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昨日大雨,道路泥濘,這一路行得甚慢,直至日上中天都沒有找到可以歇腳的小店,連茶寮都沒見著一個。
一行人中陸繹、今夏等人皆是在路上顛簸慣的,倒不覺得如何,但淳于敏并丫鬟嬤嬤卻吃不消這般勞累,陸繹尋了一稍稍干爽的地方,讓們下馬車歇息氣。岑福則奉命先往前頭探路。
礙于份有別,今夏心里雖然甜滋滋的,言行間卻毫不敢造次,連多看陸繹兩眼都生怕被旁人看出端倪來,反倒對他愈發疏遠。
“袁姑娘,這是我家姑娘讓我送來給你的。”一丫鬟行過來,手上托盤上擺著一杯水。
“多謝你家姑娘,我帶了水囊。”
今夏推辭道。
“這是滴了玫瑰的清水,有助于提神醒腦,姑娘特地讓我送過來的。”丫鬟口齒伶俐,很會說話,“姑娘說,昨日在袁姑娘面前失態,聽說還差點讓人誤會袁姑娘你,姑娘實在慚愧得很,還請袁姑娘原諒。”
“不不不,暈嘛,我知曉這病,怪不得。”今夏忙道,見丫鬟仍殷勤地捧著托盤,只得把那杯水拿過來一飲而盡。
既然淳于姑娘這般知書達理,也須表現下自家的寬廣襟,行到淳于敏跟前,笑道:“多謝姑娘的水,昨日之事,不必介懷。”
“袁姑娘快請坐。”
淳于敏嫣然一笑,忙命丫鬟取了繡墩,請今夏坐下。
今夏瞧面蒼白,大概是山路顛簸的緣故:“淳于姑娘不常行遠路吧?”
“見笑了……”淳于敏慚愧笑道,“大概是昨日下雨的緣故吧,馬車有點顛簸。你們平素在外辦案,若是遇上大風大雨,想來必是辛苦得很。”
今夏擺擺手:“大風大雨其實挨一挨也就過去了,最怕是遇上塌方,那才走背字呢。”
不遠岑壽聽見的話,本能地皺了皺眉頭,卻看見旁的陸繹看著樹林無緣無故地微笑,他循著陸繹的視線往林子里頭了又,什麼異常都沒有,著實他費解得很。
不多時,便看見岑福折返回來,面帶憂,翻下馬,急行至陸繹面前稟道:“大公子,前頭不到二里地塌方了,沒法過去,恐怕我們得折返回去,又或者另尋一條路。”
塌方!今夏扶額,居然真讓給說中了。
岑壽沒好氣地瞪了眼,目中含義不言而喻,嫌棄是個烏。
陸繹神間波瀾不驚,自取了地圖查看,片刻后道:“折返到方才的路口,然后朝東南方向走,再往前就到玄音觀。”
“咱們要去道觀?”今夏忍不住探頭問道。
“玄音觀原是道觀,因香火好,來往的人多,漸漸在山腳下就形了一個鎮子,鎮子也做玄音觀。”陸繹側頭看,忽而一笑,“半仙,說句吉利話來聽聽。”
“……”今夏笑嘻嘻的,腦子都不帶轉一下,出口便是,“步步高升,早生貴子!”
也沒料到竟會說這話,陸繹也怔了怔,繼而大笑,連連點頭道:“說得甚好。”
岑福與岑壽就候在一旁,他兄弟二人本是陸家的家生子,打小便認得陸繹是大公子,知他沉穩,喜怒斂,難得見到他笑得這般暢快。兩人對視片刻,一人了然,一人詫異,心下各異。
淳于敏對陸繹并不相,在此次同行之前,也只在陸繹探外婆時打過一、兩次照面而已。但陸繹的事,卻自家人口中聽說不,文才武略如何如何出眾,做事有條有理,又是難得沉穩,不像尋常宦子弟那般跋扈。此番同行,陸繹對也甚是照顧,言談舉止溫文有禮,卻能覺到兩人之間的生疏隔閡。這時見到陸繹大笑,眉目間華盡綻,并無平日所見的收斂,不由也怔怔了,向他旁的今夏……
改道玄音觀,從地圖上瞧,雖是繞了些遠路,但路卻好走了許多,馬蹄踢踢踏踏,行起來快了許多。
這一路過去,路上的人愈行愈多,到了天快黃昏,已接近玄音觀時,簡直就是被人群簇擁著在往前走。
今夏環顧四周,心下著實詫異,探頭問馬車旁一位胖乎乎起勁趕路的大嬸:“大嬸,您也是往玄音觀去?”
因走路而走得臉紅撲撲的,大嬸氣都不勻,顧不上與攀談,只點了點頭。
“咱們同路,要不您上來歇口氣?”今夏招呼坐到車轅上,岑壽斜睇了一眼,沒吭聲。
大嬸猶豫了片刻,子一挪,坐了上來,邊抹汗邊朝今夏謝道:“多謝了……哎呀……還是你們馬車舒服,你們這是去瞧病的吧?”
“瞧病?給誰瞧病?”今夏奇道。
大嬸也是一楞:“你們不是趕著去玄音觀找道長的麼?”
“找哪個道長?”
大嬸見全然不知道,這才好心告訴他道:“明日是谷雨,這兩日鎮上有廟會,有一位極有本事的道長來玄音觀,在山門外擺攤為人消災解難,周圍十里八村的人除了趕廟會,一多半都是趕著去會這位道長。”
“道長?算卦的?”
