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他引一步步走向他

沒過幾天, 盧家主攜盧二公子來張府討說法，由于盧二公子傷得太重，是被人扛著來的。

此事鬧得沸沸揚揚，不人長脖子想看兩大世家如何理。話說世家之間關系一向不錯, 相互扶持, 哪曾想會突然翻臉。

令人大跌眼鏡的是, 張家大門閉，就沒給盧家人進。

盧家人丟不起這個臉, 又將人扛回去了, 臨走前放下狠話，倘若張家不給他們一個滿意的答複，盧家和張家從此勢不兩立。

這是越鬧越大了。

盧家主不僅僅要替自己兒子找回“公道”，還要為盧家討回面子, 張家這般待他們, 他們若就這樣算了, 京中其他世家瞧了, 日後怕不是當他們好欺負的。

反正不能就此作罷。

張家主自是不想跟盧家撕破臉皮的, 奈何張行止堅持如此, 他總不能跟自己兒子對著幹。

他妻妾群，卻只有這麽一個兒子，小時候張行止弱多病, 被斷言活不長, 好不容易送到道觀休養, 總算撿回一條命。

三年前，他確定張行止徹底好轉了，這才接回來。

幸好，張行止雖養在道觀, 卻并未荒廢學業禮儀，回來後很快在朝中站穩腳跟，待人接什麽的也很妥當，他默默觀察了兩年，去年決定權給他的兒子。

張行止也不負衆，將張家打理得是井井有條。

如今他見張行止這般肆意妄為，猜到張行止以前溫潤如玉是裝的，但沒有生氣，只有愧疚。

張行止恐怕是在外面待久了，自小沒父母陪伴在側，沒怎麽到過父母的，就算回來了，也還是怕他這個父親不喜歡自己，府中人不認可自己，所以如此。

說到底是他們當父母的錯。

其實他以前就有想過在這兩年將家主之位傳給張行止，既然張行止現在就想要，給便是。他的兒子，他不疼，誰疼呢？

只是張行止當衆毆打盧二公子之舉太張狂，他得從中斡旋。

世族間萬不能鬧得太僵。

思來想去，張家主讓自己妻子去勸張行止，結果不盡人意，他又特地去找了葉逐溪，也讓去勸張行止。夫妻關上門，好說話。

葉逐溪滿口答應，回到房間後只字不提張家主要說的話。

張行止這幾天閉門謝客，就在家待著，知道張家主找過：“你就沒什麽話想跟我說？”

懷裏抱西瓜挖著吃，反問：“我應該跟你說什麽？”

“我還以為你會勸我。”

勸他？這件事又跟沒關系，何必要逆他意，討他不快。

況且那日在書房看完崔大公子小時候的畫像後，懷疑過張行止就是他，如果他真是崔家大公子，憎恨京中世族，順勢借題發揮，伺機報複，也有可原。

葉逐溪裏裝著西瓜，說話含糊不清：“父親是有代我勸你，可我覺得你做得沒錯。”

張行止只笑不語。

他倒不是為出口氣才如此，只是想開始嘗試瓦解門閥士族間看似堅不可摧的關系。本來他還在想用什麽方式開始，誰知那盧二公子上趕著給他送法子來了。

幹脆順桿而下。

葉逐溪放下西瓜，盤坐到他跟前：“你還沒查到在茶鎮刺殺我們的刺客是誰派來的？”

他聞到一甜甜的西瓜氣息：“我暫時只查到那些刺客是墨者，還沒查到是誰指使他們。”

“墨者？”

葉逐溪擰了下眉：“你是說有人找了傳說中的墨者來殺我們？”知道令主只是下令殺自己，話間卻總帶著他，說“我們”。

張行止握過搭在膝蓋上的手，放掌心裏：“沒錯。”

微涼的指尖不知不覺在他掌心裏被捂熱：“想殺我們的人手裏有能命令墨者的墨令？”

他搖了搖頭，笑著說：“也不一定，據說墨者會接殺人任務，說不定派墨者來殺我們的人只是雇主，并非有墨令在。”

葉逐溪：“這話也有理。”

墨者是會接殺人任務，可他們不會接殺樓主的任務，唯一能讓他們殺的只有墨令，而且他們也親口承認是奉令主之名來殺。

不過葉逐溪沒說出這番話，畢竟這樣算是間接表明了份。

安靜了下來。

過了會，葉逐溪又不安分了，咕噥道：“這幾天我待在府裏都沒出去過，想出去走走。”

不等他說話，又道：“我知道你還沒查到是誰要殺我們，這時候出門危險。說句不好聽的，萬一你一直都查不到是誰呢，我們總不能一輩子不出門吧。”

