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對不起
第四十一章
韓千君應召起, 疾步宮門。
一牆之隔,宮門與外面猶如兩個世界,腥味全被攔在了外面, 朱宮牆鮮紅豔麗,腳下的金磚幹淨得一塵不染, 甬道兩旁懸掛著燈火, 滂沱的暈灑在半空,照著紛紛飛揚的雨霧, 莊嚴又寧靜,就連適才覺得黏糊的雨水,也細膩了起來。
這就是昭德皇後那日告訴的安寧和富貴。
不用步行, 有攆橋把接到了昭德皇後的宮殿,宮娥攙下來, 被一的污驚到了, “三娘子, 可有哪裏傷?”
傷的不是, 上是死去之人的。
宮娥要帶下去換, 韓千君拒絕了,怕污了昭德皇後的屋子,沒進去, 跪在了門外。
蒙蒙細雨淋久了, 也能浸裳, 噠噠的發在額間,手上擺上全是污,昭德皇後從裏出來,便見到昔日彩照人的明珠,一狼狽地跪在雨裏, 心疼地道:“快起來。”
韓千君沒。
這一幕很悉。
那日認出漓妃娘娘的份時,也是這般跪在雨裏,懇求昭德皇後饒恕。
今日的雨沒有那日的大,所求之人卻不像漓妃娘娘那般幸運,有天下最大的靠山護著,的辛公子,除了,沒有人願意救。
韓千君擡頭看向昭德皇後,懇求道:“姑母,把他還給我罷。”
昭德皇後見這副模樣,很不高興,“我同你說過,在前程與安寧面前男之最無用,不過是一個男子,你喜歡什麽樣的,姑母再給你找。”
“我不會再喜歡旁人,也不會再嫁。”韓千君輕聲道:“我只要姑母保他一條命。”
昭德皇後沉默。
“我知道姑母承了祖父缽,一生都在為寒門努力,想要世人看見天下寒門并非低人一等。想讓朝中的貴族勢利明白韓家背後的寒門從來就沒有退去過,姑母沒錯,但死的那些人,有錯嗎?”韓千君咽了咽嚨,“姑母認識他們嗎?我認識...”韓千君嗚咽地道:“他們無父無母,喚我一聲師娘,今日我卻一步一步踩著他們的,走了進來。”
似乎很意外能說出這番話,昭德皇後眸子了,再慢慢地落在了上,頭一回正視起了自己的這位侄,痛聲道:“正因為如此,姑母才不得不這麽做。”
“姑母,倘若是這般踩著人換來的寧靜,千君不要。”韓千君仰頭看,“六年前,姑母失去了先太子,曾嘗過這樣的痛苦,姑母曾發誓,要為自己,要為被冤死的秦家討回公道,可姑母,這一條公道之路,又有多人在重複姑母曾經的痛苦?”
“辛家要為第二個秦家嗎?不對...辛家不了秦家,他們一輩子都將背上謀反的罪名,永遠也洗不掉,就因為他們曾經站了先太子,就因辛太傅是先太子的先生,不能告訴先太子,以往他所授的一切都是假的,是以,只能辛家來犧牲,去承永世罵聲?”
