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左手拿了個黃餡兒的兔子包，右手舉著豆漿，面前還琳瑯滿目地擺了一堆各式各樣的早點，雖沒有華府廚子做的巧，可對來說卻足夠新穎，吃的兩眼瞇起，像一只饜足的貓兒。

許徵便坐在對面，靜靜地著吃。

止吃了一會兒，便有些不好意思了，用筷子舉起面前最後一個兔子黃包，湊到他面前，“哥哥，吃。”

許徵本想說自己已經吃飽了，可見著小姑娘因為期待而睜大的眼睛，拒絕的話便說不出口了。

他想要接過那個兔子包，小姑娘卻執拗地舉高了筷子，學著母親給喂飯的樣子，張，“啊～”

許徵嘆了口氣，到底還是張，一口把兔子包咬下了。餘見小姑娘認認真真地盯著他吃東西，甚至還手，學著母親腦袋一般，了他的頭，“嗯，阿徵哥哥乖。”

許徵不由啼笑皆非。

年生得疏清，可眼中有這樣一笑意，便如同春風化雨，止總是看不夠他笑。

止吃得極慢，小口小口的，許徵知道在拖延什麽，并沒有穿，只是坐在對面，慢慢地喝著豆漿。

那幾文錢的豆漿，在他手中，倒好似什麽瓊漿玉一般，莫名地多了幾分尊貴起來。

止道：“哥哥這些時日，經常被他們欺負麽？”

許徵覺得“欺負”這一詞頗有趣，他揚了揚眉，只是問：“止覺得，我很容易被人欺負麽？”

堅定地點了點自己的小腦袋。

許徵啞然失笑。他聽見孩兒糯糯地道：“阿徵哥哥瞧著太瘦了些，又很安靜，就是這樣，他們才欺負你呢。他們也欺負我。”

許徵便定定地瞧著，半晌只是道：“是呀，他們也欺負你，我聽下人們說，四姑娘一貫是最好兒的，你怎麽還幫我出頭呢？”

“我幫哥哥，是因為我是主人家呀，”止說，說罷又看了許徵一眼，像有些不好意思，“而且……而且，哥哥是阿爹阿娘找回來，陪我玩的，自然要由我保護啦！”

許徵不由疑：“什麽陪你玩的？”

止便用一種“你很笨”的眼神，無奈地看了看他，振振有詞地道：“我阿娘說了，要給我找一個陪我吃飯，陪我玩耍，等我長大了還陪我睡覺覺的哥哥，爹爹就把你領回來了，你不知道麽？”

小姑娘不懂事，也記不清當日林含瑛所說的話，只是理所當然地將自己丫鬟嬤嬤們的工作安在了許徵頭上，倒是把許徵說得一頭霧水，實在是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門子的哥哥，要陪吃陪完還**覺的。

觀棋在邊上嘀嘀咕咕：“就是說，有沒有可能……”

許徵看向他。

觀棋小聲道：“不是普通哥哥？”

他剛說完，便看到小姑娘純潔無瑕的大眼睛，頓時打了一下：“呸，罪過。”

止沒弄懂他，便只是收回視線，繼續殷勤地盯著許徵，有點靦腆地道：“就是，祖母不喜歡我，總說我沒有三姐姐聰明，也不會念書，也不會寫字……哥哥，你會嫌棄我麽，也會像祖母那樣，喜歡三姐姐，不喜歡我麽？”

許徵想到大房的華嘉，自是搖頭。

止便彎著眼睛：“嗯，止也最喜歡哥哥啦！”

小孩子總是天真的，要把喜惡都排上序號，許是許徵待他實在是太溫和了些，便自作主張地將自己封為了許徵第一喜歡的妹妹，這會兒便也說最喜歡許徵。

許徵瞧著笑彎了的眼睛，不知道怎麽的，心得一塌糊塗，了的雙丫髻，卻沒有說話。

他先頭份極高，願意同他修好的妹妹也不計其數，可許徵似乎天生淡漠，除卻對了母親外，便是親，也鮮有親近之人。到了後來，因著世坎坷的緣故，他子愈發冷清疏離，已經想不起來上回這樣同人親近是什麽時候了。

