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又接連下了一夜,很快就覆蓋了皇城。
雪野人茫, 清早的街道上有人掃雪。大理寺司務早早地看到了趙長寧, 笑著喊:“趙大人早!”
長寧微微頷首, 快步帶著人進了大理寺。
探子給傳回了消息,據的指示前去追捕, 孟之州舊部的幕僚被抓住了。
這是個好消息, 倘若審問出該舊部曾蓄意嫁禍孟之州,那麼就能洗刷清孟之州的罪名了。
因為案子牽涉得越來越大, 帶著兩個寺正協審。
兩個寺正一左一右地坐下來,堂下著個衫襤褸, 瘦弱的中年儒生,被孟之州的親兵按著肩膀, 腳上戴著鐐銬, 有些狼狽。孟之州的親兵告訴趙長寧:“大人,我們已經審問過他了。”孟之州的親兵對此人恨之骨,如果不是他,孟之州也不會被陷害。
“招了?”長寧下來走到儒生面前。
“書生熬不住刑,我們一審問就招了。”親兵答道,“那封信是他親筆所寫,就是為了引孟大人上鉤。”
長寧半蹲一看這位儒生,笑著問他:“別的東西我也不問了。我只問你, 誰指使你們做此事的?”
中年儒生發抖道:“我……我只是聽吩咐做事,別的,別的也不知道。當時千戶大人給了我三百兩銀子, 讓我……我寫完就逃走,我靠大人吃飯,怎麼能不聽他的話!”說話的時候抬袖連連汗。“大人明鑒,我當時逃走時,也是心虛的。怕千戶大人殺人滅口,我在半路上借故如廁逃走,果然看到他們拿刀追我!若不是我一直往戈壁跑,恐怕早就是刀下鬼了……”
長寧站了起來,招手讓寺正寫證詞。然后繼續說:“你既是讀圣賢書的,就知道有所為有所不為,當時有命之虞不論,現在卻是你將功贖罪的時候。我問你什麼,你就老實回答,將你在千戶所見所行都說出來。”
那中年儒生挨了一頓打,早已乖巧得不能再乖巧,又連聲應是。
如此一來,孟之州被陷害一事可謂是非常清楚了。
這份證詞,再加上長寧收集到的劉春霖私下買賣孌的證據,可以為孟之州翻案了。
長寧收好了證詞,本是想去找莊肅告訴他這樁好事的,誰知道莊肅卻不在后院。去沈練那里,沈練卻也不在。
沈練的司務告訴長寧:“……大人今天一直沒有來,不知道去了哪里。”
怎麼兩位卿大人都不在,一般大理寺里都一定要有一位卿坐鎮的。究竟怎麼了?莊肅子散漫,不來衙門也是有的,但沈練可是個嚴肅的領導,按時上下班從不缺勤才是他的行事風格。
長寧下意識地覺得是有什麼地方出了問題。
走出去的時候,正好迎面遇到沈練匆匆趕回來,神肅穆。
“沈大人。”長寧給他請了安,“怎的今日不見莊大人,我還有些事要稟報他。”
沈練看了他一眼,大概目著一些古怪:“……你不知道?”
應該知道什麼?
“大人這是何意?”長寧一想,目前除了孟之州的事,的確是沒有什麼事吧。
沈練言又止,頓了頓。本打算走的,卻又站定了,淡淡告訴:“……莊肅被治罪降職了。”
這個消息無疑是晴天霹靂,莊肅在大理寺卿這個位置一向做事得力,還曾外放治洪,怎麼會突然被治罪呢?長寧對這位總是自稱是師兄的卿大人很有些好,那一瞬間簡直掩飾不住自己的震驚:“莊大人因為什麼被治罪了?”
