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一路向西,在開遠門附近停下。
那里早已圍了一群人,個個仰頭著城墻上,議論紛紛。在一片喧鬧聲中,黃梓瑕下了車,抬頭向開遠門上高大的城墻。
王宗實冷眼看著走向城墻,推上了車門。
黃梓瑕向著前方一步步走去。在城樓旁邊的城墻之上,正有一個老者站在上面。寒風呼嘯,他站在高風口聲嘶力竭地大吼:“夔王謀逆,屠殺兄弟,天地不容!”
黃梓瑕慢慢地走近兩步,沉默地在人群之后抬頭看他。雖然那老人的面容已經扭曲,聲音嘶啞得不忍猝聽,但依然可以清晰地辨認出,這是張行英的父親。
“我兒張行英,為夔王府侍,早已覺察夔王叛逆野心!他不肯助紂為,斷然拒絕與那等喪心病狂之徒同流合污!如今夔王那賊子已事發被擒,然而府中尚有人企圖救助,我兒為國盡忠,擒拿余孽,誰知卻功虧一簣,反遭他人暗算,如今死,是我張家之榮!是耀門楣之事!”
黃梓瑕聽著他歇斯底里的嘶吼,在周圍人的驚詫議論之中,一不,只覺得張偉益后的日刺得幾乎睜不開眼睛來。
覺得一陣暈眩,只能收回目不再看他。
看見人群中不遠,有一人回頭看,正是周子秦。他臉上滿是驚愕慌與不敢置信,看見之后,他猶豫了一下,向著這邊來,然而周圍的人太過擁,他的腳步被阻攔,只能遙遙看了一眼,然后趕又回頭看城墻上的張偉益。
“蒼天開眼,當今圣上有德,天下黎民只求早日鏟除妖孽,還我大唐安靜祥和……”他說到此,聲音已斷續凌不可聞。原來是城墻守衛見他越說越不像話,已經卡住他的雙臂,要將他拖下來了。
黃梓瑕一不地著上面的那陣混,眼前仿佛又出現了那一日在翔鸞閣上,鄂王李潤對李舒白的痛斥。
不同的人,相同的話語,幾乎一模一樣的形。
周圍的紛紜議論,正如同群蜂轟鳴,在耳邊紛響起——
“這麼說,夔王真的要謀反?”
“誰說不是呢!夔王先殺鄂王,如今又有他府中近衛冒死阻止,可惜功虧一簣,唉……”
“我就說夔王已被龐勛附,要傾覆大唐天下,你們之前還不信!”
“圣上明鑒,夔王已被控制,可府中還在垂死掙扎之人,究竟又是誰?”
“總不過就是那些閹人宦之類的,可惜了鄂王與這張家父子為國為民忠心耿耿,竟就這麼被害死了!”
“要我說,夔王屠殺至親兄弟證據確鑿,這等禽不如之人,便是死也不足惜!”
“哎,夔王在未被龐勛附之前,好歹于社稷有功,今上仁德,又豈能對他說殺就殺?”
“就算死罪可免,那也總得給予懲戒,或廢為庶人,或流放或幽,不然如何服天下?”
聽著周圍這民間輿論,后背的冷汗,地冒出來。整個人一瞬間恍惚,竟不知自己在何,究竟是在那日的棲閣之上,還是在開遠門城樓之下。
猛聽得周圍眾人齊聲尖,有些婦人小孩的聲音更是尖厲凄慘。黃梓瑕卻仿佛完全沒有覺。只是睜大眼睛,眼睜睜看著城墻上的張偉益甩了所有試圖抓住他的兵卒們,在瘋狂的吼中縱一躍,向著下面義無反顧地撲去。
快得,只是電火石的一剎那。
黃梓瑕的腦中,卻空白了許久。
整個天地一下子閃黑,然后又換白。許久,眼前才有漫漫的灰黃涌上來,將前面的一點一點染回來。
木然的,在驚惶散的人群中站著,一不。
有人往前湊去看熱鬧,也有人嚇得往后疾跑,似乎怕聞到腥味。有人大喊:“死了死了,死得好慘,腦漿都出來了!”也有人抱著哇哇痛哭的小孩子,趕輕聲安。
直到混基本結束,除了尸旁邊一圈人之外再無其他,黃梓瑕才僵地往前走去。一堆的人群見神可怕,嚇得紛紛讓路,暗自猜測里面的應該是認識的人。
黃梓瑕走到人群中,發現周子秦正蹲在張父尸旁邊發怔。見過來,他呆呆看了一眼,才下自己的外,將張偉益的臉遮蓋住,然后走到旁站著,許久,一言不發。
周圍的人見如此,也都漸漸散去了。
京兆府的人終于過來了,因張偉益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跳下城樓自盡,案簡單,周圍人都可作證,因此京兆府中的人只簡單記錄了一下旁證。領頭的恰好與周子秦之前有過數面之緣,便拉過周子秦,小聲問:“子秦,我聽說,此事與夔王有關?”
