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嶼

沈一行重新坐回到駕駛座，已經過了整整十秒，還在深深的震驚錯愕之中。

未婚夫……誰？他齊哥嗎？

視線試探地落在車後視鏡上，不止往後瞟，後座坐著的兩人，離得很遠，中間甚至還能塞下一個人。

乍一眼看去，樣貌是相當配的，至于旁的……

男人懶懶靠著座背，上半微陷，修長手指隨意搭在側，漠然從容，跟邊坐著團空氣似的，倒是老一副隨模樣。

而旁坐姿端正的姑娘，只坐了小半邊的座墊，後背直，雙手疊，安靜地放在前上。

上說是未婚夫妻，反倒更像是兩個完全不認識的陌生人。

而且明明，一開始還在車上隨冷言的人，不發一聲，就自顧自下車，結果到了車上，又是這樣一副冷淡、無關要的模樣。

有時候真搞不懂他齊哥的想法，沈一行忍不住腹誹著。

又想到，雖說是他纏著周齊斯來接自己的機，可這也不是把他明晃晃當司機的理由。

視線猝不及防對上，沈一行完全沒有暴看的尷尬，臉上堆滿笑容：“小姐姐，啊不對，嫂子，第一次見哈，我沈一行，一二三的一，遠行的行，跟齊哥一樣，我一行就行。”

“溫年。”溫年想起他剛剛的那番解釋話語，腦袋有些發空，也跟著說，“溫度的溫，過年的年。”

“嫂子這名取得好，過年就是其樂融融的嘛——”

“去哪？”

旁傳來道懶怠泛冷的嗓音。

“哎，綠燈終于來了。”沈一行倒是習慣他這副冷子，利落轉向主道，“嫂子別急，去哪啊？我和齊哥送你。”

溫年斂了斂眉目，擡眼，瞥著車前窗外，天際鋪滿的滾滾濃雲，路上擁堵的車輛，仍舊發出錯的刺耳鳴笛聲。

心裏那惴惴不安愈濃，仿佛拖著不住下墜。

仿佛聽到浮在耳外的磨砂嗓音：“市人民醫院。”

“市人民醫院……”沈一行下意識重複了遍，突然大驚道，“嫂子，你哪裏不舒服嗎？”

“是我媽媽，出了車禍。”

輕聲細語的一句，輕輕裹進溫的尾調裏。

沈一行足足花了好幾秒，才消化這短短的一句話，臉一變，穩穩轉進主道，踩著油門朝前方行駛。

駛離這段擁道路後，沈一行全程著超速駕駛的線，終于到了市人民醫院。

找了最靠近急診樓的停車，落定開鎖後，溫年急匆匆t拉開車門，下車回頭，朝著車兩人看去。

“一行……”溫年瞥向後座坐著的男人，微頓，“周先生，多謝你們了。”

說完便急步朝著前面走去。

市人民醫院區域大，對于私家車管控著嚴，不允許在急診樓附近隨意停車，雖說停車已經就近停了，步行還是有一小段距離。

溫年今天代表學校參加講座，穿的是較日常款的職業套裝，配上米白細跟皮鞋，平日裏穩重輕盈的步伐，到了此時，卻完全了分寸。

在快到樓下時，溫年覺腳步一重，在還沒有反應過來時，頓時有種踩空的覺。

一種異樣的覺襲來，溫年垂眼，看到小折猙獰扭曲的弧度。

是腳踝重重扭了下。

甚至一時沒能覺到疼痛。

幾乎是反應過來的瞬間，溫年下意識擡，反倒更倒黴地，朝著反方向扭去。

趔趄時，卻被扶住手臂。

視線恍惚間，鼻尖掠過清冽的木質氣息，小臂被寬大手掌握住，傳來灼熱有力的。

溫年扭頭，模糊視線轉為清晰，眼裏難得流出孩子般的迷懵。

竟然是周齊斯。

男人過長的濃睫垂下，掃下刀鋒般的影，輕皺眉頭，眉心浮現依稀川形。

但也是那麽一瞬，眉間那點皺意，就像是被磨平的白紙，沒了毫蹤跡。

仿佛只是視線模糊間，生出的那麽幾秒錯覺。

周齊斯微掀眼眸，目直直落在的腳踝：“還能走麽？”

溫年垂頭扭腳踝，并沒有傳來意想的慘烈疼痛，微點了下頭：“能走。”