“孟之州在大理寺中毒,以致邊疆延誤,怎麼會簡單地就算了。”沈練淡淡地說,“大理寺肯定要有人對此負責。今晨一早例會,皇上責備大理寺,莊肅頂了錯,所以被治罪了。他暫時留在家里,不會來大理寺,你有什麼事可以稟報我。”
說完之后,他看了看趙長寧,似乎還想說什麼,但最終還是走了。
長寧走在青石板路上,臉變得越蒼白起來。本來孟之州的事不該由莊肅管的,是莊肅怕無法對付孟之州,才幫了的忙,卻因為幫而被治罪了!孟之州是主審,就算治罪,也應該是治的罪啊。
所以,方才沈練才那般看。因為其實,應該被治罪的是。
在大理寺的朋友真的不多,沈練對一向冷淡,季大人又從未曾教過什麼。唯有莊肅時常關切,也對極好。
不該由他來為自己頂罪的!
長寧大步走出大理寺。來往的人,有的已經知道莊肅被治罪的事了,聽到了細細的議論聲,將這些聲音都拋在了后。躬進了馬車里,讓車夫去皇宮。
到了皇宮下馬車,長寧一路進了三道大門,養心殿外,了袍跪下:“微臣趙長寧有事求見。”
四周這麼靜,宮人侍衛站在門口守著,無人理會。
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劉胡從里面出來了,走近幾步,對趙長寧說:“趙大人,皇上說了,您現在必然是腦子還有些不清醒,回去清醒一些再過來,他現在不見您。”
長寧閉上了眼睛,紋未。
劉胡直嘆氣:“大人,此事已了,您何必再來呢!”
長寧一字一頓地道:“勞煩您通傳一聲,我想見他。”
劉胡又進去了。
大冷的天,雪還沒有化干凈,地面凍得跟冰一樣,很快就穿了棉刺進了骨子里。抬頭看著養心殿,這座宮殿突然顯得巍峨壯觀,琉璃瓦覆蓋著殘雪,朱紅的宮墻因歲月的漫漶呈現微舊的澤。翹角飛檐,仙人指路。
帝王的威嚴。
劉胡進去之后就沒再出來了,長寧卻直直地跪著不起。
里頭朱明熾在批折子,頭也沒有抬。
劉胡躬稟報:“……趙大人不肯離開。奴婢估著,趙大人的子,應該是不會走的。”
朱明熾放下筆,道:“你去告訴,朕今天不會見的,要跪也隨。”
北風吹在背上,長寧冷得臉已經沒有了什麼。不是不知道朱明熾這時候不愿意見,朱明熾畢竟是帝王,他要為政事考慮。但愿意頂罪,因為這本來就是的錯,而不是莊肅的。再者,莊肅就算有罪,也絕對罪不至被降職。
前來覲見朱明熾的人來了又去,甚至喬伯山看到長寧跪著,還頗為友好地給他打了招呼。自從章若瑾有孕之后,這廝看什麼都是笑瞇瞇的,直到他看到趙長寧仍然僵著一張冷臉,才訕訕地收回了笑容。
“趙大人,等我孩兒出生后,你可一定要賞臉來喝紅蛋酒啊!”喬侯爺走前對敵叮囑了一句,才邁開步子離開。
趙長淮今日也有事來見朱明熾,本來是要進殿的。結果他看到一個悉的影在外面跪著,腳步才頓住了。
“長兄,你如何跪著?”趙長淮走到面前,眉頭皺著。
長寧才慢慢抬起頭,看到是自家穿著正式朝服的二弟,道:“無事。”
“怎麼會無事!”趙長寧單足在面前蹲下,說話嚴厲了一些,“你什麼子,得跪嗎?”
