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4 (五)
溫舒唯臉熱如火, 杵在原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一雙晶亮的眸瞪得圓圓的,瞪著沈寂。整個人仿佛被置于一臺烤架上, 從頭發兒到腳指頭都要被烤了。
沈寂倒一派自如, 臉蛋兒的手移開,眼底猶藏一淺淡笑。
急診室一帶不同于掛號大廳, 這里的病號況嚴重許多, 有的出車禍撞破了頭, 疼得呲牙咧,順著脖子往下淌;有的從樓梯上滾下去, 摔折了骨頭, 哎喲連天地|,總之,看著況都不好。
溫舒唯有些怕, 又見那些急診病人可憐,很快便收回目,不忍心再看第二眼。總是無意識地往沈寂后躲。
沈寂察覺,大手輕輕了的左臂, 帶著安意味。
兩人走到3號急診室附近,剛到門口, 一個穿白大褂的青年便從另一側的樓梯口小跑下來。說來也是巧,三人正好打上照面。
“寂哥!”青年笑著招呼了聲,大步上前,“你剛說你急著過來, 我看你半天沒到,還正說給你打電話呢……”說著注意到溫舒唯, 眼前一亮,面上笑容更加燦爛:“這就是嫂子吧?”
青年裝束,白大褂里套軍裝,顯然也是一名軍醫。他瘦高形,年紀看著也就三十上下,鼻梁上架一副無框眼鏡,斯斯文文英俊清秀,笑起來教人覺得格外親切。
溫舒唯聽見青年“嫂子”,臉更紅,不好解釋什麼,只能干笑著沖他點點頭:“你好。”
沈寂說:“這張弛,我朋友。這是溫舒唯。”
溫舒唯和名張弛的軍醫又互相笑著點了點頭,算是認識了。
張弛把手里拿著的筆和本子放進白大褂的兜,視線在溫舒唯上打量一圈兒,問道:“嫂子哪里不舒服?”
沒等溫舒唯答話,沈寂先開口了,“右邊胳膊了傷。”他邊說邊小心翼翼地托起右手手腕,遞到張弛眼皮底下。
張弛看了眼。
纖細的小臂被什麼東西勒過,皮下細管都破了,淤青團,印著幾道目驚心的紅棱子。整只胳膊比左側完好的那只要腫足足兩圈,像被人往里打了氣,況不容樂觀。
張弛皺眉,道:“號掛了麼?”
沈寂把就診單遞過去,張弛接過,道:“來,跟我進來。”說完便帶著兩人進了3號急診室,反手關了門。
急診室干凈純白,擺著兩張醫生用的辦公桌,兩張桌前分別是供看診病人坐的椅子。旁邊還擺放著檢查治療用的醫用單人床,以及幾個放文件資料以及醫用品的柜子。
“來,寂哥,先扶著嫂子坐下來,我得給檢查一下。”張弛在自己的位置上落座,打開電腦,在上頭調出溫舒唯的掛號記錄。
溫舒唯坐下來,沈寂站旁邊。
“今天正好是我值急診班。本來有個兄弟過生日,我都說跟同事調換一下的。幸好寂哥電話來得早。”張弛十指飛快在鍵盤上敲打,隨口笑道。
溫舒唯聞言,客客氣氣地說:“真是麻煩你了。”
“這有什麼,嫂子你千萬別跟我客氣。”張弛隨意一擺手,接著頓了下,有點兒為難地看向溫舒唯,道:“嫂子,我得檢查一下你這胳膊有沒有傷到骨頭,如果傷到了,我得先給你正個骨。可能有點兒疼。但這沒辦法,只能委屈你忍忍。”
溫舒唯正要說話,邊兒上冷不丁又響起一嗓子:“很疼?”
張弛有些無奈地抬起頭,說:“肯定多多會疼,我盡量快點。”
沈寂皺眉,沒說話。
張弛又看向溫舒唯,試探問:“嫂子,有什麼問題嗎?”
“沒問題沒問題。”溫舒唯趕搖頭,笑笑,“檢查嘛,能有多疼。沒事的,我能忍住。”
張弛隨后便手握住了溫舒唯那只慘不忍睹的右臂。
正要有所作。
突的,
“等等。”沈寂忽然出聲。
張弛一卡,迷茫地抬起腦袋。茫然之余,張醫生還有點狐疑,不知道這位向來做派風格利落狠戾、說一不二的大佬怎麼忽然變得這麼磨嘰事兒多。
溫舒唯也困地抬頭看沈寂,問:“又怎麼了?”
