上午的軍訓了，就算發消息給們，手機集中放在一旁，們也看不到。

方北的宿舍在五樓。

是下樓就快沒了半條命。

在宿舍裏還能半扶半爬地行，到了外面，到底要顧著點形象，只能忍著下半肢的酸麻刺痛，裝作沒事人一樣地行走。

清大有自己的校醫院，以方北目前的況本不可能支撐走到校醫院。

各個校區都有醫務室，只能理簡單的頭疼發燒和配點常規藥。

方北決定先去醫務室看看。

方北所的北校區宿舍，離醫務室步行需要十分鐘。

走到一半時，方北就後悔了。

這哪裏是去看病，簡直是自……

往後看了眼只能看見個屋頂的宿舍樓，咬了咬牙，決定完剩下的份兒。

屋偏逢連夜雨。

還沒認出醫務室的門朝哪兒開，方北遇到了和一樣，昨天被罰在食堂門口練蹲姿的人。

也是那個被扣了一腦袋糖醋排骨和麻婆豆腐的男生。

對方和自己一樣，走路像上刑，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辛。

看來他也是來醫務室看的。

對方大概是沒料到會在這裏遇到，有點驚訝，但很快就出了耐人尋味的表。

兩人之間隔了一段距離，都沒再往前走。

兩方僵持著。

最後還是對方一瘸一拐地走到方北面前。

對方疼得呲牙，“你就不能分擔一半的路？”

方北想當然地說：“疼，不想走。”

“你疼，我不疼嗎？”

方北沒理他，轉想走，卻被他拽住了手臂。

方北回頭，皺眉看向對方的手。

對方被眼神看得發，但沒松開。

校醫務室在實驗樓後面的一幢小樓裏。

實驗樓平時沒什麽人。

醫務室小樓前後種滿了高大茂的水杉樹。

這裏很僻靜，鮮有人經過。

這種況下，方北不想和對方起沖突。

忍著惡心，冷聲道：“放開。”

“不放。”對方收五指，將往自己前拉，落在上的視線滿是惡意。

方北警惕地問：“你想做什麽？”

“不做什麽，”他瞧四下無人，膽子大起來，湊到面前，笑嘻嘻地說，“昨天的事，你不該跟我道個謙嗎？”

“昨天的事？”方北輕蔑地看了對方一眼，眼神倨傲，“你是說我拒絕加你好友你惱怒後問我和多個男人上過床然後我把餐盤扣你頭上的事嗎？”

方北不帶一停頓地說完，目沉沉地看著面前的人，“怎麽，昨天沒吃夠，今天還想讓我給你頭上澆點什麽好東西？”

對方愣了下，很快再次惱怒。

“你他媽——”

在對方揚起的手落下來前，方北認命地閉上眼睛，腦子裏飛快地想著是找人把對方打一頓埋了還是扔海裏更解氣……

預想的掌并沒有落在臉上。

纖長的眼睫微，小心翼翼地睜開眼睛。

映眼簾的是個黑後腦勺。

視線下移，當看到白襯衫領口的那一刻，方北的鼻尖驀地一酸。

某個名字就在邊，只要一張就要喊出口，但咬著下，著自己把害怕和示弱全都掩藏起來。

沈縱抓住男生的手，并不說話，薄抿，周像覆了層寒霜。

看著對方的目銳利，瞳眸漆黑沉郁。

對方沒t想到會有人出現管閑事，一時沒反應過來。

到沈縱抓在自己手上的力道，再聯想到剛才發生的事可能被他看到了，男生的臉上閃過慌。

他用力回手，顧不上去醫務室，一瘸一拐地離開了。

那人離開後很久，兩人都沒說話。

方北不是不想走，只是現在走路姿勢不太雅觀……

不想在沈縱面前丟臉，打算在他離開後再走，但他看著像是沒有要走的意思。

不說話，沈縱也不說。

于是和昨晚在場上時一樣，兩方僵持。

沉默蔓延。

不知過了多久。

傳來上午軍訓結束，午休解散哨的回音。

方北突然就覺得自己矯得很沒意思。

他出現在這裏也許是巧，但他一直不離開，肯定不是因為閑得慌。

“我小可能拉傷了，”方北平靜地說，“原本是想來醫務室看看。”

沈縱點了下頭，淡聲道：“我知道。”

方北沒問他為什麽會知道，認真地問：“醫務室能看嗎？”

沈縱搖頭，無地斷絕了的希。

方北懊惱得蹙眉。

沈縱看著說：“校醫院可以看。”

“我知道，”方北怨念道，“但校醫院離得太遠，我現在只是拉傷，等我走到校醫院，很可能就要截肢了。”

幽了自己一默。

沈縱的臉上卻并無半分笑意。

他神凝重地看著的，“很疼嗎？”

老老實實地點頭，“疼。”

疼死人了。

什麽事一旦說出了口，後面好像就沒這麽難開口了。

“昨晚上就開始疼了，開車連油門都踩不，今天早上更嚴重，坐著不，也會一一地疼。從宿舍樓走到這裏，你猜我走了多久……”

方北自以為輕描淡寫地在敘述事實，大概還想在他面前留下個“雖然疼得要死但我很堅強”的印象。

只是連自己都沒發現，每說一句話，尾音都會不自覺地上揚，著委屈、還有點撒的意味。

“開不了車，又不能打車，煩死人了……”

沈縱邊下外套邊沉著臉朝自己走過來時，方北抱怨的聲音越說越小聲。

高大的男生步步迫近，將一點點籠罩在他的影之下。

方北表面鎮定，某神經暗暗繃了一下。

“怎麽？”方北勾了勾角，“當街服，耍流氓啊？”

沈縱沒回答，他站定在面前，彎腰傾，雙手環過的，將自己的外套披在腰上，再將兩只袖子繞到腰前紮。

事發生的太突然，方北一時忘了躲開，任由他將外套蓋在自己後腰上。

愣愣地看著他做完這一切才想起來問。

“你在做什麽？”

他垂眸看了一眼，沉默片刻才低聲說：“遮一下。”

一臉茫然地問：“遮……什麽？”

話音未落，突然一輕，在雙腳離地的恐懼下，下意識抱住前人的脖子。

沈縱把方北抱了起來。

為了看方便，方北穿了子，沈縱的外套遮住了可能外洩的春。

方北雙手環在他脖子裏，這種姿態下，比他高了半個頭，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猶豫著開口。

“你……要抱我去校醫院？”

“嗯。”

方北低頭看了眼自己離地面的距離。

他真的很高……

計算著自己不管不顧跳下來後屁還是腦袋，哪個著地的概率更大。

方北不自在地扭了兩下，箍在腰上的手臂隨之收，將抱得更了一些。

最後放棄掙紮，嘟噥道：“你沒有自行車嗎？或者你同學誰有，不能借一輛？”

剛才願意對著他喊疼，還鋪墊了那麽一大段話，其目的無非是想問他借輛通工。

萬萬沒想到，他會直接上手。

方北總覺得沈縱是故意的。

趁著于劣勢，終于拿一回？

方北開始意識到，自己過去對沈縱的認知似乎太過偏頗和狹隘。

也許他并非自己以為的那樣……

好欺負。

正郁悶著，方北覺托在自己上的手臂往上擡了擡，重心不穩，被迫在他前。

“沒有自行車……”男生低低沉沉的聲音，伴隨著熱的、麻的氣息，一點點鑽耳朵裏。

他說：“抱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