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越兀自忍著，至後半夜才睡著。

明怡不同，一輩子風里來雨里去，樹杈草垛，哪兒都睡過，沒有擇床的病，一夜好眠。

醒來，邊已無蹤影。

搖了下拔步床外的鈴鐺，廊廡外候著的僕婦丫鬟魚貫而。

平日明怡也不人伺候，實在是今日要敬茶，得穿喜慶些，需要梳妝打扮。

凈面漱口後，付嬤嬤先幫把發髻梳好，隨後拾起一支眉筆打算給描眉，一瞅那張臉，忽然就頓住了，

這幾日不曾細瞧，只覺這位山野來的夫人步履如風，一江湖氣，不敢深，甫一打量，才發覺那是一張極為好看的臉，不不艷，量亭亭，五更是有一份得天獨厚的清致，讓人見之忘俗。

付嬤嬤有些無從下手，

“夫人，您過去畫什麼妝”

明怡搖頭，“我從不描妝。”

付嬤嬤失笑，“那奴婢也就不畫蛇添足了。”

收拾妥當，吃了點早膳墊肚子，便出了門。

裴越在院門前與管家議事，好像等了一會兒，見出來，略略掃一眼，確認著裝穩妥，方往前一指，示意跟上。

關于敬茶，付嬤嬤早已準備妥當。

明怡上京時，祖父已過世，家無余財，兩袖空空，沒有一分嫁妝，迎親當日，將裴家聘禮換湯不換藥重新裝點，抬進門便算嫁妝了，李家形，裴家是門兒清，故而對著明怡也不作指，譬如今日這敬茶，裴母荀氏早私下嬤嬤替明怡預備著了，待會只用跟著行個禮便算完事。

明怡不慣心這些細枝末節，付嬤嬤說什麼，滿口應好。

敬茶，青禾不曾作陪，這丫頭現如今跟出籠的鳥似的，不知竄哪去了。

昨日風雪加，明怡顧不上打量裴府，今日放了晴，新雪簇簇堆在枝頭，別有一番景致。

整個府邸占據宣明坊足足半坊之地，依山傍水，軒峻蓊茵，一條寬巷從當中穿過，十幾房族人分住左右，人煙埠盛，是大晉最為富庶的家族。

而裴家長房就在寬巷之北，比之其余諸房，更是景致秀俊，從長春堂前往宣明堂，抬首一，隨可見依山之榭，臨水之軒，山泉沿著太湖石飛濺而下，分外壯觀。

繞過湖泊，沿著九曲環廊來到裴家祠堂附近的宣明堂，遠遠地便聞見一片語笑喧闐，乍然一聽著實熱鬧，可細辨，大多是埋怨老太爺。

為何埋怨老太爺，那當然是不滿意明怡這位新婦了。

裴越在轉角停下，漆黑的眸被明綠的廊廡映著已有了幾分冷。

總賬房幾位管家見狀，紛紛垂首退至廊角，靜待不言。

裴越側眸看向側的明怡，明怡亭亭立著，掛著一抹無于衷的笑，這抹笑很靜，靜若深海，令裴越生出一種恍惚在哪見過的錯覺。

新婦能淡然之，那是最好。

不再遲疑，他抬步。

堂諸人瞧見他影，霎時寂靜無聲。

今日家主夫人敬茶，于裴家而言是宗族大事，除了嫡枝的三房老到場，其余十幾房的長輩和當家爺夫人也均蒞臨，偌大的宣明堂烏泱泱聚滿了人。

明怡踏時，便覺眼前鋪開一幅瑰麗絢爛的長卷，雕細琢的紫檀屏風，各致桌，男子著華貴，婦人妝飾富麗，上百雙視線投來，神各異，就如同開在春日里的花團，擁簇繁復，人辨花了眼。

裴越負手立在堂中，并未急著上前請安，而是緩緩掃了一眼。

滿堂被他這一眼掃得垂下眸，誰也不敢吱聲。

過去他也沒這份威，畢竟他年輕，上頭還有兩層長輩著。

如今不同。

老太爺定下這門婚後，被族中長老攻訐，被迫卸任家主出逃，裴家族長之任落在裴越父親上，可惜那位鐫刻天才，長年累月案牘勞形，致病膏肓，裴越堪堪十九歲便接任家主。

原也無人指這位年能做出多大的功業，偏生他深謀遠慮，眼獨到，下江南那些年，幫著國庫營收之時，亦將目投向海外，現如今裴家在松江，余杭，福建等地有好幾港口，專營海貿，商鋪遍地，錢莊群，是賺得盆滿缽滿。