“不算卦,他還給人看病、合八字,靈得很。去年我找他算何時能嫁出去,他算得一點都不差,所以今年我還得找他算算什麼時候能抱個男娃。”
今夏聽得心思也有點活絡:“這麼靈,那我也得去算算,看什麼時候能升職加薪。”
聞言,岑壽鄙夷地盯了一眼。
“那道長什麼名號?”今夏趕忙問道。
大嫂神惋惜:“那位道長可是高人,來去如神龍見首不見尾,連名號都不曾留下。”
為捕快,這幾年在衙門里面耳濡目染,今夏見過的十位高人倒有九位是騙子,當下默了默,心下暗忖:說不定是個行走江湖的騙子,不敢留名號,說不定是怕被人追債吧。
往前行了不久,黃昏時分便進了玄音觀山下的小鎮,由于廟會的緣故,原本就不寬的街道上熙熙攘攘盡是人,通往山上道觀的石徑也可看見人頭攢。
客棧生意幾乎間間滿,岑福好不容易才尋到一家尚有兩間空房的客棧,加了價錢,才總算順利讓陸繹和淳于敏住進去,剩下的人只能在馬車上將就一宿。
岑福將陸繹的行裝拿到房間,打點好一切,見陸繹始終不開口,不得不試探問道:“大公子,袁姑娘那邊,卑職是不是再找店家商量商量,看能不能給騰間房出來。”
陸繹思量片刻:“不用……”
今夏是風餐宿慣了的,往日錯過宿頭,野地里隨便一裹也照樣睡覺。眼下見陸繹與淳于敏住進客棧,不嘆了嘆人家投胎的準頭,隨即就被客棧不遠琳瑯滿目的小攤子吸引住了心思。
因人就歇在馬車上,馬車上的諸樣件都不用卸下來,倒是省事得很,加上岑壽一副極不待見的神,今夏索躲開來,向楊岳代了一聲,其名曰了解周遭環境,便沿著小街一路逛下去。
雖是個捕快,整日里舞刀弄棒,可今夏骨子里畢竟還是個小姑娘家,看見潤細致的小瓷人、小巧致的竹編馬車等等小玩意兒就走不道兒,躬著腰一樣一樣地細看,詢價,搖頭嘆氣,然后接下去瞧下一件……
就這麼慢騰騰地順著小攤走,不知不覺間行至通往山上道觀的石徑之下,周遭華燈初上,抬眼看蜿蜒上山的石徑小道,提著燈籠的行人由上而下,燈火閃爍其間,別有一番景象。仰頭看著,正尋思著自己是不是也該上山找道長算上一卦,又躊躇囊中,恐怕香火錢也付不起……
有人挽了的手,掌心溫厚。
今夏怔了怔,轉頭看去,正是陸繹。
陸繹神自若,瞥道:“逛得這麼出神,你錯過飯點了可知曉?”
今夏呆住,如夢初醒繼而一臉的悔恨:“……你們都用過飯了?”沒趕上飯點就意味著得自己掏錢吃飯,這對于今夏來說絕對是人生中不可饒恕的錯誤。
陸繹點頭:“岑福他們,還有楊岳都吃過了。”
今夏聽出些許生機:“大人,你還沒用飯?”
陸繹不做聲,淡淡掃了一眼,便仰首去看燈火闌珊的蜿蜒山路。
“正好,我陪你啊,一個人用飯多無趣。”今夏笑瞇瞇地歪頭看他,“大人,你想吃什麼?”
“你呢?”陸繹反問。
“我什麼都吃,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只要煮得,沒有我吃不下的。”今夏很是豪邁。
“失敬失敬。”陸繹睇。
今夏作謙虛狀:“哪里哪里,是六扇門領導有方。”
陸繹往前信步而行,手仍舊挽著的,口中道:“聽說此地的竹鷓鴣很有名,味鮮,既然來了,不妨嘗一嘗。”
近旁便有一家飯店,今夏喜滋滋地隨著陸繹踏進去,便見方桌邊有一人,藍飄逸,遂上前笑喚道:“小藍道長!”
藍道行抬首,看見今夏,也是一笑:“姑娘今夜可比昨夜有神采。”
說話間,他看見今夏后的陸繹,也看見相挽的手,微笑著看向陸繹。
“看來我與姑娘有緣,不介意的話,請坐。”他起相讓。
今夏自然是不介意,但卻不知陸繹是否愿意,目詢問地向他。陸繹見藍道行雙目清澈,舉止間并不似尋常江湖士,遲疑片刻,看了今夏一眼,方才坐下:“叨擾道長。”
藍道行的行囊擱在旁邊長凳上,一細竹竿挑著布幡歪靠著,今夏側頭瞧了瞧布幡上的字,興致地問道:“小藍道長,你還會算卦?”
“行走江湖,混口飯吃而已。”藍道行笑了笑,手將自己的布幡豎起來搖了搖,“奇門遁甲,紫微斗數,四柱八字,五行,九星風水我皆略通一二。”
“這麼多都懂……”今夏嘖嘖,“你為了混口飯吃真是拼命的。”
“哪里,不瞞姑娘,醫我也略通一二,什麼灰甲、牛皮癬、痔疾等等難言之,便是家中小貓小狗有了病,我也都看得。”
今夏肅然起敬:“道長果然博學多才……當真治得好?不會是騙人診金吧?”
藍道行不緩不急,淡然答道:“治得好的是病,治不好的是命。”
陸繹在旁始終一言不發,直至聽到此方才微微一笑,問道:“是命又該如何?”
“命,是骨子里的病,投八卦爐,五行山,銅漿鐵,也許就能等到一線生機。”藍道行答得甚快,似乎早就知道他會有如此一問。
兩人四目相對……
這道士似俗非俗,見識異于常人,倒不能小覷于他,陸繹心中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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