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春三月, 枯木逢春，春闌珊。一行人在這座府宅中也住了一段時日，靈氣泛濫, 于是無形中比別更早泛浮出一種生機, 雕花門後桂樹出鮮綠芽，桃樹鼓出米粒大小的花苞，小海棠滿目，在枝頭掛著的宮燈照耀下點出近乎明的澤。

素來低調，不與高門大戶, 錢權之流相爭，一般況下, 旁人決計請不下溺海，可事關天授旨, 哪怕是要將天穹捅個窟窿出來, 都有的是人要試一試。

家家主不管事，大多事宜都由師兄代為置, 別的事也便罷了, 但這次家再是堅決，也架不住各方大人的書信如雪花般飄到案桌前。這次本家為天都張榜懸賞雙煞果, 大約是要還什麽天大的人，同時，也是無形中松開了嚴明管束的那線。

如此一來, 厲害的帶著大族大派進溺海，誰能說得清是因為本家的懸賞，還是因為收了無法拒絕的高價呢。

那些一封接一封沒完沒了飄向家的書信大概也就此消停了。

溫禾安如是想著, 一方面有些好奇家究竟欠了天都怎樣的人，在天都這麽多年, 在家過無數次壁，沒聽說過還有這麽一回事。另一方面，的視線不由落在了“蘇韻之”的上。

沒想到來的會是。

蘇韻之也在看溫禾安，給自己夾了筷沁了湯的菜心，鐘于那種咬起來清脆的口，眼睛饜足地微瞇，下尖尖地擡起，像那種將自己養得格外細挑剔的貓，道：“哦。你幹嘛向著他。”

不等溫禾安回答，自己想到了什麽，柳葉般的眉擰起來，小又稚氣的臉上浮起一種我很不樂意解釋但我還是要隨便解釋一下的神：“他救了你是吧？我三天前才出關，到了蘿州才知道消息，不然也不是不可以給你遞出橄欖枝。”

羅青山已經有點左右為難，不太敢筷子了，他只得去看商淮，眼睛裏的意思很明顯：本家的人，都如此有脾嗎。為什麽這個執事看起來如此……目中無人。

你說不知者無畏，可喊自家公子和二主都連名帶姓的，可見不是不知道他們。

商淮心想你看我也沒轍，他也沒進過本家的門，對家所有的了解都是東拼西湊的道聽途說，不過他看出了一點。

這小姑娘口無遮攔，說話明槍直仗的，看起來很是饞，這段時日他若是投其所好，至可以將家的事了解個七八，說不準搞好關系之後，還能大開方便之門，下一次大選，他還能混進去看看。

這塊他確實是天賦不行，修不出什麽名堂，但他努力了這麽多年，到現在還被老頭追著打，若論誠心，那真是天地可鑒。

溫禾安含笑頷首，道：“我知道。”

蘇韻之吃得津津有味，看起來量小巧單薄，骨骼極細，飯量卻不小，吃東西的時候和溫禾安一樣專注，筷子轉了又轉，吃到好吃的會頓一頓，滿足地斂斂眉回味。好半晌，以為終于要撂筷子的時候，卻見被辣得鼻尖俏紅，歪歪頭，又向了下一盤菜。

溫禾安放下筷子，看了看樓上，思索了會，起道：“等會是不是要商量下無歸的事，我喚他下來吧。”

蘇韻之接過商淮遞來的水，“唔”了聲，含糊不清地篤信：“他就是看我不順眼，存心的。”

溫禾安不知道和陸嶼然之間有什麽淵源，當下只是笑了下，輕輕拉開椅子上樓去了。

腳步聲放得輕，到門前停住，而後屈指在門上叩了兩下，理了理思緒，溫聲說：“家為天都懸賞雙煞果，應當有已經到了他們的酒樓中，我們也要盡快行，商議對策了。你若是現在有空，要不要下來聽聽淩枝的想法。”

