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喝”
的聲音如一柄利劍,含著似的淒厲,將宴席上的其樂融融驀然打斷。
變故就是在這時候發生的。
站在肖玨邊的映月,手裡正捧著酒壺,方纔倒過酒,還沒來得及收回。禾晏話音剛落,彷彿得了什麼訊號,那壺酒下眨眼間顯出一把匕首的形狀,毫無猶豫,直刺向肖玨。
年輕男子神淡定,未見半分驚慌,手中玉盞直飛而去,在空中與匕首相撞,撞了個碎,也撞停了沖向自己的刀尖。
霎時間,四麵風聲頓起。剛剛歌舞過的貌子並未全部退下,都分立左右,隨即皆朝肖玨迎麵撲來,這竟是一場心策劃的謀殺。
“舅舅”禾晏喚道,但見那青年一拍桌子,長劍落手中,被十來人圍在中間,隻冷聲吩咐他道“躲遠點”
孫祥福似是被這突然而來的變故驚呆了,嚇得抱頭躲在長幾之下,還不忘喊道“來人啊,快來人”
禾晏卻是一心注意著袁寶鎮後的侍衛,原以為,此人既是禾如非的人,跟在袁寶鎮後隻怕有其來意,但當時驚怒之下,隻顧著桌上的酒,不曾想過周圍的子竟是刺客。袁寶鎮被後的護衛護著往後退了幾步,神慌張。
那侍衛竟沒出手。
莫非今日的刺客是個巧合禾晏心中這般想,再看被圍在中間的肖玨,差點被氣炸。
刺客皆是子,方纔上場跳舞的子也好,彈箏的子也罷,個個輕盈,瞧著溫溫,下手卻招招毒辣。袖裡藏著袖箭,水袖拂揚間,那些暗便朝肖玨飛去。
諾大夜宴,便隻有肖玨以一當十。禾晏前生上戰場也好,今生演武場比試也罷,都是明正大,坦坦,哪裡見過這般私齷齪的手段,一時間義憤填膺,見到桌上用來切割烤鹿的小刀,便一把抓起,沖進人群之中。
“舅舅,我來幫你”
禾晏話說到一半,忽然想起自己如今是“程鯉素”,朔京裡的廢公子怎能會武隻怕不能明正大的亮出武藝,心念轉間,便嚷道“這些人的袖子怎麼這樣長我都看不到你了”說話間,便扯住一個子的袖子,匕首一劃,水袖應聲而斷。
水袖霎時間變短袖,再暗,作就明顯了。禾晏就這樣一邊嚷著一邊在人群裡打轉,姿輕盈,如泥鰍般不溜秋,人人想來捉,偏又捉不到。但見這年一邊尖一邊大罵,竟將場麵弄得有些稽。
肖玨一劍揮開麵前子的刀,轉頭瞥了一眼。
禾晏還在嚷“救命啊殺人啦”一掌擋開沖至眼前的飛鏢,順便踹了一腳旁邊子的臉。
肖玨角了。
那些歌的目標本就是肖玨,所有的毒辣手段暗皆是沖著肖玨而去,陡然間闖進這麼一個年,全都被打了。映月臉鐵青,五指合攏,恨聲道“可惡”直劈向禾晏的天靈蓋。
禾晏“啊呀”一聲著,躲到肖玨後,一邊著“舅舅救我”,一邊心中驚訝。
這十來個子,個個手不凡,絕不是一朝一夕能練。這等手法,反而像是專門為了殺人而訓練的死士。
肖玨究竟得罪了什麼人竟要下這等手段來殺他
這群子中,尤以映月手段最高,倒也不是最高,實在是手中暗層出不窮,棗核箭、梅花針、峨眉刺、鐵蓮花禾晏都不知那袖中,究竟如何放得下這麼多暗。然而肖玨似乎並不想要此人命,劍尖避開了要害。
禾晏知他年時便劍法超群,手極其出眾,如今久別重逢,第一次見他出手,竟是如此場麵。刺客無可近,皆傷於飲秋劍,倒地不起,而他一扯映月袖子,手臂轉,映月被扯得上前,下一刻,他的劍尖直指映月間。
青年嗓音低沉,彷彿比方纔的琴聲悅耳,含著無可掩飾的殺意,淩厲人。
“誰派你來的”
禾晏忍不住去看袁寶鎮後的侍衛。
那侍衛護在袁寶鎮前,於是方纔藏在暗的臉,此刻便顯現出來。他的神亦是十分慌,彷彿也沒料到會發生這種況,瞧不出一點端倪,然而,禾晏看到,他的手指食指緩慢的彎了彎,彎一個半圓。
