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鉆進來，穿過空無一人的樓道，拂在的面上。

那紗布纏得很寬，想必是創面很大，傷口也深。

從衛生院到宿舍這麼段距離，已經流了出來，邊緣蔓延出一點不安分的紅。

周覆看不走不，也不去催。

他垂下眼，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像不是他的手似的，笑了下：“被老藤扎了一下，哪知道這麼深，不過沒事兒，上兩天藥就好了。”

“在哪兒扎的，看起來很嚴重。”程江雪仰起頭看他，尾音了一下。

風里挾來一細微的甜香，浮在他鼻尖。

是程江雪上的味道。

他下意識地撇過頭，屈起食指抵在鼻下。

大晚上的，周覆不敢多聞，沒那個定力。

這氣味八會令他難以眠。

他清了清嗓子：“小傷而已，張大夫那個人太嚴謹，非要小題大做，包得跟骨折了似的，我還得跟每個人說一遍緣由，增加多麻煩。”

就是不坦白問題，就這麼喜歡東拉西扯。

程江雪的手指在側蜷了，又出一句問：“我是說，你在哪兒被扎到的？”

因為急著上山去找嗎？的安危有那麼重要嗎？

後面的話爛在了肚里，倒得口明顯地了兩下。

周覆頭了，笑說：“想不起在哪兒了，好像是下班的時候吧，這有關系嗎？”

“有關系。”

“有什麼關系？”

兩個人一問一答，語速都飛快，本沒有思考的余地。

程江雪一怔，嗓子里出的聲音發干發：“如果你是因為我的傷，我會自責。你知道的，我最不喜歡欠別人的，尤其是你。”

“為什麼要加個尤其？”周覆站久了，一只手散漫地撐在了門框上，“我為什麼會是這個尤其？不是就當萍水相逢嗎？”

“萍水相逢，那你做到了嗎？”程江雪的眼睛盯著他，亮如水，“其實我一直都想問，周覆，你到底想要我怎麼樣？”

這好像是他要說的話。

周覆垂下眼簾，平靜地回著。

怎麼小姑娘還先委屈上了，撅著，氣鼓鼓的。

他嗤了聲，寬和得像個事事不計較的長輩：“說的好像我拿這些在要挾你。在山上我就告訴你了，今天換了誰都一樣，我不能讓支教老師在白水鎮有事，不用覺得欠了我什麼。再說我這麼個人，哪兒配讓你欠分吶，去洗服吧，洗完早點休息。”

周覆轉了個，燈篩過他的側臉，影里，照也照不明的傷。

“換了誰都一樣嗎？”程江雪還是沒有走，忽然開口，聲音抖了一下，“你是組織口的，就算管著扶貧的事，也不是政法委員，基層社會穩定和法制建設，好像不是你的職責范疇。”

修長的手指驀地攥了門框，骨節泛白。

周覆低低地笑了一下。

長大了三歲，現在什麼事都懂了，騙不到。

風突然停了，院子里枯瘦的枝影刻在地面上，一不。

窗臺上那個廢棄許久的花盆里，不知什麼時候擎出了

兩三朵潔白的花，在昏燈下泛出幽涼的。

周覆回過頭，樓道重歸于寂，只有兩個人錯的呼吸在昏淡中起伏。

沉默良久，他終于無奈又寵溺地松口：“我要說實話，說我你，舍不得你，你肯定要像那天那樣罵過來，說你早就不我了，我妄想。跟你講是責任所在，不愿你覺得是虧了人，你又要這樣拆穿我的借口。”

周覆頓了頓，抬高的手緩緩地垂下，像放棄了某種堅持。

他慢慢朝靠近，高的影一下子就攏住了：“般般，你讓我好難做啊。”

周覆的聲音太輕了，輕得像隨時要載著飄起來。

不奇怪，從他里說出來的話都備這種讓人忘乎所以的功能。

程江雪心里一，那無影無形的弦已經被拉到了極限，快斷了。

明明是他一而再地不知所措。

怎麼還好意思說自己難做？

攥了臉盆邊緣，心神像是再也聚不攏了，視線也失去了焦點，在周覆的傷口轉。

“你那個手......”程江雪努力地吞咽了一下，“記得去換藥，別以為自己還是二十出頭的小伙子，不當回事。”

