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夔王府中,天已完全黑了。
李舒白一下車,景祐便趕迎上來。
李舒白邊往里面走,邊對他說:“給我弄兩把大鐵鎖,越大越嚇人越好。”
景祐也不問什麼用,應了一聲就下去準備了。
黃梓瑕想了一想,頓時明白了他的手段,不由得咋舌:“王爺,這樣會不會太狠了一點……”
“他們懶的時候,有想過自己太狠了嗎?”李舒白瞄了一眼,不為所,“水道堵塞淹死人的時候,他們就應該有覺悟,這是會死人的大事,不是可以拿錢敷衍了事的時候。”
黃梓瑕點頭,心想,讓這位不好惹的主兒盯上了,估計明天開始,京城管水道這件事,就要從差變苦差了。
正在想著告退的事,李舒白回頭看了一眼,就乖乖跟上去了——雖然這位主難伺候,但一起吃飯還是很樂意的,畢竟現在肚子真的了。
不過這頓飯吃得并不安生,才吃了幾口,景祐已經進來了。他的手中果然捧著兩把看起來就令人畏懼的大鐵鎖,黑黝黝的,十分沉重。
他把鎖給李舒白過目,又對黃梓瑕說道:“崇古,周侍郎的小公子過來找你,就在門房等著呢。”
“周子秦?”黃梓瑕和李舒白對一眼,兩人都看見了彼此眼中會心的意味——果然來了。
他揮手說:“讓子秦直接來這里,看出了什麼事。”
“當然是出大事啦!”
周子秦穿著一胭脂紅長,腰間是翠綠腰帶,頭上戴著頂油黃的紗冠,全上下充滿了刺目的。
他本來就是一驚一乍的人,這回更是夸張,那種眉飛舞的勁兒,簡直就是唯恐天下不這句話最好的注解。
“王爺,崇古!下午啊,我在大理寺查看駙馬韋保衡那件事的相關人口錄——你看到過嗎?”
黃梓瑕點頭:“大理寺謄抄了一份給我。”
“哦,我坐在大理寺看的。就在黃昏的時候,你也知道,大理寺的人都古古怪怪的,房子也森森的,所以我看了兩遍之后,沒看到什麼有用的,就準備要走人了。結果就在此時,你猜怎麼著,外面哄哄嚷嚷,說是死人啦!”
“死者是誰?”黃梓瑕在他一大堆廢話中撈出唯一有用的容,問。
“簡直是讓人意想不到,簡直是石破天驚,簡直是令我目瞪口呆,不敢置信啊!”
李舒白也終于忍不住了,皺眉說道:“長話短說!”
“孫癩子死了!”周子秦立即風格大變。
孫癩子,那個趁著滴翠昏迷而犯下禽不如之事的畜生,果然死了。
黃梓瑕琢磨著韋駙馬的那句話,又問:“兇手是誰?”
“不知道!目前線索頭緒……可說是一個也沒有!”周子秦說到這里,才覺到自己一路跑來口干舌燥,抓過桌上的茶水先給自己灌了一通。
黃梓瑕和李舒白無奈地對一眼,各自按捺住子,坐在案桌兩邊等著他說下文。
周子秦灌下了一壺水,才,說:“不行,這個我簡短不了,我一定得從頭開始說起。”
“說。”黃梓瑕簡直無語了。
“事的來龍去脈是這樣的——你們不要怪我太會東拉西扯,這事我真的不代不行,不然你們不知道里面的人誰是誰。話說京城有個錢記車馬行,生意做得很大,老板名錢關索,估計你們是不知道啦……”
黃梓瑕和李舒白又默然對一眼,黃梓瑕以一種復雜而奇異的口吻說:“知道,聽說過。”
周子秦毫無察覺,繼續說:“你們知道就最好啦。錢關索是長安最有名的車馬商,府很多馬也都是他幫忙弄的。我見過他,一個矮胖子,整天樂呵呵的,果真一副和氣生財的模樣。他從前年開始啊,生意不僅在車馬上,還籠絡了一批泥瓦匠、土木匠,甚至連京城工部通下水道的人都有幾個在他那兒掛著職,如今京城修繕房屋、營建塘池之類的也都找他——哎,他還振振有詞,說食住行四件事,前兩樣家中娘子管,后兩樣他管,這就……”
黃梓瑕聽得真有些無奈了:“子秦,你能不能從那場殺人案講起?”