一個弱子,又不好,怎麼能跪。
卻搖了搖頭,閉上了眼睛。
趙長淮看到倔強,真想干脆手抱走算了。他看白得微的臉,羸弱的肩膀,心里就一的焦躁。他這個姐姐……分明就是要護著的,偏偏犟得很,還不要他護著。
他低了聲音:“我要進去見皇上,我會為你求的。”
長寧聽到這里笑了笑,說:“多謝,”但又道,“不用了,不是求的事。”
趙長淮沒有聽多說,站起來走進了大殿。他要給朱明熾匯報這三個月各地稅收,因填補軍餉造的國庫虛空等況。朱明熾聽得眉頭,軍費開支不可省,游牧民族戰斗力彪悍,不打擊的話,稍微放松一些他們又能氣,卷土重來。
當年太祖花了多時間才將蠻夷驅逐出中華大地,但國家已經民不聊生滿目瘡痍,所以防邊疆是重中之重的事。
趙長淮頓了頓,道:“皇上,微臣不知長兄是哪里惹了您不快。只是,在外頭跪著又一向子不好……”
朱明熾道:“朕沒有讓跪。這事你不必管。”
他不能見趙長寧,他知道趙長寧想做什麼。
趙長淮知道惹朱明熾不高興并非明智之舉,只是想到在外面跪著,還是舍不得。袍跪了下來:“陛下,微臣這哥哥一向子差,膝蓋有舊傷。說來這還是因為微臣的緣故,微臣不忍心看到此,倘若哥哥是罰的,微臣愿意替罰……”
朱明熾漠然抬起頭,這時候他的目冷冰了許多。
趙長淮這個人他很重用,因為知道他聰明。這個人對別人的事一向獨善其,避而不及,非常的冷淡。當年他二叔出事的時候,可從來沒見他給趙承廉求過,別說求了,他連提都沒提過。
怎麼趙長寧就不一樣了,他變得特別急躁,就因為是兄弟的緣故?假如是……趙長淮知道些什麼呢?
雖然知道是自己太敏了,人家畢竟是親兄弟,朱明熾還是忍不住多疑。他就是這麼個人,冷淡道:“這事你不該管。退下吧。”
趙長淮自然知道帝王已經不快了,不能再多說了,否則適得其反。他只能應了是,從地上站起來告退離開。
到門外,趙長淮見長寧跪著,嘆道:“我隨時人注意宮里,你小心些。”
長寧抬頭頷首,看到弟弟瞧著自己的目,實打實的是很關切的。覺得這個弟弟倒也還不錯,不枉費小時候忍他這麼多年。
趙長淮離開后不久,劉胡就從里面出來了。
朱明熾終于答應見了。
朱明熾每天都有批不完的奏折,堆得跟小山一樣。在趙長寧進來的時候,他擱下了筆,往后仰靠了一些。
未等長寧說話,他就淡淡開口了:“朕不想見你,你知道為什麼吧?”
長寧應是:“微臣明白。”
“朕聽你二弟說,你有疾,才沒你在外頭跪著。”朱明熾說,“既然你明白,便知道不能說。”
“微臣必須說。”長寧嘆道,“孟之州的事,是微臣主審,就算是降罪也應該是降微臣的罪,而不是莊大人。”跪了下來。
朱明熾只看著,淡淡說:“長寧,不要為難朕。”
他一頓:“你知道朕不可能治你的罪,莫要——拿你自己來說事,朕也不接威脅。”
趙長寧知道他自是君主,就說:“微臣絕不是拿自己來威脅,只是公道自在人心,皇上倘若真的治罪與莊大人,而饒恕了微臣,恐怕言也會頗有微詞。何況孟大人被毒害一事,大理寺本非防范嚴的地方,中毒這事非我等能料得到的,皇上倘若就因這件事讓莊大人降職,恐怕朝政不服。”說得有理有據,不卑不。
朱明熾聽了,就似笑非笑的勾了勾角。
“說來說去,還是想讓朕饒恕莊肅吧。”
“皇上三思,此事絕不是為了微臣的一己私。”長寧又道。
“讓朕重新考慮也可以,只是,你得替朕做一件事。”朱明熾見恐怕不得罷休,突然有了個想法,就慢悠悠地說。
長寧自然不猶豫:“皇上但說無妨。”
半柱香后,當站在膳房的灶臺面前,面前擺了些刀時,難免的,長寧的臉有些不好看。
君子遠庖廚。
雖然不是君子,卻是當君子養大的,自然是十指不沾春水,半點廚事都不會。
而朱明熾的要求真的很簡單:“你給朕煮一碗面,面做面都不假他人之手,你要是做出來了,朕就答應你考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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