扶住的手掌松勁，也就是在松手的瞬間，那相的溫熱退離。

隨著一聲悶雷聲響，雨落下來，天際完全暗下來，將周遭籠沉的昏暗。

溫年眼睫砸落一顆豆大雨滴，順著眼瞼流下，裹著伴著涼意的冷風，傳來淋淋的，才發現整個人半靠進男人懷裏，才得以穩住搖晃的形。

再一次禮貌道謝：“謝謝。”

周齊斯只是稍稍頷首。

突發的小曲，很快被甩到腦後，迎著逆風的涼風雨滴，趕往一樓急癥室。

剛進去，嘈雜混的聲響頓時襲上耳畔。

“請讓讓……請讓讓！”

後傳來急促不連續的滾聲和腳步聲，護士推著平車，家屬跟在後面跑，滿臉是掩飾不住的焦急。

溫年目匆匆掃過平車上的病人，邁步去找導醫護士時，腦海裏浮現剛剛瞥到的場景，左模糊，更為恐慌的緒，像斷了線的驟風雨線，散到遍地。

導醫護士問過病人名字，溫年被帶路走到急救室外。

房外側邊是一排藍坐椅，溫年站在門前，看著閉的房門。

抿，目一瞬不瞬，就這樣靜靜看著。

連眨眼都是奢侈。

直到病房的門被打開，醫生從裏面走出來，溫年立刻朝前走去。

“病人沒有大礙，不過到了一些驚嚇，暫時還沒醒來，手臂和大有輕微傷，輕微腦震，會有頭暈惡心之類的後癥，最好留院觀察一天。”

溫年聽到沒有大礙，語激：“謝謝醫生，麻煩您了。”

“不客氣，轉病房後，家屬記得小聲些，盡量不要吵到病人。”

溫年立刻點了點頭。

辦理住院手續，繳費……溫年一切都理得有條不紊。

周齊斯也不開口，就在一旁陪著，只在安排病房時，選擇了VIP單人間。

溫年本不願多麻煩周齊斯，雖說他們表面上是未婚夫妻，可說白了，他們只不過是托著虞家夫婦的關系，也就是的親生父母，才有這樣一段似有若無的聯系。

可當周齊斯淡聲提及，君姨和遙叔若是在場，也會這般做時，溫年就難以說出拒絕的話語。

等一切安排妥當，溫如華也被轉病房，溫年輕推開門，一眼就看到病床上安睡的媽媽。

手指扶著半掩的房門，溫年松氣時，才覺心上懸著沉甸甸的石頭總算落下。

可隨之而來的，卻不是該有的安心。

腦海瞬間發空，泛起大片的浮白，耳畔那嗡嗡的電流耳鳴聲，水般再次朝襲來。

一路上，表面上僞裝的鎮定，在這一刻變得崩塌殆盡。

到了此時，才後知後覺地覺到，的四肢在發，就連扶在門側的手指，都在不自覺抖。

濃重的後怕隨之而來，背脊連著肩膀，卷起纖細單薄的劫後餘震。

白的病床，刺鼻的消毒水氣味，是最不願意見到的場景。

“溫年。”

隨著傳來的低沉嗓音，肩膀落下寬大手掌，那溫熱帶了些許力度，輕握住的肩膀。

腦海裏錯變化的場景，像是瞬間按下了休止鍵，溫年一時得以從混雜難捱的記憶裏離。

垂下目間，視線落極男特征的一只手。

指骨修長，骨節卻大有力，手背覆著薄薄一層皮，冷白，卻不顯病態，蟄伏著漫延的青脈絡。

呈現出年男的力量。

很快，那只手從視線掠過，替輕掩住半開房門。

那襲來的後怕窒息，掩耳盜鈴地消解，溫年朝後退了半步，像是跌坐般，癱坐在病房外的座椅上。

溫年微斂眉目，任憑呼吸在口不斷起伏。

他們一坐一站，誰都沒有開口。

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溫年總算從那失魂落魄中回神。

目落在垂在邊的斜長影子，這才意識到剛剛狼狽的一面，全都落眼前男人的眼裏。

他默不作聲，也就下意識使然，將他當做一時的避風港。

消化著滿覆的負面緒。

溫年神恢複如常，起，微微張了張：“周先生，我失態了。”

“還有，謝謝你……”

