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鈺“蛤”出一聲來,看了眼拾翠,眼疑問。
拾翠朝他抖抖眼皮,打了個暗號,示意跟陸侍郎吵架了。
他無聲拖出長長的一個“哦”,跟著抖抖眼皮,意思大抵是囑托顧好小娘子。
元賜嫻見狀,飛了他們一人一個眼刀子道:“你倆干嘛,眼筋啊?”說罷氣鼓鼓地轉就走,走出幾步,扭頭補了一句,“阿兄,你可曬黑了不啊!”
元鈺最恨別人說他黑,因為如果他不黑的話,估著能和陸時卿及鄭濯一道排個“長安三”。他一時氣得不輕,朝背影吼道:“元賜嫻,你欠收拾了,誰給你慣出的這潑蠻勁!”
元賜嫻卻早就走沒了影,他暗暗平復了一下,吩咐了幾個仆役將馬車的行李以及小黑卸下,然后走向跟在后邊的那隊金吾衛。
滿朝皆知,圣人前日派了金吾衛前去恭迎陸欽差回京,但眼下這隊人卻跟著元賜嫻到了這里,想也知道,必是陸時卿的代。
金吾衛可不是他元家能隨便差使的人,他疾走一段,朝打頭那個紅甲拱手道:“今日天寒,諸位護送舍妹回府,一路辛苦,去里頭喝碗熱湯吧。”
一隊人見元鈺走近,齊齊下馬,當先一人回道:“將軍好意,我等心領,只是弟兄們趕著回去向圣人復命,就不耽擱了,告辭。”
元鈺本來也就是客氣客氣說個場面話,聞言略有些尷尬地咳一聲,道:“等等,你附耳過來。”待這年輕的侍衛疑湊近,他才繼續問,“陸侍郎是如何代你們的?說給我聽聽。”
侍衛恍然大悟般“哦”了一聲,答說:“陸侍郎我們一路跟著縣主,馬頭距車尾十二丈,一分不能遠,一分不能近。”
元鈺笑了一聲,拍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勵:“很好,回去復命吧。”
他也就是想試探試探,陸時卿現在對元賜嫻是個什麼態度,才多問了這一句。眼下算是有了答案。
這一句“十二丈”看似簡單,卻有學問在里頭。遠一分,若有危險,則金吾衛鞭長莫及,近一分,以元賜嫻的脾氣,估計就要嫌煩攆人了。
看來妹妹此行不虛,陸時卿這是對日益上心了。
他心已定,便去了元賜嫻院中,打算當個和事佬,別置氣了,到時卻聽說剛去沐浴,只好到書房等。
這書房是元賜嫻不在府上的三月間新辟出來的,如今里頭的擺設也算一應俱全。只是早先人在外頭,揀枝不敢的東西,剛剛得了的首肯,才吩咐仆役們將原先放置在房里的一些玩與書卷挪到這里來。
元鈺坐了半晌,瞧下人們忙進忙出,百無聊賴之下想著左右無事,便也起替拾掇拾掇,安置一摞書時,卻不意從其中一卷里頭帶出一張薄紙。
白紙黑字,寫了長長一串名字,他分辨了幾個,發現這些人都是長安城的年輕郎君。
元鈺一懵,招手示意揀枝和拾翠過來,拿了紙問們:“賜嫻這是背著我選夫呢?”
拾翠看了眼答:“回郎君,不是的。約莫四月前,有一回小娘子吩咐婢子將長安城中與六皇子年歲相當,關系匪淺,且認得的郎君都找出來。婢子查探后,卻發現六皇子與人往多是淡如水,實在有關系匪淺者,或者說,至表面是瞧不出來的,便只好將私下與他有過丁點往來的都給算上了。”
元鈺點點頭,又看了一遍名單:“那怎麼沒算上陸子澍?”
拾翠一愣,湊過去瞧了瞧,訝異道:“還真是。婢子天天聽小娘子念叨陸侍郎,反倒將他給了。”
剛說完,就聽一個聲音殺了進來:“算上他干嘛?反正也不可能是他。”
是元賜嫻來了,滿都是花的香氣,看這樣子估計是沐浴沐得特別狠。
元鈺拿了紙起:“什麼可能不可能的,你查這個做什麼?”
四面都有仆役在,不好多說,道了句“沒什麼”就敷衍過去了。四月前,拾翠給名單的時候,就已發現了陸時卿,但多他一個也沒用。是在找夢中暗多年的人,像陸時卿那種拿鼻孔看人的怎麼可能是。
元鈺也就沒多問,見還氣著,勸道:“你這丫頭還沒氣消?來,坐下與阿兄說說,陸子澍究竟是如何惹惱了你?”
元賜嫻不想說。旁的就算了,至多就是浪費了點的良心與,但要的是,因誤會他不久人世,將尋他做靠山的事給代了出來。
最氣的其實是這個。被陸時卿騙出了心里話,得知并非真心,這半年來的努力可不都得功虧一簣了!
見不答,元鈺繼續道:“哎呀,要不阿兄現在就找人揍他一頓?”