隔了一會，門從裏面被一截力抵開。

屋裏漆黑，只有點點明滅不定的幽然燭，搖搖止，陸嶼然五洇進的驟黑中，能窺見約的廓。

溫禾安以為他會將先前樓下的短促失態無謂遮掩過去，冷著眼一字不提，但并不是。他擡眼，經過了小半個時辰的沉澱平複，眼底仍盤桓著不曾全然消散的紊緒，有些不太控制。

他像是不知道，又像是知道，然難以自抑，幹脆破罐子破摔，冷然將冰山一角的緒都撕開，給看。

溫禾安與陸嶼然因兩家各自詭譎的心思糾扯在一起，各懷鬼胎，目的不純，時至今日，什麽都是假的，兩人靠一個岌岌可危的合作暫時保持和平之勢，若還有什麽可以稱得上羈絆的，唯有一道姻緣之契。

溫禾安與他對視，看得微怔。

陸嶼然手抵了抵眉心，嗯了一聲，什麽多餘的話都不太想說，下腦中的脹痛，不不慢踩著樓階下去了。溫禾安轉頭跟在他後，先看著他的背影，又盯著他如流雲般的袖擺看了看，杏眼睜得圓而滿，半晌，站在某一截階梯上停了一會，角抿了抿，慢慢又翹出一點細碎到不可捕捉的弧度。

現在，好像有點能確定了。

底下滿屋子人，因為蘇韻之太不拘束了，所以其他人都難免有些拘束，幕一和宿澄都有問過這位執事一些事，可搭不理，只掀眼皮不搭腔，惹得風無限的天縱隊正副指揮使互相對視，最後只得尷尬地鼻子。

按職位來說，家的大執事，也就跟他們差不多。這姑娘這樣的格，究竟是怎麽在家家主手中領活辦事的。

但蘇韻之對商淮還不錯，抓著自己長長的蠍尾辮了，眼神跟著他晃晃悠悠。商淮挖空心思要研究徹一個人，自然會下功夫，這不，飯後麻利地收拾好殘局，就又進了廚房，給這位年齡小脾氣不小的姑娘端出來一杯梨。

這種妥帖的服務讓蘇韻之對這位天懸家的小公子很是滿意。

陸嶼然和溫禾安一前一後下樓，兀自找了椅子坐下，他和蘇韻之本來就是誰也不想看見誰，都嫌晦氣，剛一見面，就被口無遮攔刺了好大一下，現在是垂著指骨耷著眼，徑直問：“什麽時候下？下去能帶多人？”

蘇韻之慢條斯理地嘬了一口梨，腮幫子鼓起來很大一塊，等都咽下去，才說：“帶多都行，我和那些半吊子不一樣。”

商淮看了看四方鏡，認真起來：“剛得到消息，說天都那邊已經下去了。”

“現在下啊？”蘇韻之瞥了瞥外邊的天，收回視線，問：“晚上？”

商淮點頭。

蘇韻之皺了下眉，轉著盛梨的杯子，半晌，無地點頭：“去給天都辦事的是哪些倒黴蛋？有幾個？他們回不來了，我先把名單給……報上去。”

商淮卡住了。

溫禾安察覺到什麽，問：“怎麽了？下溺海有時間要求，晚上不能下？”

“歸墟外這道溺海支流一直很特殊，不穩定，比兩道主支危險，我剛進蘿州就到了，晚上裏面鬧得很厲害。”蘇韻之說：“下也能下，會死人，如果況很危險，我會先跑，不會管你們。”

話說得一如既往的直白，直得商淮和羅青山瞠目結舌，陸嶼然倒是擡頭看了一眼，涼涼頷首：“嗯。這就是你還人的態度。”

蘇韻之沒覺得有哪裏不對，渾然是一副“我都親自來了還要怎樣的態度”，振振有詞地糾正他：“我是提前說清楚。”

“也就是說，下了溺海以後，我們也得注意時間，白天下去，晚上回來。”溫禾安從這種不太友好的氛圍中抓出較為關鍵的訊息，眉梢微，問：“你下過無歸城嗎？裏面究竟如何？全部探尋完需要幾個日夜。”

蘇韻之搖頭，很不愉快地手指尖和指甲：“我沒事不去那種地方，平時躲著走都來不及。”

