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登打從一開始就不覺得合破依會乖乖配合他們。
但是,沒有關係。
只要雙方有共同的利害關係,就有廣大的合作前景。
事實證明,青登猜對了。
就跟犀力卡一樣,合破依同樣恨馬埃爾骨。
在青登提及馬埃爾的名字時,他眼中冒騰出熊熊燃燒的、難以抑制的怒火。
不難看出,“月亮石”應該是出自希利泊夕立的部民們才知曉的場所。
當青登表示這個地方是犀力卡臨終前告訴他時,合破依眉宇間的狐疑之消弱幾分。
“犀力卡……死了嗎……”
他頹然地垂下腦袋、彎低腰,彷彿脊椎骨被走,無神地凝視著膝前的榻榻米,喃喃自語。
儘管早有預料,但在親耳聽見敬的領袖已然陣亡的訊息後,他還是抑不住滿腔的悲慟。
青登並不催促,安靜等待。
約莫3分鐘後,合破依逐漸恢復平靜。
在做了個深呼吸後,合破依緩緩抬頭,直勾勾地盯視青登:“……我可以把‘月亮石’的位置告訴你。”
“但是,你必須要答應我!你一定要抓住那個混賬!殺死他……不,不對,殺死他還不夠!你要讓他生不如死!”
話至最後,他的緒分外激,聲音刺耳尖銳,兩隻眼珠佈滿紅。
他對馬埃爾的恨意,可見一斑。
站在“阿伊努聯軍”的視角里,犀力卡、合破依等人會這麼恨馬埃爾,實不為奇。
假使今日馬埃爾率領他的鐵甲艦隊,英勇地出擊攔截幕軍艦隊,說不定這場戰爭就不會落到現在這種局面!就憑那2艘鐵甲戰艦(拿破崙號、貞德號)的恐怖戰力,有極大的機會重創幕軍艦隊。
事實上,就連青登也在開戰之初做好了“海戰不利,他被迫劃舟去襲敵艦”的準備。
因為馬埃爾半路出逃,所以幕軍艦隊得以從容渡過津輕海峽。
就連那艘因蒸汽機損而無法彈,本來要作為岸防炮臺以固守箱館港的“太王號”也一併啞火了,從頭至尾都沒派上一點用場,使幕軍從容登陸。
面對合破依的要求,青登淡淡地回應:
“關於如何置馬埃爾,我自有打算。”
“我有許多問題要問他,他暫時還不能死。”
“不過,我可以答應你,我會不惜一切代價抓住馬埃爾,絕不讓他逍遙自在。”
合破依皺眉頭,半是不爽、半是懊惱地瞪著青登。
青登對此毫不示弱,默默地直視回去。
頃,合破依咬了咬牙,從齒中出字詞:“行吧!只要能讓那傢伙付出代價,其餘事項任你安排!”
青登輕輕頷首:
“那麼,合作愉快。”
“從此刻起,我們就是盟友了。”
“為了抓到馬埃爾,我需要更多的、更詳細的報,”
“我接下來有幾個問題,希你能誠實地、詳盡地一一回答。”
“你們是怎麼結識馬埃爾的?他為何會為你們提供大量軍火?他有什麼目的?”
合破依稍作思忖,旋即一一作答。
青登認真傾聽,暗自消化。
總的來說,一切都得從8個月前說起。
江戶幕府計劃將箱館港開發為國際大港,所以近年來沒向箱館傾斜資源。
既營造起五稜郭,又大幅擴建箱館港的基礎設施,收效不錯,近倆年來有越來越多的西洋商船到訪箱館港。
犀力卡很清楚憑傳統的獵弓、短刀,本奈何不了和人,因此一直致力於跟西方軍火商搭上線,以期購大量槍炮。
為此,他頻繁出箱館港,四找尋機會。
只可惜,軍火商這等級別的豪商,可不是一介土著能輕鬆搭上線的。
更何況,軍火商或是跟軍火商有關聯的人,並不一定會到訪箱館港這種小地方,畢竟跟真正的國際大港相比,箱館港還差得很遠。
犀力卡孜孜不倦地尋找願意跟他合作的軍火商,可一直未果。
然而,就在8個月前,他突然遇見馬埃爾。
究竟是他遇見馬埃爾、還是馬埃爾有意讓他“遇見”……這已經是一個難以細究答案的問題。
就這樣,二人相遇、詳談。
馬埃爾知曉詳後,十分慷慨地一揮大手:廉價乃至無償地提供大量武,並派出專門的教團!必要的時候,他願意親率他的鐵甲艦隊來助戰!