他也沒有想到，有一天，自己會對著一個小姑娘，心生出這些累贅的來。

或許當真是有緣罷。

見他不說話，止便放了手中的勺子，牽起他的手：“哥哥，我吃飽了，我們回去吧。”

許徵道：“不怕了？”

他早就看出小姑娘吃飯磨磨蹭蹭，估計是怕回去挨祖母的訓斥，這忽然轉變的樣子，倒是奇怪。

止揚起笑臉，用力地點點頭：“嗯，因為哥哥在，所以不怕的。”

二人起，許徵剛要觀棋去給錢，止卻搶先站了起來，從腰間的小荷包裏頭掏了一粒銀瓜子遞給攤主。迎著許徵困的神，大大方方地揮手：“我可有錢了，哥哥，你的錢留著自己花吧。”

許徵：“……”

雖然我的人設是個父母雙亡的孤兒，但是倒也沒有這麽……窮困潦倒。

不過他到底沒有拒絕小姑娘的好意。

……

晴兒柳兒將消息傳回華嘉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用力地跺了跺腳，惱火道：“你說什麽？那個小賤人灑了我的早點？！是發什麽瘋！”

晴兒柳兒自然不敢說是自己對許徵尋釁在先，只是含糊道：“奴婢去廚房拿飯的時候，遇到了那外室子的僕人，便言語嘲諷了幾句，結果路過清輝院，四姑娘便忽地沖出來，手打了奴婢，還蓄意將咱們的早飯弄灑了。”

華嘉本就對許徵和華止不滿，聽了這話，也顧不得深思其中，用力地一拍桌子：“是要造反嗎？我好歹是的姐姐！”立時便做出了決定：“你們隨我一道去告訴祖母！”

晴兒這會兒倒是有些猶豫：“要不要先告訴太太……”

華嘉板著臉，沉沉地道：“母親忌憚爹娘，只怕要我息事寧人，可我才是華家的嫡長，憑什麽要被爬到頭上！”

自便因著母族勢大，又得老太太教養，最是縱的，先頭雖然瞧不慣華止，但也不很把放在眼裏。可這些時日卻在漸漸到不安，或許是華謙回來了，又或許是那瞧著沉默寡言的年許徵，讓漸漸意識到了危機——便連母親，都重視了止幾分，還時常教導要與妹妹好生相。

前些時日，楊氏家中送來了不鮮亮布匹，只說是京中的稀罕貨，可楊氏一反常態，將華嘉原本想留的布匹送了一半給華止，這件事之後，華嘉便愈發不喜那個三房的妹妹。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這個空子，是一定要借此出一口惡氣的。

母親如今心眼兒都偏了，只有祖母，是看著從小長大的，還是最喜歡。要是求到祖母頭上去，不愁沒人給自己撐腰。

華嘉連早飯都不用，便帶著人，去了老太太所在的壽輝堂。

老太太年歲漸長，很是缺覺，早早便起了，見了華嘉來，平日幹癟刻薄的面上浮現出笑容：“囡囡來啦？用早飯了沒有呀？”

華嘉早在來的路上便紅了眼眶，這會兒見到老太太，眼眶一紅，萬般委屈地投到懷中，“祖母……”

老太太一愣，忙接住了，問是怎麽了。華嘉便低聲地哭，說：“我知道我如今比不上四妹妹了，原是我自己不爭氣……”

老太太急得不行，又聽見止名號，最是不喜這個縱的小孫的，如今見了華嘉哭，心眼兒早就偏到了十萬八千裏，立時便冷下臉問兩個跟過來的丫鬟：“這是怎麽一回事？那孽障又做了什麽混事了？”

晴兒皮子利索，這會兒便一五一十、添油加醋地又將事再說了一遍。華嘉知道老太太對自己心，便又低聲啜泣道：“祖母，你可不要生氣，我阿爹阿娘常說我讓著四妹妹，想來是孩子脾，我也不與計較的。”

華嘉如此，又何嘗不是說到了老太太心坎裏去了呢。

說到底，止的子，便是娘親帶出來的，林氏子梆梆的，連帶著這個兒也不敬尊長。今日敢這樣對待自己的姐妹，來日，又如何還會尊重這個當祖母的？

于是老太太當機立斷，拍桌子道：“來人，去把四姑娘給我喊過來！”

