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聽為虛, 眼見為實。本著這個原則,蔣徽雖然篤定宋云橋所言非虛, 仍是按捺下火氣, 不聲。董飛卿問起的時候,只說是商量話本子的事。
晚間,一起在書房忙碌的時候,董飛卿察覺到緒不對,問:“宋老板來找你,到底說了什麼事?”
蔣徽見瞞不過他, 便照實說了。
董飛卿微不可見地蹙了蹙眉,繼而冷靜地分析道:“如果宋老板所說屬實, 那個人已經在著手刊印的事, 就是既要名又要利。”
“對啊。”蔣徽道, “我剛剛也在琢磨這一點。一下子刊印幾百本書,又不能確定會全部賣出去, 尋常人不敢冒這個險。所以, 這個人家境應該不錯。”
“所以,這個人應該是你的人。”董飛卿道,“這三幾年,先前兩位名家要麼上了年紀擱筆, 要麼俗務纏沒時間筆,你的話本子是京城梨園行最喜歡的。
“不管哪個戲班子, 都指著你寫出更出彩的故事, 來日得到你的首肯, 搬上戲臺,除非腦袋讓門夾了,才會做這種開罪你的事。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應該是料定你知之后也沒脾氣。”
蔣徽輕扣著桌面,“那會是誰呢?”親近的人,不會做這種事。不親近的人,知之后怎麼會沒脾氣?
董飛卿笑了笑,“除了這種形,我想不到別的可能。”至于是誰,他也沒頭緒。
說話間,劉全來稟:方默來了。
董飛卿起,走過去了蔣徽的頸子,“橫豎一兩日就能水落石出,別提前著急上火的。好麼?”
蔣徽笑著點頭,“我曉得。你去忙正事吧。”
鏢局的事,兩個男人慢吞吞地籌備著:選地方,召集人手。
人手方面,董飛卿這邊諸如友安、友松、友仁都躍躍試,而且以能力來說,應付起來綽綽有余,他選出一半到鏢局、留下一半在家中當差即可;方默那邊的人手,都是既是同行又有些的人,也不需為難。
之所以慢吞吞行事,是因為彼此手邊都有事由,沒到放心兼顧他事的地步。鏢局開張的話,早說也要到下個月中旬。
再從緩行事,到了這幾天,方方面面都籌備得差不多了。
方默今晚前來,是為著告知董飛卿一件私事:“明日我要陪沈安回滄州,去沈家提親。”
“好事啊。”董飛卿由衷地笑開來。
方默也笑了笑,隨即有些遲疑地道:“沈安的打算是,家里要是同意的話,就帶著兩名趟子手跟我回來。等鏢局開張,也要跟著走鏢。”說到這兒,皺了皺眉,“勸不住,我說什麼也不聽。”
董飛卿斟酌片刻,道:“走鏢的年月不比你短,經驗也不見得比你。要是愿意那份兒辛苦,你押鏢的時候就帶上。這種事兒,就誰也別說誰了,你嫂子也有這打算,估著我也攔不住。我押鏢的時候,興許也要帶上。”
方默先是訝然挑眉,因為在他印象中,蔣徽是耍筆桿子的才,走鏢這種事,跟是風馬牛不相及。可是轉念想到獨自流離在外那麼久都安然無恙,心里便有數了。
他朗聲笑起來,“那就。起先擔心你不樂意。”停一停,又道,“沈安知道嫂子這一陣忙著書院的事,又是明日啟程,便不來辭行了。說橫豎會再團聚,便不做那些表面功夫了。”
董飛卿莞爾而笑,“本來就是這麼回事。”
送走方默,董飛卿回到房里。
蔣徽已經睡著了。是這樣的,越是心煩的時候,越容易倒頭就睡。要是什麼時候心煩得夜不能寐了,定是遇到了了不得的大事。
他歇下之后,過了片刻,便挪到他邊,拱到他懷里。
他著的背,心里在犯嘀咕:怎麼還不有喜?早日有喜,就省得跟著他走鏢吃苦了。
大抵是繁忙疲憊的緣故吧?說起來,這半年多就沒多真正清閑的景。
但就是閑不住的,過不來在家清福的日子。這是早就談過的。
與其心急,不如平日更細心地照顧,例如給好生調理,例如給一夜好眠。
思及此,他吻了吻額頭,放松心神,擁著闔了眼瞼。
午后,一如平時,有學生陸陸續續來找蔣徽,請教制藝、詩詞相關的問題。
林芳好、申雅嵐、馮蓉……
蔣徽神如常地對待每個孩子,心里則在冷靜地分析。有那麼一刻,疑心過林芳好,但再三斟酌之后,打消了這份懷疑。
最終的結論是:書院里的學生,應該與剽竊話本子的事無關。
一來是學生們是經過葉先生、董飛卿那一關才被錄取的,有這種劣跡的人,他們絕對不會錄取,而被錄取的學生,也不可能在短短時日就變文人學子中的竊賊。
二來是在書院的人都知道,在兔園那一方小天地,什麼話題都能討論,誰要是做了這種事,定要為熱議的話題,不知要有多奚落甚至痛罵的字條遞進去,而更重要的是,學生們回家之后,不得與親友提及——不需幾日,剽竊的那個人就會淪為文人圈子中的笑柄——臉皮沒厚到城墻那份兒上,都會考慮到這后果,便是有心,也會放棄。要知道,這些人的出都是非富即貴,犯不上。
說到底,就算誰有那份心思,也會等到離開書院之后,才會現出真面目。眼下,誰也不會傻到花那麼大的代價換個罵名。
再者,一出戲搬上戲臺之前,說也需要個把月的時間籌備,只說把戲詞記于心,就需要幾日景,更何況,戲詞與唱腔也需要反復磨合,實在無法融合的話,便要做一些微小的改。這樣推測的話,那只賊應該早就開始著手此事了——但凡是賊,多都會心虛,不會有臉來書院報名。
想通了這些,蔣徽心好了不。不論什麼事,與書院無關就好。書院之,就該是清凈、干凈的地方。
轉過天來,是休沐的日子。蔣徽如約前去找宋云橋。
近來每日唱《芳華令》的戲班子是集班,常年在廣福茶樓搭臺唱戲。宋云橋當即帶蔣徽前去。
走進廣福樓,蔣徽問宋云橋:“集班在京城梨園行的形如何?”
