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氏向佟先生的住所遞上了拜帖，挑了個天朗氣清的日子，帶上了府中三個孩兒，坐車前往佟府拜訪。

佟府坐落在一條不甚起眼的胡同裏頭，可等進了府中，儼然一致的江南小院，如今春正好，牆頭攀的淩霄花開得明，淩霄的丹同天邊朝霞一道，豔麗似火燒一般，引得蜂兒蝶兒嗡嗡來采。

僕自去請佟夫人，一行人則被引至花廳坐下，賞花品茶。

林含瑛承了楊氏賣的好，回頭便同止說了要今日出門在外務必守禮些。止本就乖巧，如今又得了母親的話，便安安靜靜地坐在椅子上，扭頭瞧了瞧，見近來一直稱病的華馨也出來了，心中便高興了幾分，低聲問：“你病好些了麽？”

華馨雖是庶出，可也是二房唯一的孩子，因而頗為得寵。可雖然年紀最長，子卻不好，十日中有九日在生病，連先頭華謙回來那一日，也未曾出席。

如今已經開春了，華馨卻依舊披著一件厚實的披風，揣著手爐，即便如此，臉依舊都還有些蒼白。

聽了的話，華馨面上浮起一個溫和的笑容來，低聲回道：“好多了。”

止便“嗯”一聲，又十分高興地道：“我爹爹給我帶回來一個哥哥，回頭帶你一起去見見他。我哥哥可好啦。”

華馨先前在病中便聽過三房那位被三叔帶回的年，這會兒聽止這樣興高采烈地說起他，不由有些疑，可生溫，這會兒只是輕輕地“嗯”了一聲。

雖然還算得父母喜，可畢竟是庶出，對于那位據說是三叔外室子的年，心中難免有些不好對外人道的同，想了想，倒是又問：“止，你很喜歡那哥哥麽？”

止點了點頭，笑瞇瞇地道：“自然啦，我也想要一個哥哥很久了。我哥哥寫字很漂亮，還很有錢呢，天天給我買點心吃。”

華馨怔怔聽著，略有些瘦削的臉上也浮現出一些羨慕的神，道：“要是弟弟生出來，也同我這般親近就好了。”

華嘉冷眼瞧著二人竊竊私語，不屑加其中，一直到聽見這句話，忽地便冷笑了一聲。不冷不熱地道：“嫡庶有別，尊卑分明，只有傻子，才會同庶出的親近呢。”

這一句話罵了好些個人，華馨臉白了又白，止也有些生氣。

孩們的口角，楊氏原不打算參與，可如今聽華嘉說得實在不像話，剛要開口斥責，便見一名穿了蒼藍裝的子進了廳中。忙三個孩子站起來見禮，自己也上前道：“佟夫人。”

佟氏了一眼，因著當初楊家于有恩，才答應接見，如今便也同楊氏寒暄了幾句。是個爽朗的子，略說了兩句，便切正題道：“這便是您說的那三個孩子？”

楊氏忙將三個孩兒拉過來，卻是笑著先介紹了華嘉，道：“這是我那不的兒，如今在家裏只是由我教著讀書寫字，也請過專門教授琴棋書畫的老師，這些年我看管得極嚴，并沒有荒廢過半分的。”

楊氏不是傻子，不會真的好心到給隔房的侄鋪好所有路，甚至于今日腳上華止與華馨一起來，都有許多私心。

這兩人，一個量尚小一團孩子氣，另一個乃是上不得臺面的庶出，瞧著便病歪歪的，由們來給華嘉作陪襯，再好不過。

因此楊氏并沒有介紹另外兩個孩子，只是拉著華嘉的手，將從頭誇到了腳。華嘉也很給母親爭氣，并不怯場，佟氏連著問了幾個問題，都對答如流。

佟氏贊許地點了點頭，只是道：“三姑娘的學識足以我學府。”

旋即，佟氏十分耐心地看向止與馨，溫和地道：“想來這就是府上的二姑娘同四姑娘了”

止想起許徵的話，大著膽子看向佟氏。見貌溫，心中生了幾分親近，便也似方才楊氏介紹華嘉那般，認認真真地說了自己讀的書：“阿娘用《學瓊林》教我認字，如今已經認完了，近來爹爹開始給我看些大家的詩集，每日要盯著練五張大字……”小小的一個人兒，臉頰圓潤，說起這些話來，不似大人那般有章法條理，可勝在口齒清晰，倒將方才萬事都要母親開口的華嘉給比了下去。

佟氏見最是年，本只想走個過場，如今見小小一個，說話竟這樣清晰分明，且平日裏分明是父母潛心教導的，便也十分贊許地點了點頭，只說：“四姑娘雖還年，卻已能跟得上我學中進度了。”

楊氏的臉頓時就沒那麽好看了。

至于華馨，是庶出，且金氏又是商人出，自然不會教什麽，也只有偶爾讀得學誡之類的書冊，自裏頭囫圇認得幾個字。還是止為求道：“先生，我二姐姐雖然認的字不多，可是很聰明的，便是如今差了些，以後也會趕上的……”

佟氏聽得莞爾，倒也還真說了一句：“三位姑娘都需得先在學中旁聽一月，若是能夠通過轉正考試，方才能繼續在學中讀書。”言下之意，便是如今只收些旁聽的，并不正經收弟子，連這旁聽機會，都還是看們資質不錯方才給的。

