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宣似乎不明白他的意思，沒有回答。

“你是否曾想過，齊騰為什麼要幫你？范將軍又為什麼要對你另眼相看？有時候，不是你自己愿不愿意，而是他們需不需要你，你能不能為他們所用。”王蘊原本和的嗓音，此時忽然變得冰冷起來，就像此時他們上波的芒，雖然看起來是暖的，其實卻是冰冷的水波漾，只能讓到寒意。

“禹宣，無論你是什麼份，什麼來歷，這些我都不知道也不在乎。我只知道，你是被選中的人，過去也好，現在也好，有人十分賞識你。只要你一點頭，榮華富貴唾手可得，今后的蜀郡，人們將會忘記如今這個讓所有人羨慕的齊騰，你取而代之為令人艷羨的對象，這難道不好嗎？”

“我想要的，已經永遠得不到，那麼即使我得到了其他的——就算是整個世間所有東西，又有什麼意義呢？”風清冷，禹宣的聲音也似乎染上了這種寒冷，變得僵冷漠。

王蘊卻笑了出來，說：“你這樣又有什麼意義，要讓我覺得你的手很干凈嗎？有時候殺人見不過是很簡單的事，口上多一個就可以了，不是嗎？”

黃梓瑕揣測著他們這種沒頭沒尾的對話是什麼意思，終究還是不太明白。但聽著他們的話，只覺得一寒氣從自己的腳底慢慢地升上來，直灌到頭頂，冰冰涼涼的一種可怕覺，讓的僵，只能彎腰呆在灌木之后，無法彈。

聽到禹宣的聲音，仿佛傳自天際，聽不分明的一種恍惚：“你不必說了，我本以為，你會說一些更切合我們之間的事，卻不知你為何要來當一個說客，說些不知所云的事。”

王蘊輕笑，毫不留地問：“不知所云？難道說……你連自己在齊騰家中時的事，你連沐善法師，連那條小紅魚阿伽什涅，都忘記了嗎？”

禹宣驟然退了一步，黃梓瑕過灌木叢看見他的側面，在搖的燈與波之下，他那張完無瑕的面容顯出一種微微扭曲，他整個人都在抖，一種絕而可怕的青灰，籠罩著他的面容，讓他幾乎無法控制地往后靠去，整個人的重量全部在了欄桿之上。

在他大口的息聲中，前方竹之聲漸起，原來是公孫大娘的劍舞，即將開始了。

黃梓瑕慢慢地退了幾步，從灌木叢之中往后潛行。

看到王蘊向著近乎崩潰的禹宣走去，向他出手，聲音和，毫無異常：“這里人多眼雜，我原本不該說這些的。你可以回去，自己好好想想——或許，你會想通的。”

場下所有人都已重新坐好，公孫鳶走到人群之前，向所有人深施一禮，說道：“今日良辰景，公孫不才，愿為各位獻舞一曲，名為劍氣渾。在座各位或有曾見過此舞的，但小此舞，與諸位之前見過的，定是截然不同。今日此舞有花有蝶，非關刀劍影，只合花前月下蜂蝶雙飛，諸位有意者，可與心上之人同賞，方不辜負其中深意。”

場上人聽了，都不由得會心而笑。

李舒白轉頭，朝黃梓瑕看了一眼，黃梓瑕向著他微微而笑，轉而似覺有異，遲疑了一下，終于還是看向禹宣，發現他剛剛座，臉略僵。見向自己看來，他便將自己的目轉開了。

的心里，忽然涌起淡淡的傷懷。這郡守府中，花園軒榭之間，曾留下他們的多歡笑，的整個時期，都是在這里，和禹宣一起度過。

而如今，景依然，他們兩個人，卻已經完全變了。

在默然之間，發現齊騰已經不著痕跡地站起，退到了座椅的最后。在那里，設了一架碧紗櫥，有一個正坐在里面。

齊騰輕輕敲了敲碧紗櫥的門，轉過頭，朝著他莞爾一笑。

黃梓瑕心知這必定就是周子秦的妹妹了，雖然在黑夜之中看不清面容，但看那一仰臉的姿態，在黑暗之中似有芒的雪白，也顯示出該是一個漂亮的——其實，十六七歲的時候，哪個孩子會不好看呢？

