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梓瑕覺得很憋悶。

從義莊回來的一路上，看著周子秦那種樂不可支又極力抑制以至于都顯得略為有點扭曲的面容，覺得自己真的憋悶死了。

心里有個想法，就是飛起一腳把周子秦從馬上踹下來，讓他那張暗自得意的臉給摔腫。

等送走公孫鳶，只剩兩人站在衙門時，黃梓瑕終于忍不住橫了周子秦一眼：“你拿了什麼？”

周子秦又是得意，又是敬佩地著：“崇古，你真是料事如神啊！你怎麼知道我拿了東西？”

“廢話，看你的臉就知道了。”向著他出手。

周子秦趕從自己的袖中掏出一綹頭發放在的掌中，狗地著笑：“哎呀，我真覺得有點不對勁嘛，雖然看起來像是砒霜中毒，但是你不覺得尸手指的黑很奇怪嗎？”

黃梓瑕看著那綹頭發，松了一口氣，又丟還給他：“我還以為你悄悄割了塊什麼的。”

周子秦頓時震驚了：“崇古，你怎麼可以這麼殘忍？像我這樣純真善良的好年怎麼可能干得出這種事來？況且那都凍得邦邦了，實在不好割呀！”

如果好割的話，你是不是就對傅辛阮的尸下手了？黃梓瑕無語了，只能轉了話題問：“頭發能驗得出來麼？”

“勉強吧……看運氣了。”他說著，又將那綹頭發揣懷中。

黃梓瑕又想起一件事，問：“你之前說，發現了那拂沙？”

“是啊，它傷倒是不重，不過陷在荊棘叢中兩三日，得夠慘的。”周子秦趕帶著到馬廄去看那拂沙。

雖然已經易過容，但那拂沙一見到的影，還是歡欣地湊了上來，側過頭在的上挲著，親昵無比。

黃梓瑕抱著它的頭，心中也是十分歡喜。但見它果然瘦骨嶙峋，不由得嘆了一口氣，趕到旁邊給它弄了幾升豆子，加到草料中。

周子秦的“小瑕”也湊過來，吃了幾口。周子秦將它鼻子按住一把推開，說：“幸虧那拂沙脾氣好，要是滌惡的話，你看它會不會直接一蹄子踹飛你。”

“要是滌惡的話，也不敢把它和別的馬關在一起啊。”黃梓瑕說著，總算也有了點笑意，便說，“趕去查驗傅辛阮的頭發吧，希能有什麼發現。”

“哦哦，我馬上去。”周子秦說著，捧著頭發就跑到后面去了。

黃梓瑕在他的院門口一張，看見阿筆和阿硯波瀾不驚地坐在院子中翻花繩，那兩個銅人立在廊下，窗臺上一排牛羊豬的頭骨，看來周子秦到了蜀郡之后，變本加厲了。

心中記掛著李舒白，便出了郡守府，向著客棧而去。

都地低洼，四面環山，一年中見到日的時機并不多。如今夏季，氣候略覺悶熱。黃梓瑕卻早已習慣，只覺得這風流的方向都是無比稔的弧度。

都府大街小巷爛于心，七拐八繞便到了巷子口客棧前。回到自己房間換了服，趕到隔壁去聽聲音，想看看李舒白是不是睡著了。誰知剛走到門口，李舒白便在里面說：“進來吧。”

黃梓瑕推門進去一看，李舒白正坐在窗邊喝茶。看見進來了，朝示意了一下面前的椅子。

黃梓瑕稍一猶豫便坐下了，給他杯添了茶水，問：“王爺可知道，我們去看的那尸是誰？”

李舒白的目依然在窗外都府的萬戶千家之上，只淡淡地說：“云韶六的傅辛阮吧。”

黃梓瑕對他料事如神的本領真是佩服極了：“王爺怎麼猜到的？”

“傅辛阮新近死在都府，死因有疑，難道子秦會不知道？他顯然還未能得出頭緒，還需要拉你幫他。”

點頭，說：“此事頗有疑點。傅辛阮的右手指上有奇怪的黑痕跡，子秦準備從中手，先檢查看看這個毒是否有問題。”

他也不再說話，只著窗外，若有所思。

黃梓瑕陪著他看著外面的景致。

夕斜暉過云霧灑在城，一片氤氳的靄金。城家家蜀葵，戶戶芙蓉，連暖的氣息都顯得明起來。

“都府，真是個好地方，不是麼？”

在沉思中，忽然聽到李舒白這樣說。下意識地點一點頭，李舒白站起來，說：“走吧，帶我去看一看這個地方。”

黃梓瑕略有詫異，問：“王爺還是再休息一下？”

他搖搖頭，說：“我想去看看你以前常去的地方。”

“咦”了一聲，想了想，問：“看我……以前常去的地方？”

李舒白點頭，說：“或許……對你家的案件有幫助呢？”

