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徵來了之後，止的生活便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往日總是要纏著母親一道吃早飯，後來華謙回來了，便又多稀罕了親爹幾天，可沒過多久，就開始嘟囔：“為什麽阿徵哥哥不來娘房裏吃飯呢？”

林含瑛昨兒興許是沒睡好，聽了這樣孩子氣的話，頗為無言，便只好催快點兒把白粥喝了，好青霜白抱出去花園子裏頭玩。模樣瞧著有些倦怠，只是道：“昨夜下了一場雨，園子裏的西府海棠開了，你去折一枝回來給我在窗前。”

這話卻華謙聽見了，他是當年的探花郎，簪花的風姿連公主瞧見都曾心過的，如今雖然連兒都有了，卻依舊還十分風雅。他笑道：“我今日休沐，橫豎也是無事的，我帶扇扇去罷。”

止立時歡呼：“好哦！”

不過略想了想，又有些遲疑：“爹爹你休沐，那阿徵哥哥，今兒可也休息？”胖乎乎的手指頭繞著自個兒的帶，瞧著有些郁悶地道：“我先前去尋他，他不是在讀書，就是在讀書，我也不敢多加打擾。”

華謙對這個所謂的故人之子不可謂不上心，連著他的老師，都是他自個兒親自從外頭尋訪來的，且這幾位高人只教許徵一人，連大房楊氏來為華江沅打聽這幾位老師如何，都被華謙打太極推了去。這些老師日日都來，旁人進學，總有休息，可迄今許徵似乎都沒有休息過半日。

止上回見到他，還是在母親這頭吃晚飯呢，總覺得許徵比剛見到的那會兒又要多出幾分沉郁。止心單純，喜歡一個人便想盼著他好，這會兒便又說：“我總覺得阿徵哥哥瞧著有很多很多的心事，我想見見他，陪他玩呢。”

這話說得華謙微微一怔。他雖同許徵遭遇，可到底君臣有別，有時候很難去表達自己的關心。

反倒是他這個年的兒，也不知是不知者無畏，還是當真與許徵投緣，總是三天兩頭往許徵那裏跑，許徵對也似乎十分容忍，顯出了十分的好脾氣。

華徵看了一眼妻子，見未流出不滿神，方才道：“……既如此，他今日當不上課的，你侍陪你去找他罷。”

止立時便站了起來，噔噔噔地往外跑。

丫鬟們在後頭追：“姑娘，姑娘，好歹先用早飯呀！”

止揚聲說：“我去阿徵哥哥那兒吃！”

後頭華謙瞧得忍俊不，回頭卻見林含瑛輕鎖眉頭。二人雖然先前疏遠，可到底有夫妻在，如今久別重逢，這些時日吃住都在一道，倒好似久別勝新婚那般，華謙見如此，心中一，立時便又保證：“……他當真并非我與外室所生！”

“……”林含瑛斜睥著他，“三爺這話，這幾日說了也不下百遍了。”

華謙遣退了衆人，親自上手，摟住了妻子。林含瑛子一僵，到底還是在他跟前了下來。

華謙道：“我的子，你是知道的，不會搞什麽外室，我娘，還有同僚，想塞人到我房中，我也一貫嫌烏煙瘴氣。我權當自己子緣淡薄了，只是擔憂扇扇沒有兄弟撐腰。”

這話卻是說到了林含瑛的心坎裏。也為此事發愁著，聞言反應過來：“你是說，許徵……堪為良配？”

華謙一噎，頗為無奈：“扇扇才幾歲呀，你這未免想得太遠。”說罷又安：“只是此子將來必有極大造化，扇扇同他好，必有裨益。”

林含瑛將信將疑，倒是沒有再說什麽，只是吩咐了自己近伺候的趙嬤嬤：“多幾個人跟過去，這丫頭玩得瘋了，一會兒可別磕著著了。”

止人小短，走了好一會兒，方才到了許徵所暫住的清輝院。

這原是府上較為偏遠的一院落，最是幽寂，如今方是春日，可清輝院裏頭長松落落，卉木蒙蒙，只不見半點兒夭桃秾李，冷清得過分。

止來了這兒幾回，可今早才聽過說海棠花開，又見許徵這兒一副凄風苦雨的模樣，心裏頭便有些心疼他。門上長了青苔，連帶著銅環都生了綠銅鏽。心裏頭無端難過起來，站到門前，毫不遲疑地叩響了門扉。

“吱呀”一聲，是許徵邊的老僕善來開了門，見到止，微微一怔，又笑了起來：“姑娘是找我家爺麽？”

止點了點頭，的小臉上滿是期待，張地道：“阿徵哥哥……他要讀書麽？”

善便回頭通報道：“主子，止姑娘來了。”

他是知道華府中旁人的心思的，許多人篤定了許徵是華謙私生子，見他把人帶回卻又遲遲不給名分，心中生出不知多輕蔑來，因而這清輝院中，從來都只有止一個訪客。善瞧著許徵長大，知道他雖然年，心思卻已極為深沉，善恐他思慮太多傷，對于止一貫是很歡迎的。

裏頭的人說的話止沒有聽清，但是善卻讓開了，放了止進去。

清輝院，有一株極大的槐樹，樹下影中，坐了個滿影的白年。他手中握著書卷，長發僅以發帶豎起，瞧著清冷又隨。

止噠噠噠地跑進來，到了他跟前，仿佛像是又想起了規矩一般，乖乖地站在了原地，喊他：“哥哥，我來找你吃早飯啦。”

許徵放了書卷，擡起眼，他對這個小姑娘不知怎麽的，總是多些容忍，這會兒聽了的話，便只是低聲問：“你未吃早飯，跑這麽遠，便是為了同我一道用早飯麽？”

