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衙門離華府不遠，許徵抱了止緩緩走過來時，便見其中燈火通明，有許多人員走，顯見是為了一件大事而奔波勞累。

許徵經過通報，便帶了止進去，華謙正在一桌案牘前急得焦頭爛額，忽地見這兩個祖宗過來，愣了愣，驚大于喜：“你們怎麽來了？”

許徵把止遞過去，說：“扇扇說想您了。”

華謙將兒接過來，親親的臉蛋。止年覺多，一路走來已然有了些困意，好不容易見到了父親，小腦袋便一點一點的，顯見是犯困了。

華謙便將兒放到自己平日午休時的矮榻上，見兒上裹著的乃是許徵的披風，頓了頓，又替把披風給蓋上了。

許徵道：“蘇先生已找到，晉元府形與我所料不差分毫。”

華謙驚道：“晉元知府如何敢這般膽大，後頭站的是誰？”

許徵仿佛是覺得好笑，著華謙面上的詫異，只道：“當日我被構陷與晉元府叛軍勾結，華大人覺得誰能從中獲得好？”

華謙道：“自然是孫貴妃一系。”

許徵道：“若是如此，兵部尚書便不會帶著文琢熙來平叛了。”

華謙不由一驚，向年面上，卻見許徵稍頓，只是不不慢地道：“聽說晉元府有一學府，極為出名，我不日便往晉元府求學而去。”

華謙原不想質疑他，可這舉實在冒險，他遲疑著說：“殿下若實在有什麽要查的，暗衛們去也行，晉元府如今正……”

許徵道：“華大人興許忘了，我曾領兵到西北鎮蠻夷。我非文琢熙那般萬事有人為他打算，許多事，若是不親力親為，便會失去機會。”

華謙便不再說話了。

矮榻上的孩兒似乎睡得不甚安穩，迷迷瞪瞪地翻了個，喃喃道：“哥哥……”

兩人的對話便忽地一頓，華謙看到年面上冷的神忽然便起來，像是被春風消融的堅冰，他快步上前，拍了拍孩兒的背。

止胖乎乎的手指一抓，便抓到了許徵的角，一只手了眼睛，呆呆地坐起來，看到許徵坐在塌邊，又出個微笑，糯糯道：“哥哥。”

許徵“嗯”了一聲，用商議的語氣說：“看完你阿爹了，回去睡覺罷。”

止點點頭，又抱了抱華謙，方才乖乖地跟著許徵走了。

路上，小姑娘像是徹底清醒過來，開始嘰嘰喳喳地同許徵說話，“阿徵哥哥，今日我們學堂裏的佟先生說了番很有見解的話。”

許徵便問：“什麽話？”

止得了他的接話，愈發有了興致，只說：“佟先生說，兵部尚書要帶兵到晉元府平叛，九皇子隨軍監督，大家就說九皇子很聰明，有他在，一定能打贏勝仗。”

許徵似乎輕輕笑了一下，又問：“那扇扇覺得呢？”

止說：“佟先生說，九皇子就算很聰明，可從來沒有打過仗呀。我想想也是，就算打贏了，也應該是兵部尚書厲害，同九皇子有什麽關系。”

小姑娘天真，不知場上有墊腳石一說。這仗倘或他們打贏了，兵部尚書只會有個協助之功，其餘功勞都會被掛到文琢熙頭上。

文琢熙好就在有一個為他謀劃的母妃，所以當年許徵出生死掙來的軍功，他只需要隨軍看看風景就能得到。

許徵心中嘲弄，面上卻不顯，只是同小姑娘說：“扇扇很是聰穎。”

止又說：“然後佟先生還說了太子殿下呢，哥哥，我聽說，太子殿下同你是一般的年齡，據說很是厲害，可惜遇刺失蹤了……”像是有些難過地說，“佟先生說自己教過孝懿皇後，也見過太子，說太子從小就很可憐，如今他失蹤了，也沒人在意，反而大家都急著幫九皇子去做太子呢……”