令主大概忌諱著張家是大晉第一世族，想在外面解決掉，沒敢貿然行。回到張府後，墨者并未不擇手段潛進來繼續追殺。

可奉命追殺的墨者不出現，就得不到想要的消息。

得出去。

葉逐溪見張行止不說話，反過來牽住他的手，十指相扣，偶爾輕輕搖晃著：“你要是實在擔心，也可以陪我一起出去。”

張行止思考片刻，點頭道：“好，你想什麽時候？”

做事雷厲風行，說幹就幹，不想再拖到明日：“擇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只是去茶館吃吃茶，過一兩個時辰便回來，如何？”

“依你。”

葉逐溪即刻梳妝打扮，準備出門，張行止到外頭等。

幾個影衛見葉逐溪此刻不在他邊，便出現了：“主，我等連夜審問幾個見過令主的墨者，他們死活不肯招，服毒自盡了。”

這些墨者都是他們從茶鎮帶回來的，張行止當時并沒有將所有墨者都殺了，留了幾個活口。

張行止挑眉：“他們倒是忠心，可還有見過令主的墨者？”

“回主，還剩一個。”本來這最後一個也要自盡的，但被他們有前車之鑒，及時攔下了。

“留著給我審。”

“是。”

影衛有一事不解：“您之前不是計劃下個月才開始對付京中世族，怎麽今日就開始了？”

張行止淡淡道：“前幾天，我到茶鎮，在那裏待了沒多久，突然發現我自己忍不了了，必須得盡快跟他們做個了斷。”

影衛沉默了。

他長鶴立于院中，擡了擡手，示意他們退下。

有個影衛言又止。

張行止沒錯過他表：“有話直說便是，不必吞吞吐吐。”

“您當初為何要我們散播張家跟墨令有關系的消息出去？夫人如今可能對您起疑心了，甚至還可能誤會是您自導自演。”

張行止拿起腰間香囊，挲過，眼底閃過晦，笑道：“不然當初怎會答應跟我婚呢。”

影衛頓了頓。

他小聲道：“您早就知道夫人是墨樓樓主，當初接近您只為找到墨令行蹤，您有沒有想過日後興許會為得到墨令傷害您？”

在他們這些影衛心中，主的安危永遠是第一位，他們沒辦法不擔心葉逐溪會傷害主。

還一直借香囊跟蹤他們主，以後恐會誤事。

偏偏他們主明知道給的香囊有特殊香氣，還是帶在上，去鬼市那晚也放任跟蹤自己，讓知道他不是真正的張家主。

張行止聽了他們的話，自言自語般低喃一聲：“傷害我？”

“那又如何呢。”

他忽地笑了，眼睫輕下，眼神帶些旁人看不懂的扭曲緒：“時差點殺過我一回，我也不怕，還怕會傷害我不。”

影衛不知此事，詫異道：“主您時便認識夫人了？”

他垂首聞了下手中香囊的氣息：“嗯，在你們還沒找到我的時候，我遇到了，救了我，卻也殺了我，雖說沒殺，但終究是手殺過，毫不留地殺過。”

要不是他心髒長在右邊，恐怕早就已經死了，張行止想。

可他還是喜歡。

喜歡眼中為活下去而泛起的，喜歡為活下去而不擇手段，喜歡為活下去而將他在下，使勁用刀捅向他的樣子。

在殺他時，眼裏只有他，心中只有殺他的念頭，也算是心裏只有他。拔刀出來後，臉、頭發、手、都沾滿了他的熱。

在那一日，那一刻，“殺”死了他，他卻“活”了過來。

張行止很喜歡。

不過當時還小，不知道什麽是喜歡，只覺得一舉一、說的每句話都異常合他心意。

假死離開墨樓後的每一年，他都會想方設法藏在暗見一面，莫名地想知道是否還活著。

隨著見面的次數越來越多，他發現腦海裏經常浮現影。

一年又一年過去了，殺了無數人，從墨者爬到掌牌人位置，再從掌牌人爬到樓主位置。

不記得他了。他只是“死”在手底下的無數人之一。

張行止不想當的過客，于是在得知在找墨令後，他派人放出墨令可能跟張家有關系的消息，同時又向葉家提出聯姻。

他引一步步走向他。

也如他所願，一步步走向他。

影衛還勸張行止多提防葉逐溪，被他打斷了：“行了，退下吧，我還不用你們教我做事。”

此話一出，影衛不敢多言，也不敢久留，轉離開。

他們剛離開不久，葉逐溪就出來了，換了套鵝黃齊腰襦，頭簪銀步搖，同樣是鵝黃發帶順發髻垂落，墜在後腰間。

映照下，葉逐溪也像一縷，很顯眼，走間，銀步搖晃起來，發出輕微響聲。

走過來，自然而然挽上他手臂：“可以了。”