嘿。

好好兒的話就不能好好兒說？非得提一年齡是怎麼回事？

周覆都快被氣笑了。

他剛要說什麼，程江雪垂眸看了眼手中的東西，終于想起自己出來是干什麼的了。

快步到了池邊，擰開水龍頭，倒了洗進去，把服泡上。

已經很晚了，三樓的人都各自回了房間。

或者還有在值班的，還得再晚一些到。

頭頂的燈仍然時不時就閃一下，勉強照亮池臺上一灘淋淋的水跡。

程江雪彎了一點腰，用手洗子上的跡，盆里的泡沫雪白地堆疊，混雜著被出的暗紅，黏膩在的指間。

過了會兒，門軸沙啞地咿呀了一聲。

手上的作下意識地停了，沒敢抬頭。

周覆拿著服巾，目不斜視地從邊走過。

誰也不看誰，誰也不作聲。

腳步聲過去時，程江雪只好更加用力地那條子。

一瞬間，水聲、料的聲、呼吸聲，一齊在這個狹小的空間里角力，擰一而厚重的繩索，勒得呼吸困難。

就這麼兩三件服，程江雪加快作洗完，沒等到周覆出來，趕回了屋子，晾在了窗外。

夜深了，四下靜謐無聲。

遠偶爾傳來兩句犬吠，像把生了銹的鈍刀子在暗夜里劃了道口子，又迅速地彌合了。

今天走了那麼遠的路，程江雪幾乎是忍著酸坐在椅子上，麻木地完日常的洗漱流程。

等所有的事忙完，的背一沾上床，就想一輩子這麼躺下去，不起來最好。

甚至因為手上沒力氣，連窗簾都沒有完全關好，但不想了。

月從隙里切進來一長條，冷清清地鋪在地上，灰撲撲的，像洗了又洗的舊綢緞。

翻了個，蓋著的薄被窸窣作響。

累這樣也難睡著，腦子里一直有兩道聲音，打著熱火朝天的辯論賽。

過去深刻的經歷明白地告訴——程江雪，他那麼一說，你就那麼一聽得了，還真當他有多你啊，他那張什麼話說不出來？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你能分得清嗎？

他以前說過那麼多句你，可到頭來怎麼樣了呢？

周覆所謂的，不過就是長篇大論之下，寫滿狗屁不通的免責聲明，他自由放縱的本，到什麼時候也改不了。

語言的效用功能有時會坍，有時也會膨脹。

明明他的只有兩三分，講出口卻像有十一分，濃得快要溢出來。

可又有念頭疑疑地往上升。

到底什麼是真，什麼又是假？

難道他糊糊的傷口是假，話音里細微的抖，和跑上山見到時霧氣淋漓的眼神，也都是假的？

總不好說，他那份忐忑和擔心全是演出來的。

程江雪久久地睡不著。

迷蒙間，又想起顧季桐曾說過的一句話。

說周覆這個人，天生一副矜貴又涼薄的相貌，可誰又敢說，他的混賬里沒有一真心呢？

夜氣更涼了，月漸漸地往西邊偏移，已經照不到地面，悄然爬上了柜子的一角。

什麼真真假假的，明天太一出來，都要被照得褪。

才不要再花時間去琢磨這點無從考證的事。

程江雪再度轉過，閉上眼。

總而言之，周覆就不是個好東西，一上他就不得安生。

第17章 再見

按這禮拜的補課表,周六上午是程江雪的語文。

這兩堂都教綜合寫作，幾次單元測驗下來，發現班上很多孩子都沒有經過系統訓練,連江城四五年級的水平都達不到，這一點讓程江雪很傷腦筋。

但之前在高中部,教的是更為復雜純的那一套，為了能講得更通俗易懂,提前在辦公室準備了很多資料，做足了功課。

周六上課時間晚一些,九點鐘開始。

程江雪出門時,正上左倩去跑步，說：“程老師，我們吃完午飯出發,你來得及嗎？”

抱著打印好的課件,點頭：“來得及，我下了課就回來。”

“好，那我們等你啊。”左倩說。

程江雪哎了聲，剛起床，腦子暈暈乎乎的,沒注意左倩一直說的是我們。

如果只有等的話，哪來的們呢？

到了教室,資料發下去以後,程江雪說：“寫作文說簡單其實也簡單,就跟你們小時候搭積木一樣,把框架搭起來了，整篇文章的條理就分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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