說這話，無非是孩天生的對弱者的憐憫，可聽在許徵耳中，又如何會不容。

年沉默地向孩兒烏黑的發頂，心想，連都會對一個陌生人生出惻之心，為何自己緣上的父親卻能冷漠至此呢？——不過，他已經并不在意皇帝是怎麽想的了。

他也不覺得自己可憐。

無母親襄助，無父親疼，文琢先前輸得徹底并不奇怪，好在，他還有一次重來的機會。

許徵下定了決心，便也不瞞著，只說：“扇扇，明日我預備出門，去往晉元府的松山書院求學。”

止眼眸微微睜大，訝然之後，面上便充斥著不解與難過，“……可是、可是晉元府，如今正呀。”

許徵將早已準備好的說辭說出：“松山縣并無叛，扇扇放心。”

止似乎還想說什麽，卻沉默著閉上了。

大人們總是這樣，離別對他們來說好似是無足輕重的。止記事很早，依稀記得父親接到調令時自己十分不舍，可大人們卻哄“三年一晃就過”，便地數著日子過了一千多天。

阿徵哥哥也會讓等那麽久麽？

小姑娘張口想問，卻又怕得到肯定的答案，索才不說話了。

許徵看出的難過，只是聲安：“……很快就過年了，過年之時，我一定會回來的。”

止沒有說話，只是忽地從他懷中跳下來，埋著頭兀自往前走。

可人小短，即便自以為走得很快，卻還是被年輕而易舉地追上了。

“扇扇。”許徵拉住，卻看見小姑娘紅紅的眼睛和鼻子，那些準備好的措辭忽然就顯得十分無力。

止眼眶紅紅地看著他，忽然又一頭紮進他的懷裏，的聲音帶著哭腔，悶悶的，像是很委屈，卻又拼了命地表現出自己的懂事，“……那你不許騙人，過年的時候，你要回來陪我的。”

許徵替小姑娘了眼淚，“嗯”了一聲。

止又說：“還有、還有以後，你要是要出遠門，要提早告訴我的，不可以像今天這般。”

許徵自然是應下了。

止這會兒方才好了寫，埋頭在他前，悶悶地道：“過完年，我就長大了，就不會再哭了。”

許徵又好笑又心疼，將的小臉捧起來，溫和地注視著的眼睛，只說：“哭也沒關系。”

“……嗯？”

“扇扇就算長大了，也可以在我面前哭，不論是委屈還是煩心，都可以哭。”

小姑娘又將頭埋回去，重重地“嗯”了一聲，這會兒，鼻音倒是沒有方才重了。

……

許徵的離去，讓止的生活似乎了許多樂趣。

按部就班地上學、吃飯、休息，清輝院坐落在府中一角，等閑也不會路過，卻還是在無事的時候要去那兒逛一逛。

白雪覆了枝頭，冬日小們皆藏了行蹤，那原本碧幽深的小院愈發冷清，眼見著就要過年了。

佟先生的學裏在最後一日上課的時候組織了一次年考，旁聽的孩子們都在其中。止這段時日聽課十分勤勉認真，自覺考得不錯，自學堂中出來，便聽見華嘉在與餘燕景依依惜別。

餘燕景道：“過了年，我的表妹高公主，據說會回餘家探長輩，到時候我再約你上門玩耍。”

華嘉十分訝然，然而這些時日在學中學習，儼然已能將自己的心思藏好藏深。高公主是皇帝最寵的兒，若能在面前刷一刷存在，自然是迫不及待，因而便笑著道：“那便謝過燕景姐姐了。”

回頭，便有意無意地在止跟前說這件事，又說：“聽說先前太子還未曾失蹤的時候，高公主便與太子十分好，乃至如今在陛下跟前當紅的九皇子與孫貴妃，都十分喜這位小公主呢。”

止本不興趣，心裏頭想的卻是如今馬上就要過年，不知道許徵會不會回來，便沒有搭理的自吹自擂。可回頭，止便見到馨面上似乎是有些落寞。

止什麽都知道，便低聲說：“二姐姐，我前幾天見了五弟，很是可呢。”二房因著嫡子的出生，先前說要將馨記到無兒的金氏名下的意思便淡了些，如今華馨在府中的地位很是尷尬。

止想了想，又發愁說：“如今你們都有哥哥弟弟，只我沒有……”