張行止目從發鬢銀步搖劃過，移到臉，再移到上這套鵝黃齊腰襦。當年殺他時，也是穿了鵝黃子。

葉逐溪見他盯著自己看，不疑，低頭也看了眼：“怎麽了，這套子有何不妥？”

“沒有，很好看。”

張行止看後，見只有綠階，便問：“紫春呢？你平日裏出門不是總帶著們倆，怎麽今兒個只帶綠階了。”

自然道：“紫春子有些不適，我讓在府裏歇著。”

到茶館後，葉逐溪到二樓吃茶聽曲，剛坐下來，就見楊觀青坐在對面，邊是謝令璟。

楊觀青的兄長前不久在圍獵時被殺了，父親又病倒了，如今力排衆議，暫理楊氏一族的事，是個面冷但心思細膩的主兒。

衆人皆道，若不是子，恐怕楊家主會將主之位給。

葉逐溪不好奇現在在楊家如何掌權，只好奇怎麽會約謝令璟出來吃茶，謝令璟還答應了。

楊觀青是世家貴，肯定站在世家這邊，以世家利益為重。謝令璟自場後就跟世家作對，早已為世家的眼中釘，中刺。

正疑著，楊觀青帶謝令璟走了過來，葉逐溪仍坐著不。

“張主，葉夫人。”

楊觀青擡手行禮，不不卑的，盡顯大家風範。

謝令璟微微頷首，目不痕跡掃過葉逐溪勾著張行止腰間香囊的手，也擡手行禮，聲音沒什麽：“葉夫人，張主。”

張行止很有分寸，并未問他們今日為何相聚在茶館，只招呼道：“楊姑娘，謝中書侍郎。”

朝他們一笑，也沒問。

楊觀青卻主解釋了：“我和謝中書侍郎是詩友，今日來茶館不為京中事，是為以詩會友。”

葉逐溪覺得這個說法很是新鮮，多看他們幾眼。

張行止：“原來如此。”

楊觀青神依然清冷，但話語卻出想與張家好的意思：“兩位可介意我們坐過來？”

葉逐溪揚起笑容，雙眼看人時著真誠，幹幹淨淨的，仿佛心無城府，拉過旁一張椅子：“當然不會，楊姑娘請坐。”

“謝謝。”楊觀青坐下了。

謝令璟坐在張行止那邊，離葉逐溪有點遠，安安靜靜喝茶。

楊觀青也抿了口茶，道：“聽說盧家最近一直在找張家麻煩，不僅為難張家名下多家鋪子、莊子，還上奏彈劾張主您和張家主。”

“聖上得知此事，也頗為擔心，近日上朝都會找機會旁敲側擊問幾句有關你們兩家的事。”

張行止“嗯”了聲。

放下茶杯：“京中世家相互扶持數百年，算得上是同生，還是不要鬧得太僵的好。您說是吧，張主。”

他慢條斯理道：“楊姑娘這是想勸我向盧家低頭認錯。”

葉逐溪向楊觀青。

原來要坐到他們邊來不是心來，而是想當和稀泥，讓張家和盧家化幹戈為玉帛。

楊觀青淡笑：“張主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想你們兩家坐下來好好談談，重修于好，畢竟又不是什麽不能解決的事。”

謝令璟還是保持沉默。

張行止心不在焉給葉逐溪剝瓜子：“如果我說不可能呢。”

葉逐溪等他喂瓜子仁過來。

楊觀青漸漸收起笑，回歸清冷：“張主，張家是京中數一數二的世家，其他世家都尊張家敬張家，您此舉恐會令張家名聲損。”

“我不在乎。”張行止話鋒一轉，“今日在茶館唱小曲的人真不錯，唱得是真好聽，楊姑娘不妨靜下來心來好好聽聽。”

葉逐溪聽出來了，他這是讓閉，不要再多管閑事。

楊觀青是何人，有顆敏銳的玲瓏心，怎會聽不出張行止言下之意，臉上卻不顯半分緒。

坐了片刻，想找個借口離開茶館，謝令璟也隨之站起來。

可他們還沒走一步，一群看不清臉的墨者破窗而，直奔葉逐溪所在方向來，殃及他們。

楊觀青不會武，險些被刀傷到，幸虧謝令璟及時拉開，誰知後方還有墨者持刀劈來，楊觀青躲避不及，原以為要傷了，不曾想他用肩膀替擋了一刀。

看著他被滲的衫，容道：“你傷了。”

謝令璟說無妨，擡眼看不遠的葉逐溪和張行止。他們此番出行帶了不侍衛，侍衛將他們保護起來，暫時沒讓墨者靠近。

普通刺客也穿黑衫，戴黑面或覆黑面紗，擋住面目，一般人看了不會聯想到墨者。楊觀青驚道：“刺客想殺的是張主？”