還在想著，旁邊擊節聲響起，公孫鳶已經進水榭之中。的影在紗幕之后，擺了一個起手式，一長一短兩柄劍在的手上，寒隔著薄紗出來，如隔簾水波。

還沒等眾人回過神來，只見那兩道水波一轉，纖細的影已經從簾后輕捷轉出，前方的牛皮燈籠遮住了面向觀者的那一邊，所有的都被聚到了的上。

在明亮的線之中，持劍起舞。劍轉折間，明亮線畫出一個個圓轉弧形，仿佛如神子攜日月而下，在黑暗中破出無數新月的痕跡。那些新月的痕跡卻又是活的，如水波如流云，映著燈，使的周圍繞著絢爛無比的芒。

新月之陡然散開，是在水榭之中騰挪飛舞，劍尖，劍散為星星點點的亮，那絢爛明亮的劍就是周流轉的星辰，隨著一簇金繡的芒閃爍而明亮奪目，令所有人無法移開目。

剛一開場便是如此激昂炫目的劍舞，在場所有人都被的藝業驚呆了。周子秦更是連下都驚掉了，手中抓著的那把瓜子嘩啦啦全掉了下來，然而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公孫鳶的上，竟沒人顧得上理他。

就在這天地為之低昂的時刻，公孫鳶忽然將一停，一長一短兩柄劍陡然一合，燦爛的燈也變得余暗暗，原來是臺下的殷正站在燈籠旁邊，抬手就將燈籠上的牛皮紙轉過來，燈便陡然暗了下來。

只剩下紗幕后的那個燈籠，燈從紗簾后照來，逆中只見公孫鳶的影，作如同凝固，舞姿的剪影被后錦繡紗簾襯得如同斑斕的孔雀，披著霞般的五彩。手中的劍已經不見，只見旋轉如風，袂角披帛鬢發，全都旋舞著，圍繞在的周，如云朵激又如暈圓轉。就連紗幕都被周的風帶，飄起來，就像圍繞在邊的一片五彩煙嵐。

旋紗幕之后，然后陡然一停。

殷的手向著旁邊的樂班子示意，一直響著的樂聲也陡然停了下來。在一片寂靜之中，唯有一縷笛聲細細傳來，如泣如訴。公孫鳶垂手站立，影如同凝固，而此時香氣氤氳彌漫，水榭之上花瓣漫空，原來是殷拉了亭畔一條繩索，早已陳設在屋檐上的數個竹籠緩緩傾倒，里面盛滿的花瓣全部飄落下來，隨著夜風徐徐落了滿庭。

眾人仰著飄飛的花瓣，紛紛贊嘆。

范元龍最是夸張，跳起來說：“我要近前去看看，那些花瓣是真的還是假的！”

黃梓瑕見他站起撲到前面去，幾乎將殷旁的燈籠撞倒，又故意抓住殷的袖子，口中嚷嚷道：“哎喲，這位姐姐扶我一下……”

殷正在專注幫公孫鳶，被他一把抓住袖，嚇得頓時手一抖，牛皮燈頓時晃了一下。

回頭看范元龍，見他正趁著酒興，嘻嘻笑著抓自己的手，不由得掙扎了一下，低聲說：“請……請客人仔細觀舞，以免打擾旁人。”

別說在場諸人了，就連范應錫，看見自己兒子這副丑態，也是頓足暗罵，正要齊騰將他拉回來，回頭卻不見人，這才想起他到后面陪周家姑娘去了。

周子秦正要出去，可他在父親后，一時移不開椅子。卻見坐在第三排右手邊的禹宣站起來，上前將酒醉的范元龍后背搭住，說：“范爺，你是不是喝醉了？這邊有風，你氣。”