而他所要的回報,就是在馬埃爾建立屬於他們阿伊努人的國度時,讓他擔任這個新國家的“用商人”,將一半的鋼鐵、煤炭、皮等產業送予他。
青登聽到這兒,不話道:
“付出這麼多,卻只要這麼點補償,你們難道不覺得蹊蹺嗎?”
誠然,佔有某國家的一半的鋼鐵、煤炭、皮等大宗生意,將能攬獲驚人的財富。
但是,馬埃爾會對此產生興趣嗎?
他可是一個連鐵甲戰艦都能買的軍火商!而且一買就是3艘!如他這等級別的軍火商,真的會在意這點小錢嗎?再者,像馬埃爾這樣的聰明人,豈會不知道犀力卡的“大和征伐”乃癡人說夢?
犀力卡等人久居山林之中,目狹隘,眼界有限,由此產生自高自大的心態,有可原。
對比之下,馬埃爾是一個走南闖北的國商人,見識非凡,他怎麼可能會不清楚阿伊努人與和人的量差距?
資助犀力卡的“大和征伐”,無疑是註定虧的生意。
商賈這一群都是無利不起早的。
排除掉“馬埃爾在做善事”的過於離譜的選項,唯一的可能,就只有馬埃爾另有所圖!合破依抿了抿,沉聲回應:
“我們當然知道馬埃爾有古怪。”
“這世間絕不存在平白進你鍋中的獵。”
“關於是否要與馬埃爾合作,我們部發了無比激烈的爭吵。”
“直到馬埃爾將一箱箱嶄新的槍炮搬至我們眼前,我們的爭吵才停了下來。”
“倘若回絕馬埃爾的合作邀請,恐怕往後餘生都見不到這些先進裝備了。”
“他是犀力卡好不容易才找到的願意資助我們的軍火商。”
“因此……明知這是一團火,我們也只能咬著牙往肚子裡吞。”
“我們一直非常小心,始終謹記馬埃爾是來路不明的外人,既依賴著他,又戒備著他。”
“沒想到……”
合破依頓住話頭,不再往下說。
雖然他的話音截然而止,但青登已猜出其後半截話:沒想到,我們還是失算了。
他們千算萬算,就是沒想到馬埃爾會在大戰來臨之際,無比麻溜兒地賣隊友跑路。
被商害慘……對於“阿伊努聯軍”的這般遭遇,青登不以為奇。
歸結底,還是犀力卡等人太天真了,缺世經驗。
說得難聽一點,他們終究只是一群土著,一輩子都在山林裡轉悠,還未學會如何跟“文明世界”打道。
反觀馬埃爾,既然他能將軍火生意做得這麼大,那他肯定是人中的人!
關於如何畫餅、如何用漂亮的言辭去忽悠他人,他肯定有著無比富的經驗。
如此,犀力卡等人被馬埃爾耍得團團轉,只不過是理所當然的事。
青登看破不說破,保持沉默,並未明言指出“是你們太蠢了,所以才上了馬埃爾的當”。
這一回兒,合破依花了近5分鐘的時間,才使心恢復平靜。
他接著講述他們與馬埃爾的過往。
隨著合作程序的不斷展開,約莫是在3個月前,犀力卡開始提供更加恐怖的“武”——那便是“狂戰士之水”。
對於神莫測的“狂戰士之水”,青登和緒方都很關注。
二人雙雙凝起眸,神一肅。
青登問:“合破依,對於‘狂戰士之水’,你知道多?”