沈寂,邁開長往又走近半步,抬起手,了的腦袋,語氣竟低得不可思議,“一會兒,怕疼就抱著我。知道麼?”
溫舒唯本來就不是多氣的姑娘,聞言默了默,很認真地對他說:“我不怕疼。”
沈寂語氣很冷靜,“我怕。”
溫舒唯:“……?”
“我怕你疼。”沈寂道,“我心疼。”
溫舒唯:“……”
兩人一番對話,聽得旁邊的張弛默默收回視線,無語向天花板。
張弛有點兒哭無淚——不是,他放著兄弟的生日宴羊湯不去吃,上趕著跑來值急診班,他到底是為了啥啊他?
就為了吃你沈大佬的一頓黃金狗糧?
急診室里的空氣足足安靜了三秒鐘。隨后,張弛終于清了清嗓子,決定勇敢地站出來維護一下自己為醫生的尊嚴。
他一本正經地說:“沈寂同志,請你不要妨礙我給病人做檢查,如果你擔心嫂子,你可以搬個凳子坐旁邊盯著我給檢查,要還不放心,你也可以直接把嫂子抱懷里讓坐你上,這樣你倆依偎卿卿我我,可能都比較有安全。我這建議咋樣?”
沈寂聽完,面無表地思考了下,“可以。”
“……”
可以個屁。
溫舒唯實在不明白,就只是檢查個手臂而已,這兩位輝偉大的解放軍同志戲怎麼會這麼多。
“就這麼直接開始吧。”溫舒唯深吸一口氣吐出來,“我沒事,我很好,我特別堅強,我真的不怕疼。”
沈寂盯著,“你確定?”
“嗯。”
“真不怕?”
“嗯。”
“不要我抱?”
溫舒唯:“嗯!”
沈寂一側眉峰高高挑起來,右手食指屈起,輕輕刮了下姑娘小巧翹的小鼻尖兒,低聲道:“你說的,到時候可別疼得哭鼻子。”
*
溫舒唯后來反思,覺得人生在世,真不能把話說得太滿。
因為你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就會被啪啪打臉。
晚上八點半左右,溫舒唯跟在沈寂旁默默走出了張弛的急診室。鼻頭紅紅的,眼眶也紅紅的,右臂被纏得像只埃及木乃伊,敷上了膏藥。整個人猶如被霜打過的茄子,蔫蔫兒的。
就在數分鐘前,張弛給檢查手臂骨時,果然如沈寂所預料的那樣被疼出了眼淚。而后沈寂便把的腦袋摁進了自己懷里,耐著子輕聲哄著。
溫舒唯沉浸在疼痛中,只覺渾上下每,都集中在了右臂,本沒有多余力去思考他。
直至軍醫雙手離開的幾秒后,神思清明過來,才驚覺自己剛才竟疼得癱倒在沈寂懷中,連埋進他口,把對方襯前的布料都給哭了小片……
溫舒唯回憶著,站在藥房門口,木木的,出神發呆,那頭沈寂已將張弛開的藥取回。
他手里拎個印有“云城軍區總醫院”標志的明塑料袋,里頭裝著大大小小幾盒藥,都作活化瘀用。
沈寂站定,垂著眼,從塑料袋里將藥盒拿出來,沒什麼語氣地叮囑:“這是飯后吃的,一次兩粒,一天三次;這一盒是一天一次,晚飯后吃。有條件的話,適當冰敷,每隔三天我陪你來醫院換藥。”
說完,對面毫無反應。
沈寂抬眸。
姑娘耷拉著腦袋站他跟前,一雙漂亮的杏仁眼腫得像兩顆小核桃,睫上還沾著點點之前騰出來的淚珠,眉頭微蹙,似在思索,被層層紗布纏繞的胳膊小心翼翼托在前,小小一只,看著可憐極了。
沈寂盯著溫舒唯看了兩秒鐘,而后,側頭嘆了口氣,彎下腰,手掌在腦袋頂輕輕了,語氣低低的:“還很疼?”
姑娘這才回過神似的,抬眼看他,支吾:“不、不是。”
“那你發呆?”