“怎麽突然都往這個地方湧，溫流要雙煞果我現在知道了，你們也要？”

從這話中就能聽出來，這人是真才出關。

商淮攤攤手，將大概的況介紹了遍，話語有些無奈：“這不是……天授旨的太大了，哪有人能抵抗得了。”

“嗯？”蘇韻之喝完最後一口梨，這會倒是將眼神分到陸嶼然上去了，將他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眉頭擰起來，出一個不能理解的眼神，聲音清脆：“怎麽又是這個，他們爭來爭去在爭什麽。天授旨和帝源不是本來就該是你的？那群廢整日什麽也不做，也好意思……”

蘇韻之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將後頭半截話咽回去，把手裏的杯子“叮叮”敲得響亮。

倒不是替陸嶼然抱不平，這人太傲，很樂意在別的事上幸災樂禍，但想想自己一年一次，奄奄一息臥床茍延殘的樣子，再想想陸嶼然，以及他還要跟這群不知所謂的人打擂臺這件事……就倏的迸發出種同的悲憤同來。

溫禾安順勢看向陸嶼然，他對這話沒什麽表示，倒是商淮見今晚下不了溺海，他們又陷了某種難言的沉默，見針又很是不甘心地問：“你們家主的師兄為天都頒布了懸賞令，這件事你們家主知不知道啊？”

溫禾安忍不住捂了下眼睛。

蘇韻之對商淮倒是和悅，覺得和他說話很有意思，彎彎眼睛，點點頭：“知道啊。”

商淮一聽，了進來。

溫禾安什麽也沒說，搬著椅子往陸嶼然邊靠了靠，兩人袖邊相疊，他瞥過來，見到修長細膩的頸子和一只流蘇耳墜，因為驀的近，他能嗅到上清爽的花果香，還有一點點因為笑音而的氣息。

陸嶼然不知道溫禾安是如何對待江召的，又是如何拒絕并不在意之人的，他沒覺得溫禾安察覺到什麽後會肆無忌憚的利用，有恃無恐的揮霍。他眼沒那麽差，喜歡上的姑娘不會如此不堪。

只是終究懸著心，下來時也有種自暴自棄的意味，以為會看見的為難，抗拒，或是某種冷酷，哪知和從前沒什麽變化，只是偶爾的對視，接近，會無聲傳遞出訊息，告訴他。

——他得到了一種……相對慎重的對待。

陸嶼然原本想上樓瞇一會，沒想聽商淮在這“丟人現眼”，然而視線在含笑的側臉上頓了下，背脊無聲僵了僵，旋即在椅背上，潦草地闔上雙眼，緩解太的脹痛。

商淮“啊”了聲，也不知是在和誰據理力爭：“可家不是從來不和世家有牽扯嗎，他如此破例，你們家主也不阻止？”

蘇韻之搖搖頭：“不啊。”

商淮深深吸了口氣，展出了他對家的諸多了解：“家家主另外幾位師兄要麽當了領主，要麽做了執事，都聽調令行事，無故不會在淵澤之地多留，為什麽就他是例外，一待就待那麽久。”

他一雙桃花眼也不上挑了，說話的時候睜大了點，蘇韻之面對那個眼神，跟要比賽一樣，也饒有興味地跟他大眼瞪小眼，語氣天真稚氣：“因為家主喜歡師兄啊。”

商淮為溫禾安做了好幾頓飯，平時也都二主二主的喊，溫禾安不是沒有想找個恰當的時候一下蘇韻之的真正份。可說到底，這個關口，這層份太特殊，這麽直來直去一個人都頂著別人的份出現了，自己也不好穿，怕壞事。

誰知道這兩人一個敢問，一個敢答，事會發展到如此難以置信的一步。

溫禾安有點不忍心看商淮的臉。

商淮臉上的褪去了一半，另一半仍倔強的強撐著，他有些僵地扯了下角，語氣還算是鎮定：“不可能。現在上外面一打聽就知道，那個師兄喜歡的是溫流，懸賞也是為溫流懸賞的，淩枝會喜歡一個心裏有別人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