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流轉，暗自掃過一路默然不語的王妃，出于謹慎，到底沒將殿下眼睛的況如實相告。

池螢并不在意，循梯而上，慢慢地，有淡淡的藥香與伽藍香沁鼻息。

直至頂樓寢屋，步屋，便見一人倚榻而坐，著霜白寢，雪紗覆眼，襟半敞，出一截白紗布，手臂隨意擱在紫檀木幾上，一名長隨正替他包扎換藥。

元德：“殿下，王妃到了。”

池螢垂下眼簾不敢多瞧，躬施禮，小心翼翼將帕子歸還。

晏雪摧輕牽角：“不過一方帕子，倒王妃費心了……這是你親自洗的？”

池螢不知他為何這樣問，想是生喜潔，不愿那些手腳的婆子他的帕子吧。

思及此，如實答道：“是。”

帕子送至，不多待，想著尋個由頭告退，倏忽聽到昭王輕“嘶”了聲。

滿屋人瞬間繃神經，替他換藥的長隨青澤手一抖，當即跪下告罪：“殿下恕罪，是奴不知輕重……”

晏雪摧眉心微蹙，卻只是道：“無妨，你下去吧。”

青澤額頭冷汗直出，渾發抖。

他辦事向來仔細，否則也不會留在殿下跟前伺候，上藥更是做慣

了的，方才也是尋常涂抹傷藥，力道放得很輕，不知哪里出了差錯，竟弄疼了殿下……

要知道，殿下昔日中數刀、傷口拔箭都是一聲不吭的人。

難道當真是他一時失神，手下失了輕重？

元德正要上前替昭王上藥，芳春姑姑朝他使了個眼，“王妃既在此，不如讓王妃替殿下上藥可好？”

池螢簡直猝不及防，下意識便想以手法生疏搪塞過去，卻沒想到昭王薄輕啟，吐出一字：“可。”

更是騎虎難下了，“妾從未做過……”

芳春笑道：“萬事都有頭一回，王妃溫，心細如發，何愁做不來？”

元德眼看昭王，見自家主子彎不語，心中了然幾分，把藥遞過去：“王妃試試吧。”

池螢無奈，只得接過金創藥，手指攥瓷瓶，緩緩上前，在昭王面前傾。

清甜的橙花香悄然漫過鼻尖，那忽遠忽近、似有若無的溫熱呼吸拂過他小臂的傷口，又帶起皮愈合期間滋生的暗，晏雪摧不聲地收了掌心。

池螢這一刻甚至在想，要不裝作手腳弄疼了他？往後芳春姑姑顧忌這一點，也會打消推上前伺候的念頭。

可一想到昭王鷙嗜殺的子，得罪了他，不知會遭到怎樣的報復，還是摒棄了這個想法。

目甫一落在男人手臂猙獰的傷口，池螢瞳孔微震，霎時回神。

傷口并不平整，有細線合的痕跡，邊緣翻卷的皮猩紅扭曲，猙獰駭怖，難以想象當時是何等的驚險。

池螢想起芳春姑姑說過，昭王是莊妃娘娘所傷，而傷口又非刀劍劃破那般平流利，反倒像被某種尖銳之狠狠扎，再用力撕扯，方能劃出這道丑陋蜈蚣般的傷痕。

昭王微微垂首，朝向那溫熱氣息的來，幾近清晰地到，似乎屏住了呼吸。

他沉片刻，開口笑問：“本王的傷口，很難看？”

池螢手指微，慌忙收回思緒，“不，不難看……”

腦海中糟糟的，好像他每回開口，都能打個措手不及。

晏雪摧：“不難看？”

池螢聲道：“只要殿下堅持上藥，傷口很快就會痊愈，傷疤也會慢慢地淡了。”

晏雪摧似是笑了下，“是麼。”

池螢頷首，發髻的流蘇也隨之晃，卻聽昭王笑道：“抱歉，本王看不到。你這是點頭還是搖頭？”

池螢只好道：“是點頭，殿下放心吧。”

低下頭，全神貫注地給他涂抹金瘡藥。

好在從前給阿娘上過藥，後來阿娘纏綿病榻，也是這些年日日照看。手穩，也輕，幾乎沒怎麼到男人的皮，很快便將傷口重新上藥包扎。

紗布打完結扣，池螢輕吁一口氣，沒有察覺到男人指節微不可察地了下。

一旁的林院判見理妥當，不由得夸贊道：“王妃手法溫利落，松得宜，竟不亞于下那幾個不的徒兒。”