“……沒。”溫舒唯說著,不知又想到什麼,雙頰突的飛起兩片紅云朵,有點兒慌張地轉就往外走,“快走吧,不是還要去警局做筆錄麼?別耽誤了。”說完不等沈寂回話,自個兒先走出去。
兩人一前一后離開醫院大門。
云城地南方,晚間的風里夾雜氣,已近初秋,中又浸著三分寒涼。溫舒唯走到停車場,讓冷風那麼一吹,整個人一個激靈才徹底回過味來。
太丟臉了。
痛得哭倒在沈寂懷里什麼的,實在是太丟臉了。明明不久前才信誓旦旦說自己不怕疼來著……
溫舒唯腦子里一通胡思想思緒飛,尷尬又窘迫。
就在這時,一陣汽車喇叭在邊兒上響起來,叭叭叭。
溫舒唯回神,面前停著一輛純黑的城市越野,干干凈凈。是沈寂的車。
上了車,傷手僵著不,另一只手繞到背后去拉安全帶。連夠幾下,沒著。正苦惱時,駕駛室里的人形未往稍微傾下來,一手,便替把安全帶給扣上了。
陌生又悉的味道侵呼吸。
溫舒唯心跳驟急,定定神,清了清嗓子:“多謝。”
話音剛落,面前過來一只攤開的大手,手掌寬大漂亮,指節修長,掌心紋路線條清晰分明。
上頭躺著一顆棒棒糖。紅,西瓜味。
溫舒唯詫異地轉頭。
沈寂掂了掂手里的糖,眼睛盯著,語氣漫不經心,“委屈了,吃點兒甜的。”
沒由來的,溫舒唯心里暖暖一甜,手把棒棒糖接過來,彎起,連翹起的角弧度都甜甜的,“謝謝。”
“不謝。”沈寂懶洋洋的,“爸爸疼自家小寶貝兒,應該的。”
溫舒唯:“……”
這位大佬,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幽默有|趣?
這個父梗兒過不去了還是怎麼地?
溫舒唯沉默了足足三秒鐘,最終決定對這種毫無笑點的“沈氏幽默”視而不見,只是扶了扶額,道:“走吧。”
溫舒唯可沒忘,公安局里還有一個頂流網紅在等著去當爸爸教做人。
沈寂笑,收回視線,把車開出了軍總院大門。
*
兩人驅車前往云城市公安局。
黑越野車絕塵而去。
街對面,一個老舊典當行前停著一輛黑加長版賓士,車不染纖塵,四面都是純黑玻璃,從外頭往里看,黑咕隆咚一片,私絕佳。中部位置的窗戶半落,支出來一只夾雪茄的手,手部皮起著道道皺褶,腕上戴百達翡麗石英表,顯然手的主人已很有一把年紀。
車前站著兩個人。一個歐洲面孔,西裝革履,細考究,年齡在三十五以下,五面貌談不上多英俊,卻是真的儒雅,儀表堂堂,一舉手,一投足,甚至連那枚戴在小指上的翡翠尾戒都出一種上流社會的金貴氣。
另一個則三十來歲的年紀,梳油頭,穿唐裝,前掛著一面金鑲玉長命鎖,左手拿煙斗,右手拎金鳥籠,樣貌俊,丹眼狹長,乍一瞧,活像李碧華《胭脂扣》里走出來的陳家十二。
他籠子里的八哥兒不知怎麼的,揚著翅膀在里頭可勁兒地撲騰。
“就那個?”唐裝男人咬著煙斗,瞇了眼睛往旁邊掃一眼。
“認清楚就好。”西裝男說得一口流利中文,隨之微微一笑,又道,“下個月,我家老爺子有個遠方的朋友要到云城來過生日,老爺子想送他一份特別的生日禮。百里先生,可別讓我們失。”
“我百里洲辦事,向來只認錢,不問緣由。”唐裝男人說著,似乎十分地苦惱,“但你這可是個軍人,保家衛國為國為民的人民子弟兵,有違老子作為一個中國人的原則。”
黑西裝聞言,皺起眉,“你的意思是,這生意你不接?”
周圍突的一靜。
賓士車里支出來的那只蒼老的手,緩慢撣撣煙灰。
“我的意思是,”百里洲斜眼瞥他,淡淡地說,“要加錢。”
話音落地,黑西裝一下笑起來。
金籠里的八哥兒興地長脖子喚,嚷嚷道:“加錢!加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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