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笑著走來，抬起雙臂抱過一個勁兒向他撲來的孩子，將他擁在懷中，一邊笑道：“原來是阿寶，你還記得我呀？”

黃梓瑕默然退了一步，將自己的子藏在了大理寺門口的大樹之后，免得自己讓場面變得尷尬。

張家人認出他是將孩子送回家的恩人，趕上來道謝。

禹宣抬手幫孩子遮住頭頂的太，將他抱到樹蔭下。周子秦趕湊上去，一臉仰慕：“這位兄弟貴姓？上次聽張二哥一個勁說你是神仙一樣的人，我還不相信，今天親眼見到，徹底信了！”

他聞言只是微微而笑，說：“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他完全沒有通報姓名的意思，但周子秦毫不氣餒：“我周子秦，家住在崇仁坊董仲舒墓旁，不知兄臺尊姓大名，住在哪兒？我在京中頗有些朋友，定然十分喜歡兄臺這樣的人，以后我們可以相約一起詩作賦，曲水流觴，擊鞠踏春，游山玩水……對了兄臺你尊姓大名，我怎麼稱呼你才好？”

遇到周子秦這樣的人，幾乎是不可能甩的，所以他也只能將孩子放下，對著他拱手行禮道：“在下禹宣，國子監學正。”

“什麼？你是國子監學正？”周子秦聞言頓時跳了起來，“太不公平了！我當年在國子監的時候，全都是一群白胡子老頭兒！要是當時有你這樣的學正，我至于天天逃學掏鳥窩去嗎？”

禹宣解釋道：“在下薦京，不過旬月。幸蒙國子監祭酒青眼，暫任周禮教學。”

“真是太厲害了！你年紀這麼輕，怎麼就能當上國子監的學正了！我至今還背不全周禮呢。”說到這里，周子秦才愣了一下，又問，“國子監學正……禹宣？”

他點點頭，不再說話。

黃梓瑕看周子秦那副又詫異又好奇的復雜神，知道他定然是想到了京中傳言，說禹宣與同昌公主關系非同一般。

心里暗暗地涌起一種黯然的，讓無法抑制地靠在了后的樹上，默然無聲地聽著自己的呼吸。

禹宣并未理會周子秦的異樣緒，他依然微笑著，俯了阿寶的頭發，然后對張行英與張行偉說道：“國子監那邊還有點事，我得先走了。”

張行英趕拉過滴翠，說：“這是我的……未婚妻，我們馬上要親了，到時候請你過來喝喜酒，你可一定要來啊！”

禹宣看了滴翠一眼，微笑著點頭，卻并不說什麼。

阿寶卻拉著他的手不肯放開，只他：“哥哥，哥哥……”

禹宣回過，蹲下來與阿寶平視，微笑道：“乖啊，你之前不是喜歡吃蓮蓬嗎？哥哥幫你去看一看，要是找到了就買回來給你，好不好？”

阿寶歪著頭想了想，然后放開他的袖子，點點頭說：“好吧，我要，兩個。”

“三個都沒問題。”禹宣笑著，他的頭發，站起來向著他們行禮，轉向著前方的接道而去，拐了一個彎便不見了。

周子秦崇敬地給出評語：“很會哄小孩的男人。”

黃梓瑕倚靠在樹下，自言自語般低聲說道：“是啊……很懂得怎麼騙孩子的人，一直都是。”

一瞬間，的眼前閃過一抹夏日風荷，夕璀璨。年的仰著俯看著的禹宣，他幽深清杳的雙眸中，清楚地倒映出的影——但隨即，一閃即逝，再也不見。

深深呼吸，確定自己已經平靜下來，才從樹后走出來。

周子秦一看見，便炫耀道：“崇古！你剛剛哪兒去了？你有沒見到那個人啊，我在長安二十年，從未見過如此華照人、風姿卓絕的人，你要是沒看到實在太憾了！”

黃梓瑕正不知如何回答，大明宮方向有一騎絕塵而來，馬上人跳下來，直奔里面而去：“圣上有口諭，大理寺卿崔純湛何在？”

崔純湛趕從里面出來，見過宮使：“公公，不知圣上有何旨意？”

那公公正是皇帝邊的近宦馮義全，他聲音洪亮，說話聲清清楚楚傳到衙門外：“圣上旨意，殺害同昌公主的罪犯，千刀萬剮；全家上下，不論老，滿門抄斬。”

黃梓瑕和周子秦對一眼，兩人都是愕然。

張行英與滴翠握了彼此的手，都到對方的掌心，沁出冰冷的汗，黏在一起。

周子秦湊近黃梓瑕，低聲問：“我們還要查下去嗎？”

黃梓瑕反問：“你說呢？”

“廢話嘛，一個案子真相還沒出來，怎麼可以放棄？”周子秦熱沸騰，握雙拳在前問。

黃梓瑕點頭，說：“走吧。”

“去哪兒？”周子秦趕問。

“大寧坊，孫癩子家。”

黃梓瑕與周子秦來到孫癩子家時，已有個敦厚壯的中年男人站在那里，焦急地等待著。一看見他們過來，趕迎上來，問：“是楊公公嗎？小人是錢氏車馬店下面的褚強，上次幫孫癩子修繕房屋的，就是我帶著手下的兄弟們做的。”

“哦，褚管事。”黃梓瑕和他打了個招呼，周子秦已經將門上的封條撕掉了。

里面還維持著上次的樣子，只是幾天不開門，里面的氣流更加悶熱，帶著濃重的霉味。

黃梓瑕和周子秦再次檢查了門窗和地面，對褚強說道：“你們的活確實做得不錯，門窗都非常嚴實。”

