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怡提著食盒繞過博古架，這是一間極為寬敞干凈的書房，兩座博古架做隔，當中一道長廊通往門口，博古架上陳列各式各樣的古玩珍品，明怡霍然瞧見上回給他雕的竹蜻蜓赫然在列，且擺在正中，與那些金尊玉貴的寶貝格格不，稍稍納罕，視線移至桌案，裴越一月白常服坐于案後，在他後，有兩排橫亙南北的長書架，麻麻的書冊整齊擺放，滿室書香。

裴越已然發現了，將筆鋒一收，蓋上私印，所有文書資料收好歸置一旁，這才起相迎，“夫人怎麼得空過來”

明怡將食盒擱在炕床的桌案，“閑來無事，便給家主送了一粥來，家主用過晚膳否”

裴越當然用過，難得主拜訪，裴越不能掃的興，起繞過桌案，陪落座，“從回來忙至此時，是有些了。”

言罷，主掀開食盒，是一碗燕窩枸杞粥，一看便是付嬤嬤親手烹制，也不知明怡會不會烹飪，鄉下養大的姑娘家早當家，論理該是會的，也不知有無機會吃到親手料理的膳食，裴越攪幾下，喝了幾口，便擱下了。

明怡見他不再勺子，便開門見山，

“家主，那日你作了一幅畫予我，可還記得”

提起這事，裴越臉便不虞了，他已然從管家得知，明怡將他的畫贈了人，他不聲問明怡，

“自然記得，那是我給夫人的回禮，想著來年發了新竹，夫人可做扇面，擱在手中把玩，也算一風雅之。”

明怡苦不迭，坦白道，“家主，我不知是你的回禮，那日六妹妹登門拜訪，見之如獲至寶，與我討要了去，我想著自家妹妹，當是無妨，便舍了。”

裴越笑著，沒立即搭話，將蔽膝理順，換了個更雍容的姿態，那張臉被暈黃的燈浸，好似蒙了一層煙煴，真真昳麗招人，

里卻話鋒一轉，“夫人可知我的畫從不外贈”

明怡扶額，嘆道，“我亦是今日方知。”

“今日方知，你便拿我的畫作彩頭倘若你輸了，又當如何”

明怡解釋道，“我知此舉稍有孟浪，只是倘若我不應，便要以下堂為賭約，我想著，兩相其害取其輕，比起前者，後者賭不起，遂應了用畫做彩頭。”

“賭不起”三字微微在裴越心里劃過一漣漪，想起今日在馬車里言之鑿鑿要退婚的人，此刻卻承認“賭不起”，心里那點不快終是散了去。

“今日之事就不再提了，只是往後再有這等事，務必知會我一聲，莫要一人莽莽撞撞往前沖，我是你丈夫，有我給你撐著，誰敢拿你如何”

這話聽得明怡稍稍愣神，這輩子枕戈待旦，刀尖，獨自一人承擔慣了，從未有人與說，可以替撐著。

也只是一瞬晃神，明怡又心里發苦道，

“可是家主，那幅竹我贈予了六妹妹，可巧，此事又被七妹妹撞見，都是一家子骨，不好厚此薄彼，故而……”

明怡袖指了指那桌案，“要不您再畫一幅”

裴越一口氣堵在間，“你又許了一幅”

明怡心虛頷首，“……

裴越臉一青。

他不給人作畫，非他自視清高，實在是不愿給們添麻煩，徒生枝節。

明怡有法子治七公主，所以沒太當回事，見他不應，又勸，“家主，我已許出去，堂堂裴家宗婦，總不能食言吧”

裴越氣得牙口生疼，這個時候曉得自己是裴家宗婦了

不過說得也在理，人生在世，以信譽為重，他也不愿妻子丟面子，遂不得不起。

“下不為例!”

甫一落座，卻見得那李明怡已施施然起，勾來一錦杌，伴著他在桌案旁落座，一面卷袖主給他研墨，一面意笑著，

“家主，竹蘭梅四君子，缺一不可，您既然已筆，索四幅畫全，連四妹妹和五妹妹也一并贈了去，咱們裴家可不是那等小門小戶，不拘泥嫡庶，萬不能委屈了這兩位庶出的妹妹。”

裴越將將執筆，一眼看穿明怡的心思，不怒反笑，“你是不是連倆也許了”

明怡果斷道：“家主英明!”

