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這時,就聽外頭有人聲道:“真的是你殺了秀珠?”
曹墨猛然回,卻見是夏史站在刑部大堂門口,被兩個公差攔住,無法靠前。
白樘一抬手,那兩人才撤開。
曹墨無言以對,夏史走到他跟前兒,眼中仿佛要滴一般,啞聲道:“你……我敬你為人,才肯把妹子許配給你,你卻……打殺了?還騙我說……跟人有私?”
曹墨轉開頭去,皺眉道:“是太不識趣了,若不是做鬧出來,也不會至此。”此刻他仍不覺自己有錯,反更懷恨。
夏史聞聽此言,如呆如癡,仿佛想笑,卻又笑不出來,角牽,難以自制。
他死死地盯著曹墨:“你殺了我妹子,還讓我疑心的品行不端,你殺了……甚至死了這半年……我還恨著、以為恥……”
曹墨不語,只看向別。
夏史眼中淚珠滾滾,盯著他看了會兒,忽地猛撲上前,雙手死死地掐住曹墨的脖子,目眥俱裂,道:“你是不是畜生!你是不是!是不是!”
曹墨躲閃不及,也并未想到如此,只覺得夏史手如鐵鉗般,掐的他不過氣來,剎那間,眼珠子跟舌頭都要彈出來似的,只是拼命掙扎踢打,卻無濟于事。
兩邊數個公差忙上前,死命拖拽,才勉強把狀若瘋虎的夏史拉開,而曹墨已經出眼白,手足癱,幾乎當場斃命。
主簿寫了供詞,讓曹墨畫押。白樘看過無礙,人摘去他冠帶去袍服,押大牢。
一直到曹墨去了,夏史才緩過來,他朝上看看,向著白樘行了個禮,道:“多謝白侍郎。”
白樘只一點頭,并無多余言語。
夏史轉出外,失魂落魄,出刑部大堂之時,幾乎被門檻絆倒。
勉強站住,一抬頭,就見門邊兒站著兩人,正是夏夫人跟夏秀妍兩個,——方才里頭在審,們兩個聞訊趕來,便也一直在外頭聽著。
夏史站在原地,直直地看著母親跟妹子,淚珠從通紅的眼中跌落出來,半晌,方快步上前,跪地哭道:“母親!”
夏夫人抱著他的頭,揚首含悲,卻忍著淚,聲道:“不必哭了,如今……好歹真相大白,秀珠……也終于不必再背負那不堪污名了,這已經、夠了。”
夏史擁住母親雙,放聲大哭。
不出兩日,此案已經滿城皆知,那些知道的人,才明白原來夏秀珠竟是被親夫冤枉害死的,不由皆都唏噓。
曹墨跟一干犯案人等,自有刑部定罪不提。
而在儀書院,夏秀妍一連十數日不曾面,那些曾戲弄過的學生們,想到昔日所作所為,各自都十分慚愧。
這一日早上,沈妙英因看著那座上仍空空地,便道:“真想不到,世間竟有這樣兇狠之人,渾然不念結發之恩,竟是何等的禽心腸!真真可憐了秀妍的姐姐。”
云鬟垂首不答,沈妙英又道:“不幸中的萬幸是多虧了白侍郎英明,不然的話,豈不是死也不能瞑目,竟要冤屈一輩子的。”
沈舒窈看一眼,忽地咳嗽了聲。
此刻,室的學生們紛紛往外看去,沈妙英跟云鬟也都轉頭,卻見竟是夏秀妍從門口走了進來。
室室外齊齊寂然,有在夏秀妍跟前兒的學生,忙給讓開路,大氣兒不敢出一聲。
秀妍面倒也平靜,自己走到位子上,慢慢坐了。
如此,不覺將到晌午,學生們各自散去。
云鬟依舊落在后面,正要收拾出門,卻見夏秀妍走了過來,沈舒窈跟沈妙英本是要等一塊兒的,見狀便在門口相侯。