兩年後，裴越父親過世，三年守喪之期，他著手整頓務，定了年終分紅之計，賞罰分明，在他的鞭策下，族中人才輩出，人心凝聚更甚往昔，裴家在他手里僅僅五年，稱得上如日中天。

跟著這樣的掌門人，大家吃香喝辣，誰能不服他

故而，方才就這麼一眼，所有人噤若寒蟬。

除了幾位長老和穩坐當中的婆母荀氏外，其余人悉數起，齊齊朝二人行禮。

“見過家主，見過夫人。”

裴越這才攜明怡上前，給荀氏和幾位長老請安。

敬茶禮有條不紊，裴家嫡枝有三房，除了過世的大老爺，其余幾位老爺和太太均在，晚輩更不，幾位識趣的姑娘拉著明怡嫂子長嫂子短，明怡被們領著，也將人認了個大概。

荀氏靜靜觀察新婦，見毫不怯場，心里添了幾分滿意。

靜下來後，裴越先行敲打，

“李氏已嫁裴家，往後便是裴家宗婦，見如見我，諸位可明白”

眾人齊聲應是。

午膳就擺在宣明堂，大家伙熱熱鬧鬧吃席。

吃了席，下人奉茶，明怡被兩位活潑的姑娘拉著說話，爭相問鄉下的趣聞。

大部分眷冷眼旁觀，并不去湊熱鬧。

當中得空，荀氏將付嬤嬤去里間，低聲問，

“昨夜圓房了嗎”

付嬤嬤緩緩搖頭。

雖說在一個屋里睡，卻不曾水，以家主潔的子，行了那等事，豈能不沐浴更

所以付嬤嬤斷定沒圓房。

荀氏倒也沒太意外。

兒子在外頭替新婦撐面子，心里指不定多不喜。

不圓房并不奇怪。

“你也別管，本本分分伺候便是，其余的事任他們去，日子是人過出來的，新婦要在裴家站穩腳跟，還得靠自己拿出本事才行。”

每一任裴家宗婦都是這麼過來的。

靠別人扶持一日，也只有一日，只有自己走出一條康莊大道，裴家族人才不敢拿。

不一會，一位老管事過來請荀氏，

“大夫人，家主和長老請您過去呢。”

荀氏吩咐付嬤嬤去伺候明怡，“你多看著，也不能讓人欺負了去。”

裴家這些宅婦人，哪個都不是好相與的，媳婦雖然不中意，卻也不能任人踩。

付嬤嬤心想，您前腳人不管，後腳又囑咐跟著，也不嫌打臉，面上卻笑著應下，

“奴婢這就去。”

荀氏丟開，進了隔壁議事間，這間屋子左連祠堂，右接宣明堂，長老們遇難決之事，就在這兒商議。

今日的議題與明怡有關。

其中一位長老道，

“東亭啊，我的意思是先不急著上族譜，雖說上有兄長的信，可這人咱們沒見過，萬一半路遇歹人，李代桃僵也不是沒可能。”

主位上的男人，緩緩掀著茶蓋，語氣淡漠，

“三長老，人是我祖父親自送上京的，做不得假。”

老爺子擔心被罵，把人送到別苑，就溜之大吉。

老爺子總不能坑自己嫡長孫。

“況且，這些年裴家每年去送份例，管事都見過，不容有錯。”

長老們其實也不懷疑這一，裴家家主娶親是大事，裴家暗衛千千萬，定是核實了的。

說到底還是不甘心娶了這麼一位宗婦。

另一人道，“家主，也不是為難新婦，實在是出不好，要不等誕下嫡子，再上族譜如何如此也能服眾。”

裴越將茶盞擱在一旁桌案，發出清脆之聲，

“出不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從進門起，就是裴家婦，此事我主意已定，諸位無須再議。”

長老們無奈，紛紛向荀氏投去求救的目。

荀氏自然得支持兒子，笑道，“若是不上族譜，就更不安了，更難立足，婚書紅紙黑字都已寫著呢，木已舟，諸位就認了吧。”

又一人道，

“家主執意讓上族譜，我等也無話可說，只是據我所知，新婦并無嫁妝，這麼一來，嫁妝單子就不用上了吧。”

裴氏家族有一宗家規，任一新婦過門，嫁妝單子存一份在戒律院，為的就是提防婆家侵吞婦人嫁妝，這是裴家風骨清正的表現之一。

李明怡那張嫁妝單子本就是裴越給的，現如今還用來提防裴越，長老都替裴越憋屈。

裴越頭疼道，“我缺那點銀子”

林林總總議了好幾項，長老們鎩羽而歸。

最後長老們苦著臉向荀氏，“那中饋不急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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