禹宣材比范元龍高大半個頭，范元龍又喝醉了，因此雖然掙扎，卻還是被他強行架走了。

殷激地朝禹宣低頭執意，然后又趕顧著最后一籠花瓣。

范應錫尷尬地向諸人道歉，眾人也只能說：“酒醉而已，無傷大雅”。

此時花瓣已飄完，公孫鳶的影映在繡滿花紋的紗幕之上。燈打過來，的周有一兩只蝴蝶正在慢慢飛出。一只，兩只，三只，陸陸續續，在紗幕上出現。

鮮花落地，蝴蝶滿天，眾人頓時注意力又被吸引走，個個仰天贊嘆。黃梓瑕抬頭看蝴蝶，又順著蝴蝶的軌跡低頭看著坐在那里的李舒白。

他的發上，沾染了一片紅的花瓣。

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抬手，輕輕地拈下了那片花瓣。他覺到發上的靜，轉頭看，而朝他微微一笑，舉起自己手中的花瓣示意。

看見李舒白明亮的眸子，在這樣的暗夜之中如同南天星辰。

公孫鳶影不，袖輕飄，直到十對蝴蝶全部從的袖中飛出，才將袖一揮，外面那件簇金繡的紅錦驀然落地，一薄輕紗，傍著那些紛飛的蝴蝶，翩翩起舞。

這一回，的作卻是輕而緩慢的，仿若正與蝴蝶比翼雙飛，足尖輕踏，羅翻飛，在紗簾之后，被燈照得半明的袖如同蜻蜓的翅翼，高舉的手指如蘭花的姿態。

周子秦著與蝴蝶一起旋舞的公孫鳶，不由得驕傲又帶點炫耀地對黃梓瑕說：“崇古，你可知道我抓這十對蝴蝶有多難啊？帶著下人們找了一整個下午呢！”

黃梓瑕趕敷衍道：“辛苦辛苦。”眼睛一刻也舍不得離開水榭。而此時笙簫齊作，擊節聲急，公孫鳶越舞越急，殷轉燈籠，燈頓時大亮，公孫鳶在亮之中明若旭日，輕薄的服，繁急的舞步，變幻的影，如湍流相激，如冰雪傾瀉，如紫電經天。

一聲清磬，破開所有目眩神迷的舞步，公孫鳶驟然收了舞勢，魚臥于地。

所有人都還沉浸在驚人的舞蹈之中，無法回過神。直到寂靜許久，眾人才轟然好，激得無法自已。

公孫鳶如云朵般裊裊而起，向著眾人襝衽為禮，面帶淡淡笑容，又挽了殷的手，向場外人致意。

李舒白掌笑道：“一別多年，公孫大娘技藝又進了。這一舞讓我想起當初在大明宮第一次觀賞你的劍氣渾，年的我第一次知道什麼鋒芒畢，劍氣激。而現下這一曲，剛并濟，不重雄渾而重優，也屬難得。”

“當年大明宮，我才二十多歲，正是力充沛、材最靈活的時候，那是我的巔峰時期。”公孫鳶氣息尚不穩，了自己額頭細細的汗，微笑道，“但如今年紀漸大，已經吃不消了，也只能將中間一部分改較緩慢的舞蹈了。話說回來，這還是阿阮親自為我改編的呢。”

黃梓瑕聽出的聲音中無限憾與傷，而殷也輕輕著的手，似是在安。

范應錫毫不知的事，一雙眼睛只在們上來去，笑道：“公孫大娘馳名天下二十多年，果然是舞技驚人，令人嘆為觀止。不知是否可有興趣到節度府……”

話音未落，后方忽然傳來一聲凄厲尖，是一個年輕子撕心裂肺的慘。

周子秦一聽，頓時失聲出來：“紫燕！”

周庠也是臉上變，趕轉，跟著周子秦往后方的碧紗櫥快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