……一直陪著我。

剩下的半句話，溫年說不清為什麽，沒能說出口，又突然想到，關于向他道謝這件事，已經算不清是今天第幾次了。

一時沒有得到回應。

溫年只能覺到，那道泛冷的目，再次落在了自己臉上。

他們相識算不上久，出生就被父母輩定下娃娃親，空有未婚夫婦名頭，對于周齊斯，單知道他大五歲，年喪父，由虞氏夫婦養長大，年紀輕輕就執掌周氏集團，他們之間算不上悉，說上的話更是寥寥無幾。

周齊斯對于自己，始終也是不冷不熱的態度，訂婚乃至結婚的事，他沒有拒絕，多餘的事，他也從來不做。

如非必要，誰也不去打擾誰。

始終維持著涇渭分明的一條線。

溫年大致了解他的子，也不多說。

卻在稍稍錯時，聽到道懶怠淡聲：“用不著這麽客氣。”

溫年微微點頭，知道這大概是他的回應。

晚些時候，溫如華醒來了，做了大致檢查，確實沒有大礙，只是有著輕微惡心頭暈的腦震後癥。

溫如華看到，開口的第一句，就是和的喚聲：“小年。”

“嗯。”溫年很輕地握住的手，厚重掌心繭傳來糙，“媽，我在。”

溫如華目落在臉上，安般地笑了笑，過了會，又後移到後：“是媽不好，讓你和齊斯擔心了。”

溫年輕輕搖了搖頭：“沒有。”

“媽，你不要想。”

之後溫年一直守在床邊，直到周齊斯安排的外賣來了，才堪堪瞥見窗外沉的夜，大雨已然到臨，裹著斜風雨線，晃得濃重樹影紛。

原來已經這樣晚了。

送來的是雲記的粥，素來以不破壞食本味著稱，不提供任何外帶渠道，此時卻罕見開了特例，保溫箱裏放著三個雲紋圖樣的粥盅，配好消毒妥當的白瓷餐勺，明明是外賣，卻顯得格外致用心。

喝完粥，溫如華跟他們說了會話。

溫年察覺的嗓子有些幹，起，拿過一次紙杯，接了杯溫水，回遞給溫如華。

溫如華剛抿了口，門外傳來敲門聲，溫年朝著門口走去，打開門，是個頭發花白的老。

“姑娘，能不能到我那，幫我看看空調？”

溫年輕笑了笑，說行。

老帶去了隔壁病房，病床上睡著個面容青的男生，看起來十五六歲，打了石膏的右高高懸起。

只不過睡相不太安穩，張著，睡得香甜，大概在跟周公相會。

溫年禮貌地收回目，偏頭，看到老遞來的手機。

老說：“姑娘，晚上轉涼了，我擔心孫子睡不安穩，想把空調的溫度調高兩度，今天護士教我用了什麽小程序，可我這會又記不清了。

“姑娘，你幫我看看怎麽弄。”

溫年點開歷史小程序，作了兩下，也不忘一邊講解：“，你下次點開這裏，往下，點這裏就好。”

病房的溫度被提高了兩度，他們頓時被舒適的暖意包圍。

溫年又點開錄屏功能，開了錄音，重新給老演示了一遍，語調不急不緩，錄完後，存到相冊裏，溫聲道：“，您下次要是又忘了t，就點開相冊，看一遍錄屏。”

老聽著的話，點開相冊裏的錄屏，連連笑道：“我要是下次忘了，看一遍，就知道了，姑娘，謝謝你啊。”

溫年笑道：“，沒關系。”

跟老告別，溫年把門關嚴，邁出兩步，到口袋裏裝的兩顆大白兔糖，是剛剛老送給的謝禮，說是孫子最的糖果。

眼裏出幾抹清淺笑意。

沒幾步走到門前，約傳來談聲，溫年手擰開把手，卻聽到意料之外的一句話。

“伯母放心，我會好好照顧。”

隔著半開的門，病床前的男人，被溫如華松松握著手掌，深邃優越的側臉，映著淺燈，眉目泛著的冷意消融，裹著往日難以窺見的幾分和。

明明他的語調如常，沒有多餘起伏，聽起來，卻像是再認真不過的承諾。

說得就好像，是他珍貴的責任。

也甘願為那個，為停泊的島嶼。

盡管知道這只不過男人在長輩面前，說的一句客套話，溫年還是在那瞬間，覺心髒驟然了那麽一下。

一剎那微紅眼眶。

而此時，聽到細微聲響的男人，漆黑眼眸微掀，直直朝瞥來。

恰好捕捉到瞬間的異樣。

溫年眼睫微。

只得垂下眼睫，從這道對視的目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