“好吧。”周子秦頗有點挫敗,“今天傍晚,近黃昏時,錢關索和手下一個管事的在西市酒肆喝酒,結果喝醉了就大罵那個管事。至于原因,周圍的人都聽見了,原來那個孫癩子本就在坊間被人唾罵,聽說魏喜敏被天雷劈死后,就每日閉門不出。但那破門破屋的,他又怕被人破門而害到自己,竟去找那個管事的賒賬修房子。管事的也不知為了什麼,了幾個人花一下午給他修了門窗。錢關索喝酒時一聽,火氣就上來了,說這麼一個人人喊打的混賬,又窮得連修繕都要賒賬,管事的是泥糊了七竅才答應吧。他罵了一陣,接著酒瘋,帶管事的直沖孫癩子家,說今日就算把他家拆了,也要討還這筆錢。”
黃梓瑕對于他這樣的敘述十分滿意,所以點頭,問:“他找到孫癩子,然后起沖突了?”
“不!當時酒肆的人一看有熱鬧,老大一群人都跟著他走到孫癩子家門口。據說那門窗修得確實不錯,加固的門,加固的窗,那窗戶都是半寸厚實木板。他家門窗閉,簡直就跟鐵桶似的。錢關索一邊踹門一邊大罵孫癩子,里面一點聲響都沒有。后面有人給他遞了一把斧子,錢關索借著酒興就把門劈開了,眾人怕他拿著斧子進去會把孫癩子給劈嘍,趕把斧頭奪下了,還給原主——你猜那個遞斧頭的人是誰?”
黃梓瑕搖頭,周子秦又轉頭看連李舒白也猜不出來,頓時有點得意:“這人啊,出現在此也奇怪,也不奇怪,正是呂至元那老頭兒啊!”
黃梓瑕詫異問:“他怎麼會在那里?”
“京城人修繕房屋,不是經常在壁上按那種放燈盞的托兒麼?呂至元常和那個管事的合作,給人安燈盞托兒。這回西市的那個酒肆就在他的香燭鋪旁邊,聽說是向孫癩子討錢,呂至元大嚷說,孫癩子答應賠錢給他的,如今還不足額呢,可這個孫癩子有錢修房子,居然沒錢給他。所以他一氣之下,拿起劈蠟的一個小斧子就一起跟去討錢了。”
黃梓瑕對于這個老頭兒無話可說,只好又問:“然后他們一群人就把孫癩子給劈了?”
“不!孫癩子已經死了!”周子秦激不已,一拳砸在桌上,力道大得連那個茶壺都跳了兩下,“他們一群人踹開門,發現屋破床上,那個孫癩子躺在床上,已經死得僵直。天這麼熱,屋又閉著,整個屋都已經有點發臭了!”
黃梓瑕皺眉追問:“當時形呢?”
“當時旁人聞到臭味,都已經覺得不對勁,唯有發酒瘋的錢關索撲上去,還抓著孫癩子的服想拎起來打一頓。正跟在他后的呂至元趕上前將他拉住,但孫癩子的尸已經被掄到了床沿,等錢關索被拉住一松手,撲通一聲就摔到了地上,死得都已經僵直啦!呂至元蹲下去把地上的尸翻過來一看,嚇得魂飛魄散,拉著他趕往后跑,錢關索一看見尸那扭曲的面容,也嚇得往后連退。兩人跌倒在地上,半晌爬不起來。旁邊圍觀的人趕扶人的扶人,報的報,里正的里正。等報到大理寺,已經天快黑了。我一聽說是孫癩子死了,趕過去看看形,跑來找你了。”
“孫癩子怎麼死的?”黃梓瑕問。
“被刺死的!傷口薄而小,應該是尖銳的那種小匕首,寬約一寸半,而且兇手力氣甚小,傷口并不深,對方也知道這個事實,所以在兇上淬毒,扎了他兩刀就跑了。現場沒有留下兇,應該是兇手帶走了。”
“有掙扎痕跡嗎?”
“沒有,兇手應該是趁著死者在睡夢中行兇的。”
“傷在何?”