“……”

裴越被鬧得沒脾氣了。

閉了閉眼，無奈喚來書，備好筆墨料，準備作畫。

一切妥當，但見清雋的男人，一手攬袖，一手提筆，似乎不用構思，寥寥數筆落于紙端，明怡湊過去看了一眼，便見一只遒勁的梅枝已躍然紙上。

瞬息間，他已換了三支狼毫，筆鋒細不一，或是糲的樹干，或是妍麗的梅蕊，無不形神備，氣韻不俗，細看來，那梅蕊仿佛在沖笑。

好筆力。

不怪人惦記。

連看著也眼饞。

可惜已鬧了他四幅，及他底線，再多要一幅，那便是得寸進尺，不知好歹了，大抵他今日被氣狠了，也是不愿的。

換做那些行走江湖的兄弟，明怡想什麼便說什麼，裴越跟前就不同，他天生有一種人不敢造次的氣場，明怡對著他就無法隨心所，興許是沒，興許是不。

小小一幅扇面，一刻鐘一幅，不費多功夫，裴越畫完三幅。

收筆前，瞟了明怡一眼。

明怡目落在他的畫，掌心的墨已快溢出亦是渾然不覺。

若喜歡，他再替作一幅又如何，可偏生他的畫，說送就送，不知是子使然還是不在意。

除非主開口，否則，今日又是允喝酒，又是替做人，再上桿子給作畫，他屬實做不到。

裴越略停頓了片刻，見明怡緘口不言，只能作罷。

“好了。”裴越起凈手。

明怡心滿意足捧起最後那幅“”，別看裴越子冷，作畫設極為大膽，那朵秋燦然昭舉，宛若霞蔚，實在是賞心悅目。

“辛苦家主。”

裴越裳沾了墨氣，沒回，進室換裳去了。

明怡覺出他的冷淡，只當他是被脅迫作畫而不快，也就沒多想。

二人在書房作畫之時，春錦堂這邊卻是熱鬧非凡。

裴萱聽聞裴越親自把明怡接走，心里石頭擱下，應付一番七公主後，索帶著弟弟妹妹在外頭玩了個痛快，至晚方歸，姑娘們今日贏了馬球，心都極好，個個聚在春錦堂陪荀氏說話，把明怡夸得神乎其神。

荀氏聽聞明怡連謝如韻都給打下馬了，很是揚眉吐氣。

“好丫頭，實在是長臉，老太爺沒看錯人。”

荀氏尚在閨閣時，也是個敞亮的子，後來嫁裴家，被那繁重的家務磨去了銳氣，恰才聽眾人稱贊明怡何等颯爽英姿，心中也跟著生了幾分豪氣，又看重了明怡幾分。

等人散去，招付嬤嬤進了室，低聲問，“他倆如何了”

付嬤嬤也喜笑開，“好著呢，方才去書房探爺去了。”

“嘿喲喂，可算上道了。”荀氏掌一笑，先前見明怡也不往裴越跟前湊，擔心夫妻二人生分，如今這兩頭鐵樹總算開了花，一個曉得去接妻子，一個曉得去探丈夫，愫嘛，就是這般慢慢磨合而來的，“我看哪，他們倆就是需要一個臺階下。”

媳婦已進了門，總這麼冷著不是法子，終歸還是要把日子過下去。

荀氏想了想，招付嬤嬤近，低聲囑咐，“你把明怡那床被褥撤下，讓他倆睡一個被窩，我就不信那呆子還能無于衷!”

第13章 家主，疼不疼

明怡這廂將三幅畫擺在博古架旁的長幾，等待墨干。

不多時，裴越已換好裳出來，這次換得是一件湛藍羽紗制的長袍，料子極為金貴服帖，將那清雋拔的線條勾勒得極為清晰，能窺出無與倫比的澤來，青玉冠發，濯濯而立，很有幾分世獨立的風采。

怎麼會有男人生得這般好看。

明怡多看了兩眼。

裴越察覺到在打量他，抬眸迎了過來，明怡被他逮了個正著。

已躲不及，明怡面不改指了指他臉側，“家主，你面頰沾了些東西。”

裴越只當自己穿戴時不甚注意，“哪兒”

“鬢角。”

裴越抬手去拂，也沒到什麼，再度看向明怡，明怡視線已調開，落在那三幅畫上，“這畫要多久才能干墨”

“明日。”原想說明日著人送去後院，話到了邊，裴越又收住，沒再多言。

明怡聞言卻笑了，這麼說明日還能來書房，

“那我明日來拿”

裴越不置可否。

“時辰不早，我送你回後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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