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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中錄》 第131章清泉流石(3)

忽然想起來,這幾日的顛沛流離之中,居然一次都沒有想起過他。仿佛他在自己的人生之中,已經像剛剛過耳畔的那縷風一般,永遠落在彼方,再也沒有可能回到邊。

自己也詫異,為什麼在自己意識的最深,并未覺得他是自己的倚靠。

或許,在最危難的時候,他將親手寫下的書作為罪證上呈節度使范應錫,從那一刻起,他們之間所有的一切,就都已經為了過往。

事到如今,讓害怕的,只是李舒白的傷勢。那一夜,抱著李舒白和他一起熬過無的沉沉黑夜,如果他真的沒能醒來,或許會徹底崩潰,就此迷失在山林之中,再也無法走出來了吧。

著向慢慢行來的禹宣,看著他的面容在日下漸漸清晰起來,神仙中人的容,烏子弟的風度,只是在這一刻,忽然明白了,他不僅僅只是禹宣。

他是自己那已經永遠消失的時代,那些夢幻旖旎璀璨華的往昔。每每因他而恍惚,眼中看到的,或許并不是這個曾深深眷過的人,而是因為,看到了自己的舊時——那個永遠活在十六歲的年華里,恣意歡笑,人人稱羨的黃梓瑕。

而他,是自己最好時的見證者、參與者,甚至,也是創造者之一。

所以朝著他,微微笑了出來,就像對著過往的自己綻開笑容一樣,想說,十六歲黃梓瑕的夢想,別來無恙?

可,夢想再,終究也需要走出來。

禹宣一瞬間反倒呆住了,他一路尋來,曾想過的各種反應,卻萬想不到,在看到自己的第一刻,會出這樣的微笑。

黃梓瑕穿著下擺已經撕掉了一大塊的宦服,全灰土,蓬頭垢面,手中提著剛從地里拔起來的小薯藥。但已經無所謂了,因為,對來說,面前這個人,其實已經不重要。所以才隨隨意意地收拾著地上的葫蘆和薯藥,隨隨意意地問:“你怎麼會在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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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自如的神態,禹宣一時也說不出什麼,沉默了片刻,到旁邊幫摘了兩個大葫蘆。

“不要大的,老了煮不爛。”黃梓瑕說。

他愣了一下,又摘了兩個綠的小葫蘆遞給,才說:“聽說夔王出事,邊所有宦侍衛都失散了。我想起這附近是我們曾迷路來過的,你或許能機緣巧合找到這邊來,所以就過來看看。”

接過葫蘆兜在懷中,說:“多謝你關心,我還好。”

“我……記得你說過自己會回來洗清罪名的,所以,還你盡早回到都府。到時候,我要親眼看著你翻案。”

“我會的。”說著,看了看他被水沾服下擺,說:“多謝你半夜尋過來。”

“西川節度使已經下令封山搜尋,我只能趁半夜進來。”他的目定在上,一瞬不瞬,“我就知道你不會有事……雖然狼狽了點。”

黃梓瑕抱著葫蘆和薯藥往小廟走,回頭朝他彎了一下角:“是呀,我說過會回來洗雪冤仇的,可不能早早死了。”

他看著角的弧度和面容上漫不經心的神,腳步緩了一緩,覺得心口有點異樣的覺。

那種在他面前不自覺的恍惚與迷離,消失了。

一直倒映在眼中的自己的影,不見了。

他眼神微微一黯,但隨即便快步趕上,和一起走進了廟

李舒白今天已經能走了,提了一只還在掙扎的雉正在看著,看見黃梓瑕進來了,便問:“你知道怎麼殺嗎?”

“無所不能的夔王,還不知道怎麼殺嗎?”問。

“懶得。”他說著,把丟給,一眼看見了后的禹宣,頓了一頓,才說,“而且反正有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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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對啊。”隨口應著,抓著翅膀往后面去了。

李舒白在廊下坐下,禹宣站在庭中葦下向他行禮:“見過夔王爺。”

李舒白抬抬手,示意他不必了。

兩人也沒什麼可說的,一個坐著,一個站著,正在沉默,后面忽然傳來雉凄厲的聲,然后一道五彩斑斕的影子飛撲出來,帶著淋漓的撲。

禹宣眼疾手快,追上去將它牢牢按住。后面黃梓瑕拿著魚腸劍跑出來,有些狼狽:“第一次殺,沒經驗……”

李舒白靠在廊壁上,說道:“剛剛看你的樣子,好像竹在。”

“只是在廚娘那里觀過兩次……”說著,吐吐舌頭,又抓過禹宣手中的。那只生命力強悍的雉已經奄奄一息了,扭過頭又加上一刀,蹲在廊下把放干凈了。

李舒白看著這前殿后殿的跡,忽然說:“要是子秦現在過來看見的話,說不定能從中推出一寺僧人全滅案。”

黃梓瑕想象著周子秦滿寺尋找跡的模樣,不由莞爾,提著回轉:“我去燒水拔。”

禹宣猶豫了一下,站起來跟著往后面走:“我幫你。”

黃梓瑕也沒拒絕,讓他幫自己看著灶火,自己燒飯。

明滅,照著禹宣的面容,滟滟的紅、橘黃與金在他的臉上緩緩流轉,彩奪目。

黃梓瑕在料理飯菜的間隙一抬頭,看見他被火映照得彩絢爛的面容,不由得心口又涌起一淡淡的暖意。

最好的年華,曾與這樣的人共度,也不算浪費了,可惜……

而他抬頭,兩人的目剎那間相接。他頓了一下,才低聲問:“你準備從何下手?”

