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滇南王在劍南道北遇刺的消息便震了京城。聽聞刺客來勢兇猛,足有百人之眾,滇南王在對敵時為保護王妃中了暗算,負傷累累,命垂危,幸得隨從一路護持,堪堪逃出敵手。
這是元賜嫻與鄭濯及徐善事先商定的計劃,得到消息時自然鎮定,只是心里也清楚,要將戲做得真,阿爹難免皮之苦,所謂“負傷累累”也并非全是假象。
當即假作慌張之態匆匆進宮,懇請圣人施以援手,在紫宸殿泫然泣地狠命演了一出,原本還在驚疑不定中的徽寧帝不得不迅速下旨,令整個劍南道戒嚴,加強巡防,與此同時派周邊州縣兵護送元易直夫婦南下。
至此,平王的計謀不攻自破,鄭濯也算在接連傷損了陸時卿與蔡禾以后,勉強扳回一局。
元賜嫻在紫宸殿傾演出的時候,陸時卿就在一旁隨侍圣人。徽寧帝安了幾句,眼見沒大有用,就干脆把給了他,他們小倆口自己去。
平王一早便已啟程回淮南,陸時卿的危機可算暫且解除了,他原本思忖著,也許可以趁早與元賜嫻坦白份的事,卻不料出殿后仍舊戲,一副非常擔心元易直的模樣,連他也瞞得滴水不。
他心里一堵,就沒能啟齒,也裝得毫不知,還跟細細分析這批刺客可能的份。元賜嫻也是點頭如搗蒜,時不時對他的觀點表示贊同。
倆人一路拼演技拼回勝業坊,元賜嫻跟他在元府門口別過,便快步回了院中書房。揀枝正在那里等。
阿爹那邊大致不須擔心了,但心里有一樁事,已從昨日記掛至今,急需求個答案。
昨天在含涼殿附近,平王跟提及了蔡寺卿。跟蔡禾素無集,故而當時確是下意識一愣,卻很快察覺到了平王的窺探之意。跟這種老巨猾的政客打道,他就是抖個胡子,都可能是有深意的,更不必說是從他里說出的人事。
今早平王離京,長安的眼線跟著撤出不,見形勢安全了,便派揀枝出去打聽這事。眼下想是有了結果。
揀枝見回了,忙上前道:“小娘子,關乎蔡寺卿的訊息很多,但有幾條應該是您興趣的。”挑了重點道,“此人三十一歲,出民間,雙親早亡,原先在地方任職,四年前方才京為仕。”
元賜嫻聽罷果真一滯。
這段介紹說詞有點耳,除卻做這一點,其余的都能與徐善大致吻合。
繼續問:“還有什麼別的發現沒?”
揀枝點頭:“婢子在蔡府附近蹲守了一上午,其間見蔡寺卿出過一次門,因此留意到,他的右手掌心纏了繃帶,似是了不小的傷。”
元賜嫻緩緩眨了三次眼,電火石間,腦海里飛快閃過一幕場景。
花朝節當日山崖頂,徐善遭暗算的一剎,曾有機會以手阻攔刀鋒,但他出右手后,卻半道突兀停止,因此生生捱上了那一刀。
當時確實覺得奇怪,可后來眼見他傷重昏迷,自然也就不可能拿這種并無意義的問題叨擾他,只當他是一時失手。眼下聽揀枝一說,才再次心生疑竇。
突然有個不可思議的想法:徐善可能不止是徐善。
這一刀,并非他擋不住,而是他不能擋。因為除卻布謀士外,他還有另一重份。一旦他被刺破手掌,在如此明顯的地方留下傷口,這重份就曝了。而這也是平王派來的刺客在明知無力殺人的況下,仍拼死刺出這一刀的緣由——他想將他從暗揪出來。
但徐善卻絕不是這個蔡禾。親眼看見匕首在他口而非掌心,所以右手傷,且與徐善年紀、背景、京時機相當吻合的蔡寺卿只可能是他的替,是鄭濯向平王拋出的假餌。
如此,反過來想,既然平王能夠相信蔡禾即是徐善,便說明他原先就將懷疑的對象放在朝堂上。也就是說,徐善極可能是朝中某位員。
想到這里,元賜嫻不由瞪大了雙眼,似是震驚得有點暈眩,手扶了把案沿。
腦袋霎時轉得飛快,不斷回想這大半年來與徐善的一次次集,最終將思路停在了他來元府赴宴,裝醉掀開他面的那晚。
對他消除懷疑與戒備,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當晚看見了他面后邊斑駁的臉。但如今回過頭去重新審視,卻發現,其實這件事是有的——那就是給了他掩藏真面目的時間。
低估了徐善對人心的把握和算計。實則或許,早在前頭邀約他對弈,請他賜棋的時候,他就已經猜測到的心思,之后赴宴,自然料知將出手試探,故而提早弄了這樣一張駭人的面孔有備無患。
他臉上的傷是假的。他騙了。
揀枝見眉頭蹙,眼閃爍,遲疑詢問:“小娘子?”