合破依緩緩答:
“凡是喝了‘狂戰士之水’的人,將能擁有‘難以死去’的非凡魄,藥效長達1個月,喝了也有效,唯一的副作用就是藥效褪去後,會變得無比睏乏,需要至7天的時間才能緩過來。”
“為了證明‘狂戰士之水’的效用,馬埃爾當眾切開一條喝了這藥水的野狗的肚腹。”
“當時的畫面,我仍記著。”
合破依說著沉下臉來,彷彿回想起非常不好的記憶。
“明明全的都流了,這條狗卻遲遲未死,還有力氣向我們吠……我們全都嚇傻了,以為這是什麼巫。”
“馬埃爾大笑著解釋說這不是巫,而是西方的‘鍊金’。”
“這藥水究竟是怎麼製作的,以及這‘鍊金’到底是什麼玩意兒,我就實在不知道了,馬埃爾從未提及。”
“不過,馬埃爾曾說過,‘狂戰士之水’是為了煉製某種更加強大的藥水,而於無意間搗鼓出來的失敗品。”
青登聽罷,下意識地側頭去看緒方——說來正巧,緒方亦在同一時間扭頭向青登。二人面面相覷,四目相對……他們都在彼此眸中發現訝異、警惕的神。
能讓普通人擁有超凡生命力的藥水,居然只是失敗品……馬埃爾究竟想煉製出什麼樣的魔藥?該問的都問了個遍後,青登拿出一早就準備好的地圖,鋪展在他與合破依的膝前:
“合破依,這是你們阿伊努人的領土的地圖,你能夠指出‘月亮石’的位置嗎?”
為了照顧合破依的緒,青登沒有使用“蝦夷地”這一蔑稱,而是委婉地採用“阿伊努人的領土”的稱謂。
合破依俯去看地圖,掃了兩眼後便面窘:
“這是……地圖?”
這是青登所能找到的最準確、最詳盡的蝦夷地地圖,重要的山脈、河流都有標註出來。
合破依又掃兩眼後,頰間窘更濃:“我不會看地圖……我得先知道我的部落(希利泊夕立)的位置,五稜郭在哪兒?”
青登抬手指向渡島半島的最南端:
“在這兒。”
合破依又問:“雌阿寒嶽在哪兒?”
這時,緒方的手指自斜刺裡了過來:
“這條黑線就是雌阿寒嶽。”
“那雄阿寒嶽和利山呢?”
緒方仔細觀瞧地圖,旋即再度出手指:“雄阿寒嶽和利山在這兒。”
雖然合破依不會看地圖,但好在他是一個聰明人。
他據五稜郭、福山城(松前藩的藩廳)、各大聖山等重要場所的位置,一步步地推算出希利泊夕立的大概位置。
他問及的這幾座山,都是阿伊努人的聖山。
利山被阿伊努人尊為“神聖之山”,傳說中是創造神的降臨之地;雄阿寒嶽被認為是山神或守護神的領域;雌阿寒嶽則是火神的居所。
沒有哪個阿伊努人是不知道這幾座聖山的。
幸而有緒方在此,通曉阿伊努人的風土人,既知道聖山的位置,也清楚各大部落的活範圍。
就這樣,在緒方的協助下,合破依一點點小尋找範圍。
不消片刻,合破依長出一口氣:
“既然幌嶽在這個位置,那麼……希利泊夕立就在這兒!”
【注:幌嶽:阿伊努語意為“巨大的山”,是日高山脈的主峰。傳說中為巨人神明(海神)與山神爭鬥的戰場。】
他說著出右手食指,以不容置疑的氣勢指向地圖上的一點。
青登探頭一看,沉聲反問道:“當真是這兒?”
合破依點了點頭:“如果你的地圖足夠確,並且這傢伙(緒方)指出的各個部落與各座聖山的位置也都正確,那麼我們部落就大致在這個地方。”
“既然部落在這兒……”
他一邊說,一邊輕輕指尖,移至靠近太平洋的某。
“‘月亮石’就在這兒!”
青登一邊盯著地圖,一邊丟擲新的疑問:“你們口中的這個‘月亮石’,究竟是什麼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