周子秦愣了一下,終于還是點了點頭,說:“是……張老伯臨死之前,確實是痛斥夔王。”
“說些什麼?”他又問。
周子秦皺起眉想了想,終于還是搖了搖頭,說:“事太過突然,我又緒激,一下子忘記了的話語……你可以去問問周圍的其他旁觀者,畢竟,總有幾百上千人聽到了張老伯的話吧。”
京兆府的人自然知道他是不想轉述關于夔王的惡言,便也不勉強他,朝著他拱拱手,然后說:“既然如此,我先去詢問一下其他目擊人等。”
京兆府的仵作也早已布置好白布涼傘,就地開始檢驗張父的尸。
“確系高墜亡無誤。”仵作初步檢驗之后下了結論,又請周子秦過去檢視。周子秦今日遭逢兩重劇變,異常沉默,草草與他一起再驗了一遍,確是墜亡。頭部撞得模糊,頸椎折斷,立斃。
“這麼多人眼睜睜看著他跳下來的呢,這死因還有疑問麼?”仵作說著,在驗尸單子上簽了名姓。
另有人說道:“死因好說,只是這跳城樓的原因,可真不好說……要往陳詞單子上寫麼?”
領頭的搖搖頭,說:“難寫,我看先回去請示了再說吧。”
周子秦失魂落魄地轉看向黃梓瑕,卻見那張之前還恍惚的面容,已經沉靜下來。
緩緩說道:“子秦,你去問一問,張老伯是怎麼上的城樓。”
周子秦應了一聲,轉向著城樓臺階走去。不一會兒他轉回來,與正在搜檢張偉益的士兵說了一句,然后將其中一個令信拿走,出示給黃梓瑕,低聲說:“是用這個令信上去的。”
黃梓瑕看了看,原來是王府軍的令信,自然是張行英所有。
抬手接過令信看了看,低聲說:“這東西,自然應該是張二哥隨攜帶的……怎麼會在張老伯的手里?”
“是不是……張老伯去義莊認尸時,拿到的?”
“這種公家之,義莊必定早已保管好或送往王府,不會留在尸上的。”黃梓瑕又想了想,搖頭說,“不,這短短的時間,不夠張老伯從普寧坊到義莊再回到普寧坊旁邊的開遠門。”
周子秦遲疑著,低聲問:“你的意思是……張二哥沒死之前,這令信早就已經在張老伯的邊了?”
黃梓瑕輕輕地點頭,聲音艱道:“嗯,恐怕是早已準備好了……如果張二哥失手而死,張老伯就上城樓當眾宣揚此事——總之,必定要掀起一場滔天風浪,不能幸免。”
周子秦不由駭得倒退一步,只是口仿佛被人扼住,竟說不出任何話來。
“我也不知夔王何德何能,值得對方這樣狠絕……張老伯,與我們又有何瓜葛,為什麼連他也要被牽涉在?”喃喃說著,慢慢轉過,說,“走吧,事已至此,一步步只會走向更絕的境地。”
周子秦忍不住追上,問:“接下來,你準備怎麼辦?王爺又……準備怎麼辦?”
黃梓瑕停下腳步,嘆了一口氣,說:“別問了,子秦。我們所要面對的勢力,實在太過可怕,我現在只擔心……所有我重視的一切,都會被卷這漩渦之中,所有我在意的人,都會一個個不由己為對抗我的棋子……”
周子秦默然凝視著,雙手攥又松開,最終,他艱難地,卻無比凝重的,一字一頓說道:“但我,一定會站在你這邊。無論這世上的人都在說什麼,無論有多人背棄你,周子秦,永遠相信黃梓瑕。”
黃梓瑕的眼睛瞬間通紅,那里面的熱無法抑制,即將決堤。仰起頭,深深地呼吸著,良久,才平抑了自己心口急促的跳,努力抑住自己口的氣息,低低地說:“多謝。黃梓瑕,也永不會讓周子秦失。”
城墻外的街巷之中,王宗實的車還在等著。
他端坐在車,袖手看著,一言不發。等到馬車起步,才慢悠悠地問:“有何想?”
黃梓瑕低頭沉片刻,問:“王公公早已得知此消息,當時若要阻攔,或許……還來得及?”
“你都沒想到的事,我怎麼會想得到呢?”他角扯起一似笑非笑的弧度,瞥了一眼,又說,“何況,張家父子與我有何關聯,若不是為了你,我又何必心?”
“多謝王公公垂,梓瑕激不盡。”垂目說道。
車隨著行走而微微起伏,黃梓瑕隔窗看見外面馬上的那個年,清秀的側面廓,偶爾漫不經心地抬手一頭頂下垂的樹枝,一臉天真無邪。
見看著外面,王宗實便說道:“他阿澤。十數年前我撿到他,當時還附庸風雅,給他取名為云夢澤,但如今覺得,還是阿澤順口。”
黃梓瑕問:“王公公貴為神策軍護軍中尉,權傾當朝,邊卻只有這麼一個小常伴邊,不會覺得不便麼?”
“凡事親力親為,才算活這一場,不然又有什麼意思?”他眼皮一,又說道,“何況我又有什麼事?雖奉圣上之命查探鄂王被殺一案,但如今圣上不問,我也無從下手,一切倒都落在你上了。”
黃梓瑕聽著他慢條斯理的話,看著他不聲的神,便也不說什麼,將目從阿澤的上收了回來。
王宗實一哂,忽然說道:“送佛送到西,再送你一份大禮也無妨。”他輕叩車壁,吩咐車夫道:“去修政坊。”
車夫應了一聲,立即驅馬轉了個彎,向南而行。
黃梓瑕問:“王公公要帶我去見夔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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