回過神應了一聲,突然問:“昨日朝會,可有員請了病假或事假?”
“婢子不知,可要替您去查探查探?”
元賜嫻神嚴肅地點點頭,又道:“倘使沒有,就擬一份朝中五品以上員的名單給我。”
昨日的朝會并非大朝,照制只有五品以上的員能夠參加,如所料不錯,徐善就在這些人當中。
揀枝查了一,發現昨日有個吏部的老臣因病未去上朝,但元賜嫻看過他年紀后,立即排除了可能,接著篩選那份名單。
五品以上都已算不小的,除了年紀最輕的陸時卿,其余大多在三十以上,至于偶有幾個二十七、八的,在形上也差不了多。因此只刪去了些年事過高的,然后又從中摘出了武和幾個土生土長在長安的,最終列出了大約二十名重點懷疑對象。
然而之后便沒了進展。
這些高品階的員沒一個是好糊弄的,以份,既不可能上門拜訪,又沒法去到宣政殿觀朝,本無法接近他們。揀枝冒險蹲了其中幾個員的府邸,也沒發現有誰傷病的。跟陸時卿旁敲側擊地問問,卻見他一副不太爽利的模樣,仿佛覺得攀了他這“高枝”不夠,還要再去攀別枝似的。
別無他法,只有等到三月初一,阿兄去上大朝,托他幫忙留意。可這時距離徐善遇刺已過了半個月,再要借機有所發現著實很難。元鈺挑了名單上幾個人有意親近,稱兄道弟一般一個個捶他們口,結果自然沒發現誰神有異。
再到三月十五,這傷口都初步愈合了,機會就更渺茫。元鈺再度無功而返,倒是帶回來另一個與徐善無關的消息,心里一直落疙瘩的元賜嫻轉移了注意力:據傳,南詔太子細居準備在四月里進一趟京。
自打正月戰事過后,南詔便安分退居境外,未再擾大周。南詔太子不知何故,一改近幾年與大周敵對的策略,轉而向朝廷示好,似有對周皇俯首稱臣之意,近來更提出意恢復兩國斷絕多年的互市商貿。
徽寧帝本就是虛榮好臉之人,向來很看重所謂的“大國姿態”。如南詔真心愿意臣服,一則,南面諸異族有可能紛紛效仿,積弱多年的大周將得到一個前所未有的振興時機;二則,滇南王或將再無用武之地,他便能夠名正言順地削弱滇南的勢力,消除多年來的心腹之患。
所以當細居向朝廷如此示好之時,哪怕朝中出現不反對的聲音,覺得事出反常必有妖,徽寧帝仍舊保留了接的態度,聲稱愿意跟他當面一談。
四月初旬,細居以南詔使節之名北上,于四月末旬抵至京畿,被徽寧帝以大國之禮迎長安。當日,大明宮設接風宴,百列席,從午時至夜,酒歌舞極盡奢靡,竹管弦,琴瑟簫笛,一刻未止。
細居在宴上奉上了此行所帶的珍寶,多是玉石珍珠,以及來自與南詔西南接壤的驃國的金。徽寧帝收下后,自然大手一揮,賜了他更為貴重的回禮,以彰顯大國對他臣下子民的厚待。
終于散席時,不反對與南詔好的員一個個大肆搖頭,無奈出了殿門。
陸時卿并非喜怒形于之人,倒是于席上與列座僅次于徽寧帝的細居友好地打了幾個來回的腔,臨走還含笑夸了夸他戴在小指上的那枚,自以為屬于元賜嫻的玉戒。
細居也是與他三月多不見,如隔兩百多個秋的樣子,用不太流利的漢話親切問候他準備何時大婚,聲稱希此行能吃上一杯酒。
散席后,陸時卿淡然出宮,心里嗤他臉大如盆,等回到府上,沐浴完準備歇息,卻聽曹暗匆匆報來個消息,說暗探查到細居離開大明宮后似因醉酒迷了路,眼下正離勝業坊一里之遙。
陸時卿馬上就不淡然了。
醉酒還能迷路,迷路還能剛好準確無誤,完閃避巡夜的金吾衛,迷去了元家所在的勝業坊?他怎麼不來他這永興坊做做客?
陸時卿在床上來回翻滾了兩圈,毅然起,道:“告訴圣人,太子細居行蹤可疑,我準備親自替他老人家去盯一盯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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