從選擇這一條路開始,昭德皇後便預料到了,總有一天會有人來質問,但沒想到會是自己的侄。
拂去宮娥的攙扶,昭德皇後緩緩地走到了韓千君跟前,與一同淋著雨,微微彎看著臉上的眼淚和質疑,聲道:“丫頭,想要翻,就得有犧牲,辛家如此,我亦如此,待這一場黨爭結束後,等寒門的人能站在朝堂之上了,你放心,姑母自會給死去的人一個代。”
韓千君一怔,愣愣的看向昭德皇後。
細雨落在昭德皇後的臉上,分明才四十多歲,面容卻蒼老如五六十,離得近了,能看到臉上布滿了褶子。
昭德皇後沒再看,起吩咐宮娥,“把送回去。”
待宮娥走到跟前了,韓千君才對著昭德皇後的背影道:“姑母忘了嗎,您曾對千君說,與人談判之前,手中一定得握有讓對方不得不退讓的東西,今日侄前來,手中也準備了一樣東西,鬥膽向姑母和陛下賜教。”說完頭突然擡起來,看向屋,揚聲道:“陛下,臣這一太髒了,不便進屋,煩請陛下移步出來吧。”
昭德皇後人已經到了門檻,聞言腳步一頓。
片刻後,皇帝果然從裏走了出來。
韓千君什麽也沒說,看著皇帝一笑,輕輕喚了他一聲,“表哥。”
很尋常的一聲稱呼,往日韓千君也曾這般喚過皇帝,可如今這一聲,卻讓昭德皇後和皇帝的臉齊齊一變。
昭德皇後轉,死死地盯著,冷聲吩咐宮娥,“把給我拖進來。”
韓千君還是進了屋,一污跪在地上,屋除了昭德皇後和皇帝和,再無他人。
昭德皇後和皇帝都在等開口。
韓千君明白了那句,就算再親的人,有時候也無法用親去求來自己想要的東西,唯有手握利,讓他們不得不從。
“于陛下而言,辛澤淵乃數多臣子中的一員,必要時他是你可以隨手拿來犧牲的棋子,他若死了,能激起更大的|,所有去的寒門都將歸于陛下和姑母的門下。而我呢,待事平息之後,你們為了安我,可以替我再找一個世家境比他優秀百倍的人,但辛澤淵只有一個,同漓妃娘娘在陛下心中的位置一樣,在我心裏沒有任何人能比得過他,也無人能取代。”
“倘若陛下當真乃曾經的二皇子,今日我不會來,來了也無用,但若真是二皇子,便不會發生今日的事。”
韓千君擡頭看著一臉肅然的皇帝,目裏沒有半點懼怕,澄明又堅定,道:“可太子表哥不是,因為他從小便辛太傅的教導,他明白國家的安危在君主的品德,不在山川的險阻,真正的明君從不需要犧牲忠臣,去全他的偉業。”
韓千君面痛苦地道:“辛澤淵也有一批學生,最小的不過六歲,連他們都知道,出了事不能讓先生一個人在前面沖鋒陷陣,哪怕是去送死,去當牆也要用自己的鮮去湊出一片海,他們說,不能讓先生一個人走在那條不歸路上...”
心口太疼,疼得搐,韓千君垂下目,盯著掌心已凝固的跡,一握,眼底出了一決絕,決然地道:“他們的先生若死了,我必然也將為了他,與你們鬥爭一番,除非陛下與姑母,將我一道滅口。”
再擡頭朝皇帝去,韓千君便喚出了那個足以震驚世人的名字,“太子表哥。”
六年前死的不是先太子,而是二皇子。
兩人本就長得差不多,先太子用了二皇子的臉,從地獄裏殺回來,再從太上皇手裏謀得皇位,如今大抵是想在太上皇還活著的裏,明正大地要回他太子周繹的名字。為他自己,為死去的五萬冤魂,為那些被打的寒門,還有為他心的姑娘平冤。
哪裏有那麽多的妖妃禍國,漓妃本就是他從小指婚的未婚妻。
太上皇罵他昏庸,又哪裏知道,當今陛下早就不是他所的那個兒子,他自己在做什麽心裏明白得很。這個韓千君本打算永遠藏在心裏,可今日他們要的辛公子。
韓千君說完,耳邊便陷了漫長的安靜。
昭德皇後震驚之後,面一點一點地沉了下來,大抵沒料到會為了一個才認識不到半年的郎子,以此來做要挾。韓家的種,還真是一代傳一代。
良久後皇帝開口道:“何時發現的?”
“陛下的宮殿裏連個魚缸都沒,廚子從不會做魚,可惠妃娘娘說,曾經的二皇子最喜歡吃魚。”韓千君平靜地道:“我曾聽父親說表哥不能食魚,便故意讓秦漓為表哥做了魚粥,親眼見過表哥上起了紅疹子。”
“所以你才要出宮?”昭德皇後問道。
也算是吧。
他與秦漓有婚約在先,又兩相悅,自己還待在宮中做什麽呢?