瞥他一眼,低哼一聲:“你想吃牢飯呀?他厲害著呢,不就要報抓人的。”
“怎麼,他還敢抓未來大舅子?”
元賜嫻聞言一愣。
見這模樣,元鈺解釋道:“哦,你還不知道。前些日子圣人數次召我議事,有一回談及你的婚事,聽他意思,大概是有意給你和陸子澍賜婚,說等到臘月,咱阿爹阿娘來了長安再詳商。”
元賜嫻險些驚至拍案:“這麼要的事,怎麼沒人過問我的意見?”
元鈺覷一眼:“你都追陸子澍追到舒州了,滿朝都知道你的意見好不好?真要過問,恐怕是得看看人家肯不肯娶你才對。”
元賜嫻給氣懵了。
嘩,三月不見,這阿兄是給誰灌了迷魂湯藥!
起道:“我后悔了不?我不嫁了,他娶自己去罷!”
元鈺怔愣一晌,揮退了下人,待房中只剩了元賜嫻才道:“賜嫻,你不是說,陸子澍是未來輔佐十三皇子登基的帝師,咱們得及早拉攏這座大山做盟友嗎?”
元賜嫻嘆道:“原本是這樣不錯,但我近來突然想到,其實歷史未必就會照原先的軌跡走,畢竟因了我諸多參與,許多事都不一樣了。就說陸時卿吧,你怎知這輩子他還能前程似錦?說不定就沉迷了我的,一事無了呢?”
說的好有道理,元鈺竟然無言以對,他滯了半晌,問:“那依你看?”
“不了不了,先讓我歇歇,觀察一陣子再說。”
元賜嫻確實奔波累了,一連歇了好幾日,直到揀枝提醒,許三娘已在長安城中等了數月的消息,方才一拍腦袋醒了神,開始著手安排此事,人給徐善傳了個口信,大致說明了事的前因后果。
徐善并未拒絕邀約,只說翌日要事在,怕得晚一些時候才到。元賜嫻便先一步去了與許三娘約定的地方,到了漉水河畔,見霜氣氤氳的岸邊停泊了一只窄小狹長的烏篷船,船篷以竹篾編織得十分巧,可見船艙里頭的船板被漆了丹。
這是江南水鄉可見的景致,長安實是有。
船艙里頭的人聽見腳步聲漸近,彎迎出,見到元賜嫻似乎略有幾分訝異,卻很快收斂了,朝微微一笑,竟也不問是誰。
不探究元賜嫻,元賜嫻卻沒忍住,不聲打量了一番。
眼前的子烏發蟬鬢,杏眼朱,霞飛雙鬢,容俏麗得一點不似二十四的年紀,段也是恰到好的婀娜,并非元賜嫻早先想象的瘦弱模樣。穿著打扮說不上簡素,櫻草的群裝裾繁復,珠飾琳瑯,倒是不像一般“才”的姿態。
元賜嫻一眼之下回一笑,簡單解釋道:“先生有事耽擱了,很快就到。”
許如清略一頷首:“外邊冷,到船里來吧。”
元賜嫻下了岸,跟到船艙,一下便嗅見一清冽的酒氣,低頭一瞧,才見船板正中一只紅泥小火爐上燙了一壺酒。
突然記起方才所見,許如清臉酡紅,似乎的確飲了酒。
見目落在酒壺上,許如清笑了一下,問:“喝碗酒暖暖子?”
元賜嫻擺手:“不了,謝謝。”
總覺得這氣氛有點莫名的尷尬,好像不是喝酒的時候。
許如清卻似乎沒大在意,請坐下后,一邊斟酒一邊道:“這烏篷船是我自己編的,花了兩月多,前些天才做好。”說著抿了口酒,笑道,“我第一次遇見他,也是在這樣一只烏篷船里。彼時我隨祖父出游,在潯江頭上他來拆我祖父的臺。”
說的大概就是十二年,徐善和許老先生對弈的事了。
元賜嫻沒說話,靜靜聽著。
許如清繼續道:“那個時候他才十八,我更是只有十二年紀,許多事都不懂。第二次見面,卻是三年后一個春夜,我十五及笄的時候。還是一只烏篷船,我把他灌醉了……”
說到這里,瞧了眼元賜嫻未出閣的模樣,笑道:“你還小,是我喝多失言了。”
元賜嫻的確未經人事,可都將話說得如此了,豈會不明白,便抿一笑帶過了。
恰此刻,船外傳來拾翠的聲音:“小娘子,徐先生到了。”
“好。”答應一聲,看了眼對頭的許如清,起道,“你與先生就在此敘舊吧。”
許如清點了下頭。
元賜嫻彎出去,一眼就瞧見寬袍大袖,木簪束發的人正往烏篷船緩步走來。
朝他略一頷首以示招呼,心里卻想著許如清方才的話,一時沒留意腳下,上岸時踏偏了一步,在結了霜的泥地上一,眼看就要栽倒。
陸時卿真沒想到元賜嫻還有這般“彩”的發揮,想也沒多想,就一把拽了的胳膊往懷里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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