止點點頭，見他沒有出不悅神，心中稍安，住他的角，道：“我怕哥哥你一個人，自己讀書，自己吃飯，太無聊啦。”

也是湊巧，話才說完，便見許徵邊的侍從將早飯撞在食盒中帶了回來。止記得這個小僕從名觀棋，平日裏是個機靈討喜的，可這會兒卻發現他走路有些別扭，服也髒了，便道：“觀棋，你是不是走路不小心，摔著啦？”

觀棋這才發覺華家的四姑娘也在。他滿心憤懣，可這會兒對著一個小姑娘，也不知道怎麽說，只是搖了搖頭，沉默著將早飯擺了出來。

瞧著不甚，不過是些包子、白粥之類的，止見了，不由奇怪：“今早我見母親房中，好似不是這些東西呀。且府中給主子吃的，一貫是碧粳米熬的粥，這是哪來的？”

許徵自然也留意到了，他擡眼問：“外頭買的？”

他不問，觀棋自然不敢當著止的面說，可他一問，觀棋便跪了下來，如實道：“我方才去府中廚房提早膳，遇到了大房的三姑娘的丫鬟也在，他們聽我是清輝院的人，便故意戲弄我，在吃食上撒了一把子的爐灰，我氣不過，與他們爭執了幾句，還被推倒了。”他謹記自家主子的話，不敢當真同他們手，又恐誤了早膳時辰，便連忙去外頭買了一些回來。

許徵聽罷，沒有說話。止卻生氣起來，氣鼓鼓地道：“三姐姐那邊真是欺人太甚！”

偏偏這會兒，外頭還響起丫鬟們嬉笑的聲音，分明便是大房華嘉邊的侍晴兒與柳兒。晴兒笑道：“我猜那小婦養的，如今正得前後背呢！”柳兒則道：“管他作甚，三爺瞧著沒有給他名分的意思，府中可無人替他說話！”

止雖然年，卻清楚得很，廚房往大房那頭去，本無需路過清輝院，們便是誠心要惡心人。白生生的臉蛋都氣紅了，站起指使自己房中的丫鬟婆子們：“出去！出去！把們的早飯也給丟了！”說罷猶嫌不解氣，自己一溜煙地從椅子上下去，跑出門，堵在了說風涼話的那兩人跟前。

晴柳二人見忽地出現，不由一怔，又想到自己的話興許被三姑娘聽了去，不由忐忑。可二人也是大房中得臉的又知道府中四姑娘一貫好兒，倒不怕，只是福了福，笑說：“四姑娘怎麽在這兒？”晴兒膽子更大一些，還大著膽子道“姑娘可別往這邊來，您是金貴的子，可別沾著這頭的晦氣在上。”

止哪料們當著自己的面，還敢說這些，便沉著小臉，出手用力地推了一把方才率先說風涼話的晴兒。人小，勁也不大，卻依舊把晴兒推了一個趔趄，晴兒立時便驚起來，“四姑娘這是做什麽？”

止才不容分說，揮了揮手，的丫鬟婆子們也學著的樣子，將兩個婢重重推倒在地，食盒也被掉了，裏頭的白玉、冰糖燕窩、綠畦香稻粳米粥撒了一地。

聽著外頭做一團的聲音，觀棋不由有些詫異，又猶豫著看向許徵：“主子，這……”

四姑娘經常來這兒，是最好的，瞧著總是臉圓圓笑甜甜的模樣，算來兩次發怒，好似都是為了許徵。

許徵卻早他一步，走了出去。眼見著一地狼藉，他彎腰，把猶自生氣的孩兒抱了起來。

止察覺到自己的雙腳忽地離地，有些迷茫地擡眼去，便見著眼前放大的一張放大的冷清的俊臉，糯糯地喊他：“阿徵哥哥？”

許徵“嗯”了一聲，拍拍的肩膀，問：“怎麽發這麽大的脾氣？”

大房的丫鬟早就哭著走了，他便也吩咐止房中的丫鬟：“去告訴華三爺同三夫人。”

止趴在他懷中，小臉漲得通紅，見他好似不生氣，卻愈發替他覺得委屈，連帶著眼眶也紅了起來。

聽父親說許徵父母雙亡，如今見他一人寄居府中，住的院落這樣冷冷清清，本就替他難過，如今再見這些丫鬟如此拜高踩低，難過之餘，更是替他不平。

要不是今日來了，他還不知道要多久的欺負呢！

可卻也知道，自己可憐許徵，這是不能說出來的，努力了眼睛，趁機把眼淚掉，只是說：“他們欺人太甚！”

許徵哪裏會不知道小姑娘的想法。他看著小姑娘要哭不哭的樣子，有些容，又有些好笑。

廚房自然是得過華謙夫婦的吩咐的，平日裏不敢怠慢，只是大房那頭的丫鬟今日找茬，偏就止遇上了。他其實不需要出頭，他遇到不公平的事很多，從來不會自己吃虧。

眼見著小姑娘趴在自己口，還不斷地著眼睛，實在是可憐極了。可他實在是不知道怎麽去哄，思來想去，只能問：“你不？”

止抓著他的袖子，點點頭，又搖搖頭。他去吃外頭那些買回來的東西，總覺得咽不下這口氣。十分有骨氣地道：“我要廚房重新做給我們吃。”

可偏偏，這會兒的肚子卻咕咕了起來。

止一下子就捂住了自己的肚子，臉蛋紅紅。

耳邊卻似乎聽見許徵笑了聲，很輕，好似怕害。他聲音低醇又溫和：“我看那些東西，你也不吃，我帶你出去吃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