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從未忘記過弟弟。”

“不，你們忘了。你們忘了，所以我更不能忘，如果連阿娘都將他忘記，那誰還會記得他，誰還會想起他，記得他從前活生生地在這世上活過？”

“阿娘.....這就是你一直不愿意走出來的原因嗎？”潘棠看著眼前瘦得嚇人的母親，看見灰敗的眼中閃過堅定。

“這是我不愿忘記的原因，是我討厭你們的原因。”宋婉慈的臉猙獰起來，薄薄一層皮在臉骨上皺起。

潘棠接過話，道：“所以你恨我的疏忽害死了弟弟，也恨我們這些將他忘的人。”

“是！我恨你們，所有人。你，你姐姐，潘昉，崔楓兒，你們都是一丘之貉。你最像你父親，壞心眼子最多，我一見到你的眼睛，就能想起潘昉的惡心臉。”

“你.....”潘棠後退一步，心底一濃烈的酸泛起，看著眼前自己的母親，有恨有，但此時此刻，恨大過了。

忽然想起，父親曾經也對說過，說最像母親，倔得嚇人。但沒想到在母親心中，又最像父親。

有點想哭，是因為委屈。

因為同時被兩個原本應該是世上最親近的人誤解。

因為母親切會了弟弟的所有痛苦，卻從未切會過，甚至這樣誤會。

宋婉慈的腔劇烈起伏著，絞手上的佛珠，仿佛那佛珠會給力量似的。

倏然，“繃”的一聲，佛珠斷裂，一顆顆砸在地上，發出脆響。

清脆的一聲聲將張的覺烘托到頂點。

“誰說我們將他忘記了。”潘棠道，“每年阿姐和我都會去看弟弟，給他帶生前最喜歡的吃食，哪怕有一年我們因為府中克扣，實在沒錢買紙錢。也是姐姐當掉了一支玉簪，才有錢給弟弟買的紙錢。八年來，清明和忌日，我們沒有一次缺席過。”

“不可能，為什麼我從未見過你們去那里。”宋婉慈連連搖頭。

“是因為....”潘棠閉眼，深吸一口氣，“是因為八年前，弟弟的第一次忌日，母親還記得那天發生了什麼嗎？”

宋婉慈眼睛微微睜大了，像是想起什麼。

潘棠替說道：“那日母親見到我和姐姐二人，罵我不配來給弟弟上墳，我是個罪人。從此之後，我和阿姐總是會在母親去過之後再去，就是為了避開您。”

彼時潘棠懵懂，潘芙早已經懂事，為了維持住家中的平靜，潘芙愿意謹小慎微。事事周到，就是為了讓已經四分五裂的家顯得和諧一些。

畢竟原本相親相的幸福家庭，潘芙擁有過，不愿意失去。

但潘棠不同，只是覺得姐姐好辛苦。

道：“母親口口聲聲說我們將弟弟忘記，指責我們無，但我們沒做錯，只是與您對待弟弟離世的方式不一樣。”

“阿姐說，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我們好好活下去，替弟弟那一份更加用力地好好活下去，難道有錯嗎？母親將自己沉溺在過往中，難道弟弟知道了，就會開心嗎？他肯定不愿意見到一個這樣的母親——心如死灰，形容枯槁。”

所有佛珠停止滾，四散在佛堂地面上，沒有人去撿。

宋婉慈臉上劃過一道清淚，黯淡的眼眸里滿是水花，道：“‘不是這樣的，你騙我。”

“我為他做了這麼多，他怎麼會可能責怪我，我是他母親。”

“您是為了弟弟嗎？您是為了自己。”

“不，不是的。”宋婉慈不斷搖頭。

“母親，弟弟怎麼想的我不知道，但我心中，對母親滿是責怪。是您和父親聯手，造了這麼多的痛苦。”

“不，不是的。你父親，那就是個人渣，他就是個人渣！”

潘棠笑笑，苦笑，至在對待父親的態度上，和母親罕見站到了一。

“好了，母親。我今日來本意是要與您告別的，明日婚禮過後，我們就可能見不到面了。都是最後一面了，母親難道不愿意說一些真心話嗎？”

潘棠見宋婉慈還沉浸在震驚和痛苦當中，沒有再勸，而是問道：“母親有沒有一刻為我到驕傲？母親有沒有後悔讓我做您兒？”

兩個問題，不知道是在問誰，甚至不想聽見答案。

宋婉慈臉上瞬間流下兩道淚，嚨滯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潘棠道：“我明白的，母親。阿棠此去，山高水長，您要好好保重，別再每天吃素了，對不好，多吃點，多曬曬太。”