云鬟止步,不知如何,夏秀妍先屈膝行了禮,復雙手鄭重遞過一樣東西來,說道:“這是母親命我送給姐姐的。”
云鬟道:“這是什麼?為何送我……”心念一,便停了口。
夏秀妍著,道:“母親說:深謝姐姐,還說……夏家欠了姐姐大恩,夏家人會記住的,以后姐姐若有差遣,便拿此為據,夏家會全力以赴。”說話間,眼睛已經紅了,卻仍向著云鬟笑笑,又行了禮,方轉出門去了。
云鬟目送離開,打開那小小盒子,發現里頭放著的,原來是一枚紫檀木的刻像,長長方方,如同腰牌一樣,已有些年頭似的,中間是極致的麒麟形。
夏家并不算是名門族,夏史跟曹墨也是平級,然而曹墨之所以要籠絡夏史的理由,追究底,卻是因為夏夫人的緣故。
夏夫人品賢良慈,年輕的時候,曾是宮,還是一手帶大了靜王的人,時至今日,靜王見了,都要稱一聲“母”。
云鬟自知道夏秀妍方才那一句的允諾,實則非同小可。
蹙眉看著此,微微出神之際,云鬟忽地又想起,那日在宣平侯府門口跟夏夫人遙遙一。
當時那貴婦眼中是掩藏不住的忍的悲傷,云鬟只以為是因為自個兒婉拒了,故而有些傷心。
可是現在……手指過那麒麟形:或許在夏夫人去找自己之時,就已經猜到了夏秀珠不在人世了,但是為人母,仍要拼一口氣,不管如何,也要替孩兒討回公道。
眼底微有些意,將腰牌好生收起來,云鬟往外而行。
沈妙英跟沈舒窈兩個在廊下,正放慢步子等候,見走來,便才說:“如何這樣慢?方才夏秀妍跟你說什麼呢?”
云鬟搖了搖頭:“沒什麼。”
沈妙英打量一會兒:“那也罷了。”便挽著的手往外去。
三人徐步經過廊下之時,便見有幾個孩子站在庭院花樹底下,不知誰說句什麼,便齊齊笑了起來。
沈妙英不解,因略微留神,便聽其中一個說道:“聽說王妃是極高貴可親的,只是我并沒福分親眼見著。”
另一個說道:“倘若王妃果然設宴相請,姐姐自然就見著了,又何必著急呢!”
又有人道:“聽說已經請了幾家的太太并姑娘們……誰能去誰不能去,還不一定呢。”
忽然一人放低了聲兒道:“你們說,晏王妃這回如何親自回京來了?且又相請這許多眷們,是不是因為世子殿下是那個年紀了,所以才……”
眾孩兒說不下去,又又樂,均笑起來。
沈妙英心念轉,便嘖了聲。
云鬟因心思不在這些上頭,也并未在意。不料沈妙英回頭問道:“妹妹,你家里收到請帖了不曾?”
云鬟問道:“什麼請帖?”
沈妙英正要說:“是晏王妃……”便聽得一聲咳嗽,原來是沈舒窈在前頭,輕聲道:“偏你多話,肚子里藏不住丁點兒事。”
沈妙英瞅了一會兒,忽地笑道:“這有什麼可忌諱的?是姐姐你多心罷了。”
沈舒窈帶笑垂眸:“原來是我多心了?”
云鬟略覺古怪,因才問:“你們在說什麼,如何我不懂?”
沈妙英見果然不知,便道:“你方才沒聽見那些人在議論紛紛麼?是晏王妃回京來,要設宴相請各家眷呢,他們便猜測是因晏王世子年紀不小了,王妃此番特意回京……來挑世子妃的!”
云鬟微怔,繼而淡淡道:“原來如此。”
沈妙英歪頭問道:“我家里已經收到請帖了,故而我問你,你們府里收了不曾?”