謝令璟皺眉，沒說話。

見茶館門窗有幾個人守住，出不去，趕拉他走到角落，像是擔心對方會繼續將他們當是與張行止同行的，再對他們手。

接著，楊觀青掏出帕子給他捂住傷口：“你忍著點。”

謝令璟還在朝角落外看。

墨者已經攻破侍衛的保護圈，慢慢地靠近張行止，葉逐溪被他擋在後，依然毫發無損。

雙手抓住張行止側腰，面上有恰到好的驚表，趁人不注意時對綠階使了個眼，後者退到靠窗附近，抓起兩個守窗墨者推下茶館後方的護城河去。

即使有人看見將墨者推下護城河，也只以為在對付刺客。

殊不知護城河裏潛著今日沒跟葉逐溪來茶館的紫春，當即逮住那兩個墨者，帶離此，關他們起來，等葉逐溪有空來審。

雖說墨者遍布各，以葉逐溪的能力，想抓來問話就抓來問話，可只想要見過令主和墨令的墨者，也就是奉命來殺的墨者。

此刻，茶館混不堪。

桌椅倒了一地，東倒西歪，濺得到是。

府的人在墨者全死後才趕來，他們得知有世家主遇刺的消息後，一來一回調兵需要時間，而墨者行迅速，比兵還更勝一籌。

執金吾帶人沖進茶館，見到張行止和葉逐溪那一刻，當即握刀跪下請罪道：“屬下來遲，讓張主和葉夫人驚了。”

張行止越過，扶他起來，沒怪罪他：“起來吧。”

執金吾這才起來。

他讓執金吾理好茶館裏的，就牽著葉逐溪走了。

臨走前，葉逐溪看到了謝令璟。他剛和楊觀青從角落裏出來，肩膀有一道恐怖刀傷，染紅衫，很顯然是被墨者誤傷的。

他恰好也擡頭看過來，他們目在半空彙，葉逐溪若有所思看了他一眼，又看了楊觀青一眼，好像在猜測他們之間的關系，最後先收回視線，往外走。

葉逐溪今日出府目的已達到，走起路來腳步輕快不。

他們在茶館遇刺一事在短時間傳遍整個京城，有些人并不知道他們早在茶鎮時就遇到過一次刺殺，以為是盧家氣張行止差點把盧二公子打殘，下的毒手。

盧家平白無故背了這麽大一口鍋，簡直有苦說不出口。

晚上，葉逐溪早早歇下了。

張行止沐浴過後回到床榻，好聞香氣傳進鼻間，聲音傳進耳中：“今天歇得這麽早？”

葉逐溪才歇下，眼還沒閉呢，漆黑眼珠子轉，直瞅著他：“你明天是不是要進宮上朝了。”

“嗯。”

往床榻裏挪了下位置，拍了拍邊的位置，示意他躺下來：“那你今晚也早點歇下。”

張行止躺下來，握住隨意擱到枕上的右手，過腕間那個跟皮融為一的彼岸花紅印，忽問：“你喜歡我麽？”

葉逐溪吃吃地笑：“你是我夫君，我自然是喜歡你的。”

他似是信了，角微微上揚，笑容給深邃五添了幾分豔，有種人在骨不在皮的覺。

連他語氣也著愉悅之意：“什麽時候開始喜歡的？”

葉逐溪作出認真思索的樣子，雖說清楚記得自己重生後才喜歡他的，但卻道：“忘了。”怎麽可能跟他說自己重生的事。

“連這個都能忘？”

“你記得？”

他笑了聲，不答了。

葉逐溪了他的臉，又了：“看，你也說不出來。”

張行止側過，背對床外燭火，臉陷影中，手往上移，輕覆到正在跳的心髒，垂著眼，長睫微，不知在想什麽：“你心裏最重要的是什麽？”

那肯定是墨令、活著、坐穩樓主之位。想都不用想。

“活著。”

葉逐溪說了其中一個。

張行止不再往下問，拉了下被褥，給蓋了點：“睡吧。”

午夜，房外斷斷續續響起一道似鳥非鳥的聲，葉逐溪睜開眼。這是掌牌人之間的聯絡信號，墨令出現後，這個樓主形同虛設，還有哪個掌牌人會來找？

莫不是裴子承？

葉逐溪轉過頭，見張行止一不，呼吸平緩，陷睡。便極輕起越過他下床榻，披上外，穿好鞋，推開門朝外走去。

就在出去後不久，張行止眼皮了下，緩緩坐起來，長發垂落，面容白皙，如夜中鬼魅現。他目穿黑暗，看著閉的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