說完，沒有片刻猶豫，走出佛堂。

手腕那塊八年前燙傷留下的疤痕，不知為何變得異常灼熱，仿佛在提醒著，這是一道永遠不可消弭的疤痕，就如和母親之間，橫亙了八年之久的怨恨，永遠可不能消失。

也沒有時間再和母親好好談話消除隔閡。傷疤一旦形，就很難消除，樹傷了，就會結出一個小小痂，樹痂部，木頭的紋路扭曲在一起，是個窮盡所有力氣都無法打開的結。

這個痂會鑲嵌進年當中，為它此生曾經某段經歷存在的證據。

潘棠隔著袖，死死按住那道疤痕，努力了半天，最後松開手，盡量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安自己，過一會就不疼了。

——

三月十四日，婚期到

京城里有名有姓的人家，都知道今日是個大日子。曾經的第一富商，如今的司竹趙老爺的獨子大婚，娶的正是刑部尚書潘昉的嫡。

潘府這邊，從大早上就開始忙碌起來，方家中大擺宴席，同樣是要宴賓客的。

不過最熱鬧的還是男方。趙家財力雄厚，辦場隆重的婚禮自然不在話下。早就聽說趙家為了辦好婚禮，提前一個月就在準備，不管是吃食還是件，用的都是最名貴最好的。據說就連花圃里的一朵花，都要價值幾十兩銀子。

在虞朝，迎親通常是在黃昏時分。結婚，結昏，按照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新人就應當在黃昏時分舉行婚禮。

一上午，趙家敲鑼打鼓，是喜糖就派出去不，甚至直接往天上灑銅板。計算好時辰之後，迎親隊伍從趙家出發，一路上敲鑼打鼓去潘府。

而潘府這邊，則會派些人在路上阻攔，迎親隊伍“過五關斬六將”才能順利到達新娘子家。

不過這些對于趙家來說，本不算什麼事。幾個沉甸甸的紅包發出去，哪里還有人會攔他們？

一路上順順利利的就到了潘府，一切進行得有條不紊，就如同天下所有的婚禮一樣。

寅時三刻，新娘子從閨房出，到前廳來拜別父母。

宋婉慈穿著那，專門給新做的裳。

第63章 “阿棠今日真好看。”

鮮艷的紅綠相間的襦穿在宋婉慈上，卻顯得格格不。那本是件厚重顯得端莊的，但卻好似比這件服還要再老十歲。

枯瘦的手臂在袖里晃，骨節將服撐起來，過布料都能看見的骨頭。

宋婉慈和潘昉坐在上首，崔姨娘穿了鮮艷的玫子，坐在角落里。

大廳里擁熱鬧，潘家旁支的親戚，甚至遠在廣陵老家的親戚都千里迢迢來京城。只不過親戚們的真實目的，就不得而知了，究竟是觀禮，還有有所求，這不是現在應該考慮的問題。

寅時的太低低掛在半空中，沒有什麼溫度，卻過于刺眼，斜著灑進大廳里的紅地毯上。

一眾人簇擁下，兩個丫鬟扶著新娘子走出閨房，沿著道路，來到前廳。新娘子一到，大廳中頓時發出一陣歡呼聲。

新娘上婚服華麗繁重，頭上帶著高高的冠，長擺拖在後，顯得大氣隆重，完全就是全場的焦點。有人彎下腰去看，想要一窺紅蓋頭下新娘子的真容，更有不懂事的小孩跑到新娘子跟前，從蓋頭地下往上開。

有人道：“這個就是潘大人的嫡，潘二娘子，據說也是個人呢。”

“嗐，是個人又如何？這二娘子從小子桀驁不馴，本沒有子該有的樣子，劣跡一大堆，全京城都傳遍了。”

“竟有此事？這位兄臺，我實是不知啊。”

“一看你就不是京城人士。潘二娘子什麼品貌，全長安都知道。”

此時，新娘子被迎著走進大堂，走過那兩個正議論著的人畔，特意頓了頓，兩人立馬噤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換了眼神：你看，我就說吧，脾氣差。

隨後按照禮節，新娘子拜別父母。

婆站在一旁，滿臉笑容大聲道：“新郎來啦。”

眾人朝外面看去，果然見一紅的頭戴禮帽的趙澄走進來，後跟著一群人，被攔在大廳外。

趙澄獨自進來，滿面春風，腳步輕盈，看得出心極好，行事作都要比以往要更夸張幾分，顯得更加張揚。

他行禮道：“拜見岳父岳母。”

時人辦婚禮常有攔新郎的習俗，一是在迎親路上，一是在新娘子家門口，進了家門還有阻攔，作詩箭這些，玩法十分多樣。但趙澄何許人也，本就沒幾個人敢攔他，再加上他出手闊綽，後小廝不斷扔著紅包，進來時一路暢通無阻，踱著大步子就到了前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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