宋云橋說道:“前些年很捧,近些年來不了,角兒到了青黃不接的時候,形便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蔣徽頷首一笑。
一炷香的工夫之后,蔣徽見到了集班的班主鄔老板。
宋云橋引見之后,鄔老板顯得頗為意外,對蔣徽深施一禮,“原來是蔣先生,失敬,失敬。”
“鄔老板客氣了。”蔣徽微笑著還禮,“前來叨擾,是有事請教。”
鄔老板忙道:“您只管說,我一定知無不言。”隨即喚伙計上好茶,請蔣徽、宋云橋落座。
宋云橋替蔣徽把來意說了。
鄔老板再一次現出意外的神,他著蔣徽,“蔣先生不知道這件事麼?”
“……?”蔣徽只能用眼神表達此刻心緒。應該知道麼?
“哎呀,這事兒鬧的……”鄔老板站起,來回踱步,片刻后意識到失禮,忙又站定,著蔣徽,歉然道,“到此刻,小人才知這事當真是魯莽了。”不論是態度還是自稱,都更加謙恭。
“我想著,鄔老板也不會做這種無謂的事,定然另有原由。”蔣徽言辭和,“您能為我解麼?”
“這是自然。”鄔老板道,“兩個月前,蔣二公子親自來見小人,拿給我一個話本子,讓我瞧瞧。”
“蔣二公子?”蔣徽歉然笑著打斷他,“哪個蔣家?昌恩伯府麼?”
“正是。”
曾經所屬的門第,是昌恩伯府的旁支。
昌恩伯府二公子蔣翰的母親廖碧君,是程夫人一母同胞的姐姐。
蔣翰與是時不時面的陌生人——愿意攀的話,是堂姐弟,但蔣徽因為程夫人對胞姐一向淡淡的,見到蔣翰的時候,便總是寒暄兩句而已。
蔣徽頷首,“您繼續往下說。”
鄔老板繼續道:“我們班子也經常唱《風華令》,是以,只看了幾頁,小人便覺得似曾相識,也照實對蔣二公子說了。
“蔣二公子卻說,瞧著相似就對了。隨后便問我,知不知道他與您是堂姐弟關系。
“小人不敢答,因為您已經不在昌恩伯府旁支了。
“隨后,蔣二公子就說,他與您自相識,這個話本子,只是他幫您換了個寫法,修改了一些瑕疵,搬上戲臺只有更出彩。
“他說了不,一來二去的,我便以為您是知的,想助他得個才子的名聲。
“為這個,我就應承下來了……哪兒知道,您本不知。
“至于不告知話本子來一事,也是蔣二公子代過的,說等他的話本子刊印出來,眾人自然就知曉了,閑時不需與人提及。”
蔣徽聽完,斂目沉思。
鄔老板心里直打鼓。
越是他們這種行當,越是消息靈通,腦子也越是活泛。只看一看曾經開罪過、委屈過蔣徽的三個門第的下場,便可篤定這小子不簡單,心機深沉得可以。非富即貴的門庭在那兒都得不著好,何況一個戲班子?
可是,昌恩伯府二房,蔣二公子又是程夫人的外甥,蔣徽就算看在程閣老、程夫人的面上,也不會深究吧?——現在想想,要不是篤定這一點,蔣翰也不敢做這種事。
蔣徽抬眼向鄔老板,笑微微地道:“眼下我已知,沒法子容忍這種事。您沒問我就把那出戲搬上戲臺——”
“往后不會了,不,今日起再不會了。”鄔老板連忙接話道,“先前真的是以為您知,到這會兒才知道是誤會了。”
誤會了?常年在生意場打滾的人,真是到何時都會給自己留三分余地,言辭間尤甚。蔣徽笑意微斂,“您這一誤會,全然是把我的心換了畜生的,換了您,您心里得是什麼滋味兒?”
這話已經很重了,意味的是這子會對此事追究到底。若沒把握,不會這樣說。鄔老板已然心里有數,忙承諾道:“小人說錯話了,唯請先生海涵。稍后我就派伙計去告知蔣二公子,他那些刊印出來的話本子,到時候也不必送來了。”
對蔣翰那邊的代,再容易不過:原主找上門了,不同意,我就得撂挑子不干。你要是生氣,想整治我,那也得先說服被你剽竊的人——辦不到這一點,我還是照原樣過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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