“孫癩子當時背對著墻面對著門,側睡在一張窄床上,尸就呈著那種自然睡臥的姿勢。不過他渾爛瘡,驗尸的時候簡直沒惡心死我。”周子秦說著,一邊比劃著自己上,“傷口一在左肩琵琶骨下,一在肚臍右側的腰上,傷口都是斜向下的痕跡,明顯是孫癩子睡在矮床上時,兇手蹲在他的床邊刺下的。”
“掙扎的痕跡呢?”
“沒有掙扎痕跡。”
“不合常理。”李舒白冷靜道。
黃梓瑕點頭:“是不合常理,并非要害,刺得又不深,死者至應該有掙扎反抗。”
周子秦一臉委屈地看著他們:“我也不知道呀,我過去驗尸的時候,尸已經躺在床下了。但是按照當時打開門后眾人的說法,孫癩子確實以睡姿躺在床上一不。”
黃梓瑕微微皺眉,先拋開了這個疑,又問:“孫癩子的死亡時間,是什麼時候?”
“這個我可以確切無疑地斷定,最遲不會遲于今日午時。他絕對是在午時或者午時之前死掉的。”
“也就是說,在呂至元和錢關索闖進門之前至三個時辰,他已經死了?”
“對,就在剛剛修繕好的屋,加固了門窗的那個鐵桶般的房子里。門關著,里面上了門閂,錢關索當時重重踹了好幾腳都沒踢開。唯一的窗戶是一整塊的厚實木頭,沒有任何花紋,從里面上了窗栓。而墻壁都是夯實的黃土墻,連老鼠都沒有。”周子秦一臉抓狂的模樣,“所以,兇手從何進來殺人,又從何出去,并把門窗都從鎖好,不留一點痕跡呢?”
黃梓瑕微微皺眉,又問:“目前看來,證是一點都沒有了?”
“是,沒有。但是……人證有。”周子秦說到這里,臉上又出類似于牙疼的表,“可是,可是……”
黃梓瑕示意他說下去。
周子秦皺眉,低聲音,說:“據坊間幾位大娘證言,午時左右,們在古井邊樹蔭遮蔽下納鞋底時,曾有兩個并非本坊的男,前后腳相繼來到孫癩子家附近,似乎在徘徊觀察什麼,但是又好像沒做什麼,就離開了。”
“男?”黃梓瑕皺眉問。
“是啊,一男一。”周子秦煩惱地捧住腦袋,喃喃地說,“據說,先來的是那個男的,長得十分高大,一臉正氣,腰板直,一看就是個好小伙兒,們幾人雖然年紀大了,又坐在偏僻,但也難免多看了幾眼。但因為那些大娘們坐著的角度,看不見孫癩子家,所以不知道他去那里做了什麼。”
“那個子呢?”
“那個子,一直埋著頭遮遮掩掩的,看不太清臉,但材纖細,年紀應該不大。在男人離開之后過來,順著他走過的地方轉了一圈,也在孫癩子家附近徘徊了許久。”
“其余特征什麼的,沒有了嗎?”
“有……”周子秦艱難地說,“穿著一雙木底的青布鞋,左右鞋上繡了兩朵相對而開的木槿花。”
黃梓瑕想起了今日下午在張行英家中見到滴翠時,腳上那一雙木底的木槿花青布鞋,不覺臉上有點變:“你對大理寺說了嗎?”
“沒有。但是我想,大理寺在各坊一查問,他們兩人大約不久就會被查出來,到時候被去問訊了。”
黃梓瑕無言地看向李舒白,李舒白走到案旁,扯過一張紙寫下幾個字,說:“今晚你們就趕去查探一下那邊的況吧,以免證據散佚。”
周子秦拉起黃梓瑕的袖子,趕說:“走吧走吧,我已經查探過了,孫癩子的房間絕對沒有任何可以進出的地方,你趕幫我確認一下,看看到底有什麼辦法可以在這樣的房間里殺人。”
“楊崇古。”他們走到門口的時候,聽到李舒白在后面低低地了一聲。
黃梓瑕趕回頭:“王爺。”
李舒白的目落在周子秦牽住的,的袖子上,緩緩地說:“明日我們另有要事,你記得要盡早回府,不得夜不歸宿。”
黃梓瑕趕將自己的袖子從周子秦的手中扯出來,低頭行禮:“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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