晏雪摧笑道：“本王還以為王妃出勛貴，不擅此道，沒想到王妃很是得心應手，倒是本王之福了。”

池螢原本并未察覺林院判那句有什麼，直到聽見昭王這話，腦海中轟然一聲，冷汗直冒。

是啊，池穎月自十指不沾春水，琴棋書畫雖算不得頂尖，但平日接的都是焚香品茗、花掛畫這些雅事，哪里做過替人包扎上藥的活。

怕手上作不穩，引得昭王不滿，卻又表現得過分練了。

池螢心跳加快，攥手指，讓自己平復下來。

或許只是隨口一句客套話，尋常人豈會因此就懷疑份有假呢？是心虛，了陣腳。

“是……是我母親請醫教的，”池螢思索片刻，解釋道，“出嫁前，母親聽聞殿下重傷，特請醫過府，教些簡單的醫理與包扎上藥的技巧，妾愚鈍，只學了些皮，讓殿下見笑了。”

晏雪摧卻準捕捉到話里的，“可王妃方才不是說，從未做過？不知道的，還以為王妃不愿與本王親近。”

池螢心頭一凜，後背發寒。

晏雪摧聽到紊的呼吸，不笑道：“玩笑話罷了，嚇到你了？”

池螢咽了咽嚨：“沒、沒有。”

晏雪摧道：“伯夫人有心，王妃也不必自謙，方才你做得很好。”

他沉片刻，忽然試探著往前抬手，池螢不明所以，臉一白，下意識便往後躲開。

晏雪摧手指空，頓了下，良久才緩慢收回，似是寂然地笑了下。

“王妃沒有戴回門那晚的耳墜？”

池螢微微一愣，下意識了耳垂，難道他還能聽出自己的耳墜有何不同？

“那耳墜……丟了。”

沒說被他斷的，丟了一半也算是丟了吧。

晏雪摧并不驚訝，又問：“是那晚丟的？”

池螢點頭，又加了個“嗯”字。

晏雪摧：“倒是本王不好，讓你遭遇無妄之災，還丟了耳墜，來日本王定尋一對更好的賠給你。”

池螢不愿與他有太多牽扯，“不過一副耳墜，殿下不必掛懷。”

晏雪摧卻道：“王妃的事便是本王的事，豈可敷衍。對了，你的傷可還好？”

池螢回道：“只是皮外傷，不礙事的。”

今日都已經撤下紗布了。

晏雪摧抬手吩咐：“勞煩林院判替王妃瞧一瞧。”

林院判躬應是，見池螢僵直地站在那里，做了個請的姿勢，“王妃坐吧。”

池螢無奈，只好走到案幾旁坐下。

頸邊只有一道已結痂的細痕，林院判細瞧片刻，道：“王妃已無大礙，傷堅持涂藥膏，不出兩月，便可恢復如初了。”

晏雪摧：“本王聽聞，太醫院有種雪膏，最得後宮妃嬪青睞，對淡化傷痕有奇效。”

林院判當即頷首：“是，臣回去後即刻差人送過來……”

晏雪摧擺手：“不必如此麻煩，明日你來時帶著便是，到時親自代王妃用量。”

池螢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便見昭王朝的方向“看”來，“王妃明日會來吧？”

冷不防聽到這句，險些舌頭打結：“我、妾……”

晏雪摧欣然道：“既然王妃特意為本王習得醫理，上藥手法亦是嫻麻利，不如從明日起，就由王妃替本王包扎上藥，如何？”

池螢：“……”

突然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無力。

若說昭王對自己有幾分興趣，是絕不相信的，但凡他有一對昌遠伯府、對的尊重，也不會假借重傷之名，連拜堂親都不面。

可既對這門親事不以為意，他又為何總說些模棱兩可的話，還要親自包扎上藥？

戲弄，抑或是試探？

一切都與來時想象的不太一樣，也許是傳聞失實，也許就是父親與殷氏哄騙的，可事到如今，已難有轉圜之地。

昭王傷勢好轉，康健，甚至還在請醫治療眼疾，那就說明，他的眼睛還有治愈的可能。

倘若他一直活得好好的，還能有離開的希嗎？

池螢暗嘆一聲。

眼下能做的，唯有謹小慎微地扮演好伯府嫡的角，瞞過所有人，活下去。

然後，等一個轉機。

……

深夜。

晏雪摧屏退眾人，獨自留在寢屋。

他手里捻著那方帕子，緩緩湊近鼻端，終于嗅到那縷悉的香。

只是這次不含那些濃烈的脂香氣，唯有那屬于子的，洗凈鉛華、溫暖清甜的橙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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