黃梓瑕雖覺這是個借口，但也不好意思再問，便跟著他出了門，往都府最熱鬧的地方而去。

天已經暮，夕斜暉脈脈照在都街巷之上。青石鋪設的大街小巷，有些店鋪關了門，有些店鋪門口點起數盞燈火，燈照著前進的方向，明明暗暗，曲曲折折。

依本朝律令，都府應該是要宵的。然而安史之以來，政令廢弛，連京城的宵都不甚嚴謹，長安東西市旁常有夜歸人，都府離京城已遠，所謂宵更是名存實亡。

他們一路行去，沿途有繡品坊、織錦坊，懸掛著的錦緞刺繡在燈下映照得越發燦爛。蜀繡與蜀錦，都在大唐冠于一時，時人競捧。目落在那些刺繡著五吉祥圖案的香囊，想起自己也曾想過要繡一個這樣麗的事，掛在那個人的腰間，但最終，又沒時間又沒手藝，一直都丟在屋的柜子中——

事到如今，那個未完的香囊，大約已經被后來人清理出來，丟棄掉了。

蜀地夜街，小吃食最多。

黃梓瑕用俘虜上搜來的錢買了烤鵝翅與鵝掌，想了想，將鵝翅遞給李舒白，說：“王爺您翱翔青云，所以翅膀給您；而我在蜀地足踏實地，鵝掌便給我吧。”

李舒白低頭看著仰自己的面容，在熙熙攘攘的人之中，夜街的燈火明滅，照著的眼睛，芒明亮。

高天上的星辰，碧海上的明珠，他暗淡人生中，僅此一次的流轉華。

他慢慢手接過用油紙包好的鵝翅，又到攤子上扯了另一張油紙，將那對鵝翅分了一只給，又將手中的鵝掌，拿了一只給自己。

黃梓瑕捧著他重新分過的鵝翅鵝掌，還在遲疑不解時，聽到李舒白在耳邊輕輕的聲音，似乎自極遠極遠的地方而來，在的心口中，微微回響，如同激起了無數漣漪。

“天上地下，太遙遠了。”

站在那兒，忽然之間覺得口波過一縷暗暗的涌，自己也不明白的，為什麼忽然手足無措，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過了許久，見李舒白已經向前走去了，才回過神來，趕快走了幾步，跟在他的后，默默地吃著手中的烤鵝。這是都府最有名的一家烤鵝，外里，火候恰到好，香氣熏人，是當初在都府最的之一。

黃梓瑕咬了一口，又擔心這些市井的小吃李舒白會不喜歡，悄悄地抬眼看一看他，卻發現他站在人群中，正回頭看。比旁人高出半頭的材，在人群中十分好找。

在人群中蹭到他邊，仰頭問他：“好吃嗎？”

他點了一下頭。

著他在燈火下燦爛的容，覺得有點張，于是想想又開玩笑說：“我們正在被追殺中，這東西里，該不會有人下毒吧？”

“不會。”李舒白淡淡說道，“對方未必已經知曉我們的份，而且他們連岐樂郡主都可以毫不猶豫地拿來利用，務求一擊即中，怎麼可能會用不確定風險這麼大的辦法？”

“嗯，比如在我們的住放一把火，比在街上給我們下毒可方便多了。”黃梓瑕說。

李舒白點頭：“對，所以，在我們份泄的第一刻起，落腳的地方就要認真挑選一下了。”

黃梓瑕深以為然，說：“所以接下來，我們要遇見的人，或者說，從現在開始到我們下一次遇襲之前遇到的人，非常重要。”

李舒白看了一眼，只一點頭，卻不說話。

他們在人之中，像普通人一樣，在順流逆流的街道人流之中穿行。沒有人注意到他們，自然也沒有人能注意到，他們有時因為人流磕絆而在一起的肩，有時被風吹起而的發。

街道的盡頭是一家文房用品店。柜子中有白麻紙、黃麻紙，更有各彩紙、灑金花箋。益州麻紙是朝廷欽定的用紙，李舒白日常也是慣用的，只是民間賣的畢竟不如上用的，他只看了看，便也放下了。

黃梓瑕手中著一張黃麻紙，轉而想起那張先皇筆。那也是畫在蜀郡黃麻紙上的，至今令人無法揣測那三團涂的意義，無法窺見其中的原因。

李舒白也定然是想到了這個，轉頭朝看了一眼，然后低聲說：“父皇畫畫，一般用的是白麻紙。黃麻紙……一般用來書寫。”

黃梓瑕愕然睜大眼看著他。

他凝視著，店狹窄，兩人靠得太近，他低的聲音在的耳邊輕微響起，讓幾乎可以覺到他的呼吸，輕輕噴在的耳邊，水墨暈渲般散開：“所以，他當時，是想寫東西，并不想畫畫——更不想畫那種不知所云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