沒有人會在這種時候注意一個護衛,那手指的作,極其微小,若非禾晏一直著他,定然是要被忽略的。
多年養的直覺令下意識回頭去看,但見門口一直抱頭藏在幾下的守門小廝,朝肖玨撲去。
“小心”
肖玨正指著映月,禾晏顧不得其他,一掌將肖玨推開,那人撲到前,被肖玨一刀刺破嚨。
一直行刺的都是子,何人會留意到這個小廝況且從變故發生的第一時起,這人就如所有手無縛之力的下人一樣,躲在矮幾下。誰能料到他纔是最後一顆棋子。
“可有事”肖玨擰眉問。
禾晏搖了搖頭。
地上的映月卻突然笑起來。
滿場死寂中,的笑容就格外刺耳。禾晏轉頭看去,人邊帶,神卻狠戾。
禾晏上前一步,問“你們是誰為何要害我舅舅”
映月看向禾晏,神兇狠“若不是你出來攪局,今日何至於此你永遠也不會知道,我的主子是誰”
邊咳咳得越來越多,流出的也是不正常的黑,再看周圍子,皆是如此。禾晏便明瞭,果真是死士,一旦刺殺失敗,便自絕亡。
“是嗎”肖玨看著映月,忽然勾笑了,眸嘲諷,他道“天下間想殺我的人,數不勝數。但如此心急的,也隻有一個。”
“你主子送的這份大禮,我收下了。希我的還禮,你家主子能得起。”
映月臉巨變。可本就已經服下毒藥,不過片刻,臉灰敗,同其餘十來個子一樣,香消玉殞,再也沒了氣息。
肖玨抬腳過的,到廳中站定,看向藏在矮幾下嚇得發抖的孫祥福,他斥道“孫知縣,你不妨解釋一下,為何你設宴,府中婢會向我行刺。你這是,蓄意謀害本帥嗎”
孫祥福早就已經嚇得腦子一片漿糊,聞言更是差點眼淚都掉下來了,他見刺客都已了,纔敢從矮幾下站出來,忙不迭的解釋“都督,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借我十個膽子,我都不敢謀害您這些歌是我半月前才接回府中的,我我不知道是刺客啊袁大人,袁大人您快幫我解釋一下,我、我這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一直沒吭聲的袁寶鎮也回過神,拍著脯,心有餘悸道“孫知縣,這不是你知不知道的問題。這些歌都是你府上的人,今日若是肖都督真的有個三長兩短,你怎麼也不了乾係。我看此事並非表麵上看到的這般簡單,還是先將這裡收拾一下,請仵作來看看,這些人到底是從何而來,什麼份。”
他又看向肖玨“肖都督也驚了,不如先梳洗一下,換個地方,聽孫知縣說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想這些歌,隻怕是有備而來。”
肖玨似笑非笑的看著他,道“好啊。”
這一場夜宴,到中途便戛然而止,但此刻眾人顯然也沒了繼續的心。堂廳裡一片狼藉,仵作並著衙役們很快過來,將歌的抬走,袁寶鎮問“要不要搜搜們上可有什麼信”
“既到孫府半月,信早已藏好,怎麼會留到上等人來搜。真的有,恐怕也是嫁禍他人,”肖玨盯著袁寶鎮,淡淡道“袁大人可不要中計了。”
袁寶鎮頭皮一。
肖玨沒再理會他,側頭,就看見禾晏呆呆的站在原,忽然記起,好像從方纔起,就沒怎麼說話了。
是被嚇壞了
“愣著乾嘛,走吧。”他對禾晏道,剛說完,便到自己袖子被人扯出。
“舅舅,”那年仰著頭,向來笑嘻嘻的臉上,沒了笑容,罕見的帶了一張,目亦是茫茫然,落在他臉上,好像又沒有看他。他道“剛剛那個小廝沖過來的時候,我將你推開了,他撒了一把東西在我臉上,我眼睛有點疼,”的聲音小小的,沒了從前的飛揚,有些慌張,“我好像看不見了。”