華嘉仍在啜泣著勸道：“可是祖母，我阿娘說，三叔如今志得意滿，讓我不可與四妹妹計較……”

老太太愈發怒道：“他再出息，也還該我一聲娘！我在一日，便不能由他們欺負你！”

婆子們去尋了人，不時便苦著臉回來稟告道：“老太太，門房說，是那位許小公子，將四姑娘帶出了府去……”

老太太心中愈發不喜，只是冷笑道：“那便在門口守著，等回來，來見我！”

可不知是有意無意，要教訓孫，卻并沒有通知三房的夫婦，華嘉敏地注意到了這一點，卻撇了撇，心中恨不得老太太這番能夠好生教訓止一回。

止才進了門，便見老太太邊常伺候的婆子在門口等著，那婆子知道如今華謙才是府中的頂梁柱，并不敢對不敬，只是福了福，客氣地道：“四姑娘，老太太請您走一趟。”

止點了點頭，朝許徵看了一眼，轉正要走，卻見許徵也跟了上來。

便試探著去牽了牽許徵的袖子，許徵反過來，握住了小姑娘有些冰冷的手心，到掌心的汗水，他才瞧了止一眼。

到底還是個孩子，若真要被家中長輩苛責，又怎麽會不害怕。

……

才到壽輝堂，便見老太太面沉似水地坐著，華嘉坐在邊上，眼眶猶是泛紅的，瞧著說不出的可憐。

還在低聲地勸著老太太：“祖母，我是姐姐，理當是讓著妹妹的，一會兒四妹妹來了，您可不要對太過苛責……”

可愈是勸，老太太愈是了肝火，等到見了止進來，便用力地一拍桌子，喝道：“你這孽障，還不快些給我跪下！”

止自小到大便是父母捧在手心的，雖然長輩偏心，可老太太平日也不過言語苛責一些，還是頭一次面對這樣的陣仗，小小的子被聲響嚇得了，可又想到許徵便在自己後，便鼓足了勇氣，沒有跪，解釋道：“是四姐姐的婢無禮在先……”

老太太見還敢同自己唱反調，愈發了怒，年輕時也不是個輕省的，年紀大了，臉上沒，角向下，愈發拖出幾分刻薄模樣，冷冷道：“四姑娘不敬長姐，糟蹋糧食，如今更對長輩大呼小，何統！來人，把給我帶下去，在祠堂跪足兩個時辰才許出來！”

便是許徵，也沒有想到，這老太太竟如此不講道理，半句也不聽止分辨。

再看止，早知祖母偏心，可被這樣不分青紅皂白地懲罰，眼圈也紅了，霧蒙蒙的眼睛中滿是淚水，好不可憐。

努力地睜大眼睛，似乎是想把委屈的眼淚憋回去，再爭辯兩句。

先前是老太太理家事，許徵是外人，不好，可這會兒，他卻輕輕地將小團子拉到了後，直面華老太太。

年人聲音低醇溫和，卻又著不容人打斷的氣度，他淡淡地道：“同樣是老太太的孫，老太太不分青紅皂白要罰四姑娘，有失公允。”

老太太用古怪的眼神打量著許徵。這年生得確實是極好，量頎長，容貌俊秀，雖還年，可氣度矜雅尊貴，倒有些不敢人冒犯的意味。

華嘉見一時沒有說話，心中擔憂因為顧忌許徵而寬容止，便立時擡起頭來，十分懂事地道：“祖母，許公子是咱們的客人，他既然如此說了……”

這一語倒是點醒了老太太。冷哼一聲，說：“你是什麽出，也敢來質疑我？”

頓了頓，又冷冷說：“不過是個外室之子，天生下賤！”

這話一出，止猛地睜大了眼睛，也顧不上自己還滿臉淚水了，道：“祖母，您怎可如此誣陷哥哥！”

華嘉計謀得逞，便躲在了老太太後頭幸災樂禍，見止還要給許徵分辨，不由幸災樂禍地想——這個笨蛋，都自難保了，居然還要想著別人？

許徵目微凝，忽地便笑了。

年自由朝萬民供養，天生尊貴，便是如今落難，可一個眼神，便能活了六十餘年的老太太心生敬畏，不敢再生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