以前的一切不重要了,韓千君問道:“陛下覺得,這個,能不能換回辛家滿門的命。”
—
挑撥寒門,發起|,乃叛賊。
在太上皇手之前,皇帝先一步把辛澤淵關在了大理寺。
韓千君到了大理寺,天已經黑,範卿把手裏的油燈給,“人就在裏面,不過我奉勸三娘子,還是不要進去,錦衛的人下手自來沒有輕重,人到了我這,已經去了半條命...”
來的路上,韓千君便早做好了心裏準備,可在聽到這句話時,手還是止不住地了。
叛賊的頭目傷害太大,單獨被關押在了一。韓千君過去時,四周一片漆黑,全靠手中一盞燈火暈在腳前,一路過來,幾次催著馬車快一點,恨不得立馬看到他人,可此時到了跟前,馬上就要見到他了,腳步卻越來越緩慢。
韓千君想起了他們的第一次見面,從那句“公子貴姓?”開始,便是一直在纏著他。之後無論提出什麽要求,他從未拒絕過。
“辛公子,你可以娶我嗎?”他說:“可以。”
說,“未婚妻。”他了。
昨夜同他道:“辛公子,我要我父親。”
他道:“不哭了,我來想辦法,把他救出來還給你,好不好?”
他答應了,且做到了。
的姑母,的親表哥把他當了刀。
韓國公府啃噬他的。
呢?也是個劊子手...
倘若沒讓他去救父親,他是不是就不會反了?
倘若自己不認識他,沒去糾纏他,他便不會來韓家提親,如今犧牲的人就是國公府,而不是辛家。
作為益者,此時見到他,該說什麽?
說的姑母為了保住國公府,犧牲了無數的寒門。
說韋郡死了,私塾的學子,所剩無幾。
還是說,“辛公子你別怕,我把你救出來了。”
救不了他。
只能保住他一條命,救不了原本該屬于他的幸福和前程。
腳步停下來一陣,突然又往前走,想應該去見他,同他解釋清楚,自己是真心喜歡他的,從未想過利用他。
可也是坐收漁翁之利的其中一人啊,到這個地步了,說這些又有什麽用?
的出現,只會往他傷口上撒鹽。
不知道為何會走到這一步,韓千君甚至不知道該去怪誰恨誰,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做起事來比任何人都要爽快,可此時竟然沒了勇氣再往前走一步,心口一陣陣發疼,眼淚落下來不敢出聲,實在太疼了,緩緩蹲下去,捂住,把嗚咽聲淹沒在了掌心。
辛澤淵,對不起。
—
燈火從牢門外走過來的那一刻,辛澤淵便看到了,盯著那簇火慢慢地靠近,張地住了拳頭,片刻後,見其沒再了,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喜歡好看的公子,而他如今一狼狽,模樣嚇人,實在不宜見。
半天沒離開,應該是哭了。
黑暗中辛澤淵靠在土牆上,上的傷口倒沒了知覺,心卻如百蟲啃食。
千君,對不起。
他本以為憑他的本事,即便在風雨之中也能給你一片晴朗的天空,讓嫁給自己,一直笑著。但到底是人算不如天算,他敗了。
讓喜歡上了自己,卻沒辦法給一個家。
應該要傷心一陣子了。
但子灑,沒有什麽傷心事能藏在心裏一輩子,希能快些走出來,好好過下去,繼續做那顆國公府的明珠。
—
大半夜,鄭氏帶著家仆追來了大理寺,一行人等在門口,等了半個時辰才見到人。
鄭氏連呼吸都屏住了。
見其一污,搖搖晃晃地出門檻,一雙眼睛又紅又腫,還在不斷地落淚,臉蒼白角幹裂,面容疲憊不堪,見到,木訥地道:“母親,回家吧。”
說完便一頭栽了下去。
韓千君彷佛跌了混沌中,周圍一團黑暗,有知但不靈敏,迷迷糊糊聽見鄭氏在吩咐人熬藥,鳴春好像在哭,又有人在洗的子,替更了,往嚨裏灌了一些水,後來裹在一團的棉花裏,徹底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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