大夫一個接一個的進去,又很快出來,神惶恐,每個人都搖頭不語,唉聲嘆氣。
肖玨的臉越來越沉。
孫祥福在一邊看的心驚膽戰,誰能想到,肖玨的外甥,那個跟在肖玨邊的年會被刺客傷了眼睛呢大夫也隻能開他的眼皮看看,這年隻說看不見,涼州城裡又沒有什麼神醫,能找到的大夫都找來了,皆是沒有辦法。
地上那些藥,早已被風吹走,一點痕跡都沒留下,連毒都不知道是什麼毒,如何能解。所幸的是這年隻有眼睛傷,其餘地方還好,否則若是傷及命,不知都督要如何大發雷霆。
“都督,”孫祥福諾諾的道“下再去請名醫來,小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定然會沒事的。”
肖玨“滾開。”
話裡的怒意,誰都能聽得出來,孫祥福不敢在這個關頭怒肖玨,匆匆說了幾句,趕逃命似的退下了。
肖玨站在屋外,頓了片刻,才往裡走去。恰好與最後一個大夫而過,他見那年坐在榻上,神平靜,不知在想什麼,片刻後,又用手在自己麵前比劃比劃,彷彿不肯相信自己看不見似的。
因疼,大夫也不敢用什麼藥,隻找了些舒緩清涼的藥草敷在乾凈的布條上,拿布條綁了眼睛。
禾晏向來都是眉開眼笑的,有時候聰明,有時候蠢,至於這蠢是真蠢還是裝蠢,如今是無人知曉的。他那雙眼睛生的很巧,清靈撤,瞪著的時候有點傻,彎起來的時候,就盈滿了朝氣和狡黠。如今布條遮住了的眼睛,一瞬間,年的臉就變得陌生起來,連帶著他從前的那些生表都像是模糊了。
肖玨忽然又想起剛纔在宴席上,映月一行人行刺之時,禾晏沖過來的時候,亦是沒有搖。映月倒的酒,就算禾晏不提,他也並不會喝,但那個時候年的聲裡,恐懼和憤怒不像是假的。
甚至聽得讓人心頭悚然。
他往裡走,走到了禾晏的塌前。
禾晏似有所覺,但又像是不確定似的,側頭看來,小心的詢問“是有人來了嗎”
肖玨沒有說話。
“沒有人麼”又小聲嘀咕了一句,就側過頭去安靜下來。
這一路進涼州城,禾晏話實在很多。肖玨不與搭話,就去找飛奴。飛奴話不多,後來出現的宋陶陶便頂了這個空缺。一個時常唧唧喳喳的人,突然安靜起來,是會讓人不習慣的。
這年如今也不過才十六歲而已,但他又與普通人不同。得知自己眼睛看不見了,有些慌張,但竟沒有嚎啕,也沒有落淚。好像很快就接了這個事實,隻不過,他安靜坐著的時候,會讓人覺得有一不忍。
大概是他太瘦弱了,這麼看著,很可憐。
肖玨開口問“你覺怎麼樣”
“都舅舅”禾晏詫然了一下,才道,“我就是有些不習慣。”手似乎想要去自己的眼睛,到的卻是布條,隨即又手回來,道“我的眼睛,真的看不見了嗎”
他連問這話的語氣也是平靜的。
肖玨本應該說“是”的,但這一刻,他居然有些說不出口。
這樣手不凡的年郎,正是最好的年紀,以他的資質,在涼州衛裡,過不得幾年,必然升。一攤泥水裡的珍珠,無論如何都不會被埋沒。但失去了一雙眼睛,形又是不同。且不說對未來的影響,是他自己要習慣這種黑暗的日子,也需要勇氣。
畢竟他不是從一出生起就看不見的。擁有過然後再失去,比一開始就不曾擁有讓人難以忍耐的多。
“舅舅,你不會是在為我難過吧”禾晏突然道。雖然他眼睛蒙著布條,但說這話的語氣,讓人想象的出來,若是尋常,此刻應當瞪大眼睛,目裡盡是促狹和調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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