沈舒窈聽果然仍問出來,因搖著扇子一笑,就看云鬟。
云鬟道:“不曾收著。”
沈妙英愣了愣,沈舒窈遂嘆道:“你總怪我說你……這幸而是云鬟妹妹,不是個多心嫉妒的,才不以為意,倘若是那別的什麼人,人家沒收著請帖,你收著了,偏又地來說……們未必不會以為,你是在有意炫耀呢。”
沈妙英聽了這句,起初仿佛匪夷所思,細思卻覺有些道理,便苦笑道:“哪里竟有這許多想法,我不過好奇問問罷了,就又炫耀、又嫉妒起來了?簡直千古奇冤。”
云鬟道:“這并沒什麼,我也知道姐姐的,不過心直口快罷了。”
沈妙英方笑說:“還是妹妹懂我,若是別的人,我也懶得多呢。”沈舒窈含笑搖頭。
說話間便出了書院,三人分別。
云鬟自上了車,只因沈妙英方才那一番話,不免又想到不該想的一些事,忙竭力下。
可難免心頭煩,舉手了會子,無意中到袖子中的紫檀木腰牌,才緩緩回過神來。
忽然想起:夏夫人既然命秀妍道謝,自然是知道了從中使力了,可卻是如何知道的?
那一日云鬟親臨城外,憑著記憶中所知那種種,仔細比對,終于確認了先前土坡坍塌的之,果然找到了夏秀珠跟曹白的尸。
正是因為找見的及時,此刻的尸仵作尚能檢驗,否則過了三年,尸面目全非,無法確認本來份,自也無法定案。
當時巽風隨護,連在場的刑部公差都認不出。
夏夫人因何竟會謝?自然不會是因白樘泄的緣故。
畢竟白樘那人,一諾千金,又同擊掌盟誓,云鬟紋也不懷疑此點。
然而關于曹府此案,云鬟不知的是,所做的,其實遠不僅是指點找到尸而已。
前世,云鬟并未進儀。在那些孩子們的捉弄下,夏秀妍的荷包便好端端地失蹤了,夏秀妍找不見荷包,哭了一場,從此倒也罷了。
并沒有機會聽見那些流言蜚語,也并沒有回到府中苦鬧質問,荷包丟了,自然不曾因為搶救而傷了手。
若不是夏秀妍大鬧,若不是重傷,夏夫人就不會因此心事,失了忍,大哭一場后,在宣平侯府求于云鬟。
而另一方面,若非夏秀妍重傷,夏夫人痛哭失聲,夏史也不會因為這雙重刺激,心事,而暗中去見白樘,請求白樘“主持公道”。
可是對白樘而言,他其實早就盯上了曹墨跟宗正府的馬啟胥。
自從由儀書院林稟正之事后,白樘一直都格外在意此種案,先前只因方荏份非同一般,林稟正自知公正無,才做出那些事來。
然而“八議律”,等閑又怎能被掀?連皇帝也不能首肯。
而自白樘提議將“止蓄養孌寵”律之后,不多久,正有人向都察院檢舉說:宗正府馬啟胥私買良家子,待致死。
馬啟胥惶恐之下,便賄賂曹墨,想要把此事下。
殊不知這一切,白樘早就一清二楚,他之所以并未手,只是在等一個合適時機而已。
對于夏秀珠跟曹白的無故失蹤,白樘也暗中命人調查。只不過一來因曹墨行事,二來,卻是忌憚夏史。
夏史對他這個妹婿十分信任,又因此事涉及兩家聲譽,“家丑不可外揚”,他便執意不肯再查下去。
那天,夏史取來找白樘,竟一改往日態度,求白樘徹查此案。
夏史也不再在乎此事是否張揚出去,可是要此案刑部的唯一要求,就是一定要先找到夏秀珠——不論生死:生要見人,死要見尸。
所以當白樘無意從季陶然的口中聽出端倪后,便不惜親自登門,同云鬟私談。
也之所以如此,當刑部的人青天白日里去監察院傳喚曹墨的那一刻,夏史就知道了:白樘必然是找到了致命的證據。
若不是夏秀珠的荷包失而復得,若不是傷了手,若不是夏夫人疼惜兒,悲從中來……
若這一切沒有發生,這件案子就會如曹墨所愿,就如此偃旗息鼓了,三年后東郊那兩尸,也不過只是無名尸,流落義莊而已。
白樘自可以將他定罪,然而定罪的理由卻并不是“殺人”,而只是“職”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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