華馨便被逗笑了，又說：“你先頭不是說許徵會回來過年麽？他不是你最親的哥哥麽？”

止“哼”了一聲，口是心非地道：“誰知道他呢！”

話雖如此，可小姑娘掰著手指過了一天又一天，眼見著到了大年夜，闔家團圓的時分，許徵卻遲遲未曾出現。

不只是他，華謙亦是數日不曾回家，通宵達旦地在衙門中理事務或是外出安頓災民。在這般闔家團圓的日子裏頭，三房的人丁便顯得十分寥落。

各房的孩子們都出來給老太太祝壽，連剛滿月的小五都被抱出來了。老太太看著金孫，笑得合不攏，回頭卻同林含瑛道：“如今也就只剩你們三房了，林氏你可要待謙兒多上心些。”

林含瑛面上笑容微微僵，老太太知道不好惹，思來想去，便轉向一旁的止。

止沒有細聽大人們的口角，如今正揪著角想著許徵，忽地聽祖母問自己“想不想要一個弟弟”，便有些茫然地擡起了頭。

思來想去，謹慎地搖了搖頭，說：“不用了，我不喜歡弟弟。”

老太太則以為這些話都是林含瑛教的，怒極拍桌，冷冷道：“林氏你教的好兒！你自個兒善妒便是了，居然還教孩子說這些話？！”

一發怒，大的小的都得站起來，勸息怒。老太太今日鐵了心要手三房的事，將邊一個致打扮的丫頭扯過來推到林氏跟前，怪氣地道：“我也是半截子土的人了，眼見著謙兒無後，便是死了也對不起他家祖宗，紫雁是我早就備好的，今天便做主給擡個姨娘！”

林含瑛瞥了一眼那丫鬟，只是淡漠地道：“母親糊塗了，三爺一貫自個兒也是不願納妾的。”

邊上楊氏十分驚訝，急忙驚呼道：“母親，不可啊！當初三弟娶了三弟妹的時候，林家便說了，要照著他家的規矩，此生不得納妾！”

楊氏此話一出，愈發火上澆油，老太太怒不可遏地道：“今日你是我華家婦！如此無出又善妒，就不怕被休棄回家！”

林含瑛冷笑一聲，正要說話，便見兒怯生生地站在一旁，小臉蒼白。雖然知道祖母不喜們母，卻是第一次直面大人們如此激烈的爭吵場面。

林含瑛本來還能說上許多，可看到兒如此，便將難聽的話咽了下去，抱著頭也不回地走了。

走時面冷淡如霜，一時竟無人敢攔，只有老太太在後頭不依不饒地喊“反了天了”。

林含瑛回了院子裏之後，就吩咐丫鬟把止帶回去睡覺，轉頭把自己關在了房間。止不解，在外頭拍著門問：“阿娘，你是不是傷心了呀，我們去找爹爹好不好，爹爹喜歡阿娘，不喜歡紫雁的。”

林含瑛勉強道：“扇扇乖，阿娘有些累了，先睡一覺，扇扇也去休息好不好呀？”

止呆呆地在門口站了好久，最終還是被丫鬟們勸著回了房。實在是想不通為什麽事會這樣，到了自己的小屋子裏，也不肯睡覺、吃東西，邊的侍們都急得要命，卻被小姑娘吩咐都退下，不許去吵。

今兒是大年夜，外頭巷子裏漾著新春的氣息，也不知道是誰家的小公子放了一串鞭炮，惹得大家嘻嘻哈哈地驚呼。一牆之隔的華府，小姑娘卻獨自一人蜷在榻上，久久地著窗外的月。

這不是止第一個過得這般孤獨的大年夜。有時候會覺得華府是三姐姐們的家，是祖母的家，卻不是與阿娘的家。

原以為今年會不同。

小姑娘努力地抹了抹眼淚，念叨自己不許哭，已經長大一歲了，要變得懂事。

……可是真的好想好想爹爹，更想阿徵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