黃梓瑕知道他問的是自己如何重啟調查家族案,毫不猶豫道:“郡守府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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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懷疑是賊?”

人作案總比外人方便,總是要先查一查的。”說著,又抬眼看著他,緩緩說,“到時候,肯定要將所有人都重新篩一遍,你也是其中之一。”

他點點頭,著爐膛中的火,靜靜地問:“你自己呢?”

黃梓瑕默然低頭調和羹湯,說:“你還是不信我。”

他搖頭道:“我無法讓自己忘記,那日曾看見的一切。”

黃梓瑕心中微微一凜,知道他說的是曾對自己說過的,在父母去世之前,曾拿出那包砒霜,以奇異的眼神著的事

將薯藥切碎,丟進瓦罐之中蓋好,然后說:“既然如此,我們將那一日我們說過做過的事,仔細對一遍。”

禹宣點頭,往灶中填了兩松枝,拍了拍自己上的灰塵,站了起來。

黃梓瑕抬手向自己的頭上。在這樣的顛沛流離之中,頭上那支李舒白幫打制的簪子居然沒有丟,讓自己都詫異了一下,然后按住卷草紋,將里面的玉簪拔了出來。

“正月二十五,我了結了那個兒投毒殺害全家的案件,從龍州回來,天已晚,所以我們當晚并未相見,是嗎?”

禹宣點頭肯定。

“二十六日,我睡到卯時末,聽到你輕敲窗門的聲音。”

這是他們多年來的習慣。每一回,禹宣輕敲的窗后,會將窗推開一條小隙,讓他從外面遞進自己為準備的花。

這一日,禹宣為送來的,是一枝綠萼梅。

禹宣看著在灰地上畫下的卯末,便指著上面的空地,說:“二十六日卯初,我經過晴園,馮花匠給我剪了那一枝綠萼梅。”

黃梓瑕在前面畫了一個淺淺的點,表示卯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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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末,我敲窗,你沒有回應。我等候了一會兒,再敲了幾下,你還是沒有反應,我便想你是不是已經起來出去了。而這個時候,我發現窗戶沒有關閉,便問:‘阿瑕,你在不在里面?我開窗了’,然后便將窗戶掀開了一條隙,往里面看去——”禹宣說著,目中猶有疑懼,“我發現……你已經起來了,正一地站在妝臺前,手中握著一包東西。而那包東西的包裝,我是認識的,正是我們一起去買來的那包砒霜。”

黃梓瑕在卯末下打了一個叉,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說:“自上次我們見面之后,我也曾翻來覆去將那一日在我的心中想過千萬次。我的記憶與你的記憶,對不上。”

禹宣點頭,問:“你覺得,那一日是怎麼樣的?”

“卯末,我聽到你輕叩窗欞的聲音,于是便披起來,對你說,稍等一下。等我穿好服,你也剛好叩響了第二次窗。于是我打開窗,接過你手中的綠萼梅。”

禹宣微微皺眉,問:“那枝綠萼梅上,有幾朵花?”

黃梓瑕頓時茫然,想了想才說:“大約是四朵,或者是五朵吧……因為花枝太長了,我剪掉了最下面的一朵,在發髻上。”

“四朵花,兩個花苞。我記得很清楚。”他說。

因為他的肯定,黃梓瑕的面容上,不由自主地出一淡淡的恐懼來。

預設了許久的空中樓閣,忽然在一瞬間坍塌。自己那本以為絕對可靠的記憶,一瞬間連自己也變得不再可信。這世間的一切仿佛都虛幻扭曲,不可辨識。

勉強鎮定心神,用自己的簪子在那個叉的旁邊畫了一個圈,說:“然后,我梳洗完畢。那一日,我頭上著慣用的一支玳瑁簪,你送的綠萼梅,手上戴著去年我們一起設計后請人雕刻的那個雙魚玉鐲子。穿的服,是一套松香繡連枝海棠花的蜀錦襖子,下面是子。”

他稍一回想,點頭說:“是的,結著紫同心結。”

黃梓瑕肯定道:“玫瑰紫。”

“然后蘼蕪送了早點過來,但你說,反正這個時間稍顯尷尬了,干脆多拿點吃的,我們連中飯一起用了吧。”

“用餐完畢是辰時兩刻了。我們到花園中摘梅花。到午末時,我祖母與叔父便過來了。”

“是,我終究是外人,所以便避開了。然后我經過晴園時,剛好遇到幾位朋友,被拉到那邊談天論道,到傍晚時一群人一起到杏花莊用飯,回到家已是二更,早已宵。被灌了太多酒,還遇上了巡邏士兵,所幸他們都認識我,還送我回了家門。”

黃梓瑕在地上灰塵之中一一刻畫著,梳理著那一日所發生的一切事。禹宣坐在灶前,默然凝,就像之前那麼多次,他坐在的面前,看著認真仔細推算案。纖長的睫覆蓋在晶亮眼眸之上,卻難以遮掩那種銳利明亮的目

那目陡然一轉,向他的面容。禹宣這才恍然驚覺,這不是往昔,不是當年了。那一場永遠改變了他們人生軌跡的劇變之后,他們坐在這個寺廟的后方,依稀仿佛還在昨日,卻分明的,都已經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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