楊氏無奈，只能應下。

佟氏親自送們到門口，還不忘添了一句：“貴府的四姑娘，倒是個活潑伶俐的，不愧是探花郎的兒。”楊氏只能著頭皮謝過，轉頭上了馬車。

心中有些愁緒，不懂為什麽自己千辛萬苦訓練出來的華嘉，還比不過三房那只知道溺兒的林氏養出來的華止。佟氏作風在外，能得誇贊一句聰慧，是很難的的。

止還不懂大人心中的彎彎繞繞，只是高興著，也不去管華嘉的臭臉，還問楊氏：“大伯娘，佟先生說我們後天就可以來上學，那我們是不是可以準備筆墨紙硯啦？”

楊氏這才回過神，心想著送佛送到西，自然是馬車夫停到了東街。東街并無勾欄瓦舍，多的是些書畫鋪子同墨齋之流，偶有幾家酒樓茶館，供人休息。

當然門外街邊也擺著不小攤，攤上的東西自然比鋪子裏的便宜，圍著的人也多些，上頭的東西滿目琳瑯，人看不過來。

三個孩兒不約而同地忘記了口角，往外看去。其中有一小攤是泥人的，有不孩子在跟前站著，攤上滿了栩栩如生的小泥人，有耀武揚威的關二爺，有霞月帔的天，還有三瓣栩栩如生的小兔子。

楊氏帶著三個孩兒，自然不會們到那人多的地兒去，只是吩咐馬車夫停到一口碑極好的墨齋前頭，領著孩子們下去挑文房四寶。

們是初學者，自然也不需要用多好的文，楊氏便有意領著們只在前頭挑。可那店老板見四人皆著富貴，便賣了個乖，說：“店裏有一批新進的硯臺，都很漂亮，姑娘們可要去看看？”

楊氏剛要回絕，華嘉卻高興地應了一聲，說：“正好呢，我沒有喜歡的。”說罷便往後頭走，楊氏無奈，也只能帶著另外兩個侄一道去了。

華嘉瞧中了一塊極為巧的花石硯，兩朵大小不同的蝴蝶花分枝複合，花瓣稀疏，秀氣可。華嘉一見便不釋手，嚷嚷著要買。

楊氏問了價格，聽說這一方硯臺足足要二十兩銀子，不由皺眉，可見兒著實喜歡得，便無奈出錢買下。

華嘉只挑了一方簡樸的，回頭卻見止盯著一方紂綠無瑕的松花石硯發呆。

楊氏自然注意到了，可止眼不差，這一塊硯臺，價格只怕比華嘉瞧中的那塊稀奇古怪的花石硯還要貴上許多，自然懶得在這會兒裝大方。

可偏偏小人兒不懂事，手了那塊硯臺，說：“大伯娘——”

楊氏餘瞥見老板的角都快要咧到耳了，不由大頭疼。

止卻說：“大伯娘，我很喜歡這方硯臺，阿娘給我帶了銀子，我可以自己買下來嗎？”

早在止今日出門，林氏便想到了們或許要上街買東西，怕兒在一不拔的楊氏委屈，特地白拿了五十兩銀子帶上。

楊氏聽沒有要自己買的意思，方松了口氣，只道：“這硯臺不便宜，只怕你阿娘給你的錢不夠呢。

老板介紹道：“這硯臺開價極高，要百兩，小小姐若是實在喜歡，不妨再看看其他的。”

華嘉聽了咋舌，只是道：“這瞧著也很稀松平常，怎的開價這般貴？”

老板面不悅，只是道：“這乃是松花硯，其稱‘綠靜’不拒墨，不滯筆，在京城極追捧，我也是托了關系，方才留了這一方的，百兩也并不貴。”

止看了白一眼。白忙上前道：“姑娘，要買下嗎？”

止輕輕點了點頭，細聲細氣地道：“我還沒有給阿徵哥哥送過見面禮，白，我們帶的錢夠不夠呀？”

白道：“夫人給的五十兩奴婢帶著，還有姑娘平日攢的歲錢，加起來正好是夠的。”

止猶豫了一下，知道一百兩很貴，能買不糖葫蘆、烤鴨、牛幹了，而且阿娘給錢，也沒有說可以用來給阿徵哥哥買禮。

可還是堅持說：“那就包起來吧。”

莫說是老板震驚了，便連楊氏都震驚了。只有華馨仔細地瞧了瞧那松花石墨，小聲道：“瞧著確實是好，只是未免貴了一些。”

止便寶貝地捧著被裝好的硯臺，小心翼翼地上了馬車。道：“可是我覺得阿徵哥哥會喜歡，他一定會高興的。”

這一舉卻刺痛了華嘉的眼睛。心中有了個荒謬的想法——難道是華止看著阿娘給買的硯臺貴，所以才故意要挑個更貴的，來刺痛自己麽？可是一百兩當真很貴，華嘉從小到大，都沒得過這麽名貴的東西。

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上了馬車，偏偏還看到止抱著的寶貝硯臺坐在自己對面，一時更不舒服了。

等到歸府，楊氏先下了車，止因著坐得靠門，便隨其後。懷揣著一方硯臺，行并不方便，便一點一點地往下挪著。可旋即，後傳來一大力，一個踉蹌，往外跌去——

“姑娘！”外頭等著的侍們驚呼著要來接。

止有驚無險地落到了青霜懷中，可所有人都顧著，卻是無暇照顧護著的硯臺。裝著硯臺的紫檀盒子掉落在地，裏頭的松花石硯也滾落了出來。

這頭靜極大，楊氏也看了過來，卻見自己兒紅著眼圈，似乎十分害怕地道：“四妹妹，你沒事吧！我方才腳了一下，不想到了你……”

止眼圈兒一下子就紅了，也不理會的說辭，只是訥訥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將那方硯臺撿了起來，了灰塵。可硯臺到地面，早被砸得裂了好幾個口子，不論怎麽拼湊，都無法完好如初。難過起來，倒是不哭也不鬧，只是呆呆地著那硯臺，瞧著傷心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