“是啊，所以雖然錢記修繕房屋還不久，但在京城有口皆碑，大家都喜歡我們來做的！”褚強頗有點得意，抬手拍拍實木的窗板，說，“您看，這窗戶，只要栓好了，用鐵都砸不開啊！您看這門閂，四五個大漢都撞不開！”

黃梓瑕點頭，表示贊同，一邊起在屋走了一遍。

屋依然是一片雜狼藉，墻上那些七八糟的符咒、佛像、木雕依然掛著。褚強指著那些東西說：“我們來的時候，這些東西都已經在墻上了。孫癩子做了虧心事，就到弄這些東西，據說怕天譴呢！”

黃梓瑕問：“你知道他沒錢，又知道他不是什麼好東西，為什麼還要答應幫他修繕房子，加固門窗？”

“唉，還不是聽說，這孫癩子其實有錢得很，香燭鋪的呂老板說他陪了自己好多錢，所以他才放過了孫癩子。我想既然有錢的，這事干嘛不接，于是就答應了。誰想這混蛋賠完錢后就無分文了，我被錢老板罵個狗淋頭不說，如今人還死了，真是無頭債了！”褚強一臉懊悔，悻悻地說，“那個呂至元真混蛋，他本來跟著過來要裝燈盞托兒的，一看是孫癩子家，臉大變，指著孫癩子咒罵了一通，燈盞也沒裝就走了，可偏就不告訴我們孫癩子已經沒錢了！”

周子秦對于這些幾百幾千錢的糾紛毫無興趣，在他們說話時，他把墻上掛的慈航普度木牌子、床頭的送子觀音的畫，還有幾張七八糟的符咒都揭下來看了看，卻發現背后并無任何，墻壁還是完整的墻壁，不由得十分憾。

黃梓瑕說道：“外面的墻是完整的，里面怎麼可能有？”

“萬一嘛。”他說著，又站在門檻上，要去拿釘在門頂上的那個目連救母的小鐵匾。

誰知一拿之下，那看似掛著的小鐵匾居然紋不。周子秦“咦”了一聲，使勁地敲了敲，發現居然是鑲嵌在墻壁里面的，中空的一個狹長匣子。

褚強趕說：“哎，這個可拿不下來的，是個砌在墻的小鐵匣子，是門上的頂額。”

“頂額？干什麼用的？”周子秦問。

褚強說道：“最早啊，還是我們錢老板在西域商人那邊學的，據說那邊人家喜歡在門上裝飾一個與門同寬的空心狹長的鐵匣子，在木門與土墻之間起個緩沖，門框就不易變形，而且現在做了有鏤空花紋的形狀，放在門上也十分觀。后來京城就慢慢流行起來了，我們到鐵匠鋪定了上百個，如今一年不到就快用完了。這個就是我當時隨便拿的一個，上面的紋樣好像是……是目連救母是吧？”

“好像是的。”周子秦拿了把凳子，站到與鐵匣子齊平看了看，說，“還是鏤空的，可惜黑乎乎的，要是上點漆多好看。”

鐵匣子是一個狹長的造型，與門一樣長，不過兩寸高。朝向門的一面鏤空了，雕著目連救母，朝外一面是實心的，繪著吉祥花紋，只是圖案灰黑干裂，十分難看。

“漆是有的……咦，明明我當時給他拿的是全新的，這個怎麼好像用了多年似的，誰給弄這黑不溜秋的樣子啊？”褚強仰頭看著黑乎乎的鐵匣子，皺起眉頭，“怎麼回事，這才幾天呢，怎麼就熏得黑乎乎的？之前是彩繪的！”

周子秦隔著鏤空的圖案往里面張了張，皺起眉頭：“好臟啊……全是黑灰。”

黃梓瑕去旁邊搬了把凳子過來，站在他旁邊往鐵匣子里面看。外面的漆呈現出一種火烤后的焦黑，而匣子里面確實都是黑灰，在角落中還有幾條手指過的痕跡。

“有人將手指鏤空的地方，取走了里面的什麼東西。”黃梓瑕說著，又回頭問褚強，“這匣子能打開嗎？”

褚強說：“鐵皮很薄的，想打開的話拿剪刀剪開就行了。”

周子秦在屋找了把銹跡斑斑的剪刀，把外面目連救母的花紋剪開了，里面只剩一個鐵框，存了厚厚幾團黑灰，在黑灰之上，有幾條被刮出來的痕跡。

周子秦指著那條大一點的痕跡，說：“這個，看起來是個圓形的東西被人拉出來了。”

又指著細細一條的痕跡，說：“這個，是個小鐵之類的。”

黃梓瑕皺起眉頭，比著那個較大的圓形痕跡問：“你發現沒有，按照這個拖拽出來的痕跡大小看，這個大的一個圓，絕對無法從那麼小的鏤空孔里出來。”

周子秦用手指比了比那個圓形，又在自己剪下的鏤空鐵皮上比了一下，臉茫然：“真的……最大的鏤空隙，也沒有大的圓啊！你看，最長的鏤空是這幾條云煙，有兩三寸長吧，但這是扁平的……”

“所以這東西，肯定不是圓形的，只是有這樣一個弧度。”說著，又將匣中的黑灰刮下來，在掌心聞了聞，然后不自地出微笑：“零陵香。”

暗的破屋，灰塵彌漫的氣流中，窺破天機的笑意明凈通。周子秦看著面容上的笑意，不由得呆了呆。

黃梓瑕出袖中手絹，將匣中的黑灰刮了幾團放在里面包好，抬頭見周子秦一直看著自己，不由得問：“怎麼了？”

“哦……”周子秦趕將自己的目移向旁邊，手忙腳地去刮那個黑灰，說，“我，我也弄點回去檢查一下，看是不是零陵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