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南宮彥青包餃子,他就是真的認認真真在那包餃子。櫟如故都不得不承認,這傢夥似乎除了那一件事之外,再沒有做過真正讓怒的事。
隻不過……
忽然又想起他將六壬星圖練到了最後一層的事,麵又沉了下來。
「南宮彥青,我問你個問題,你如實回答我好不好?」櫟如故忽然道。
南宮彥青仰起頭,卻並未開口,似乎是在問要問自己什麼問題。
「你……」櫟如故遲疑道,「你究竟為什麼要那麼拚命?我的意思是說,明明知道六壬星圖再練下去對你來說有害無益,你為什麼還要……」
如果從前是因為他母親相,眼下他的母親不是已經故去了嗎?
先帝已逝,他的生母親也已經去世,南宮想坐穩了皇帝的位置……他到底還有什麼別的理由,能讓他做這般損害自己的事?
「沒什麼。」
「嗬……難道沒有人告訴過你,『沒什麼』這三個字本就代表著有問題,且是有很大的問題嗎?」櫟如故道。
南宮彥青一笑,道「那阿言不是已經猜到了嗎?」
「我什麼時候……」櫟如故說到一半的話哽在了中。什麼時候猜到他的想法他的原因了?
隻有一個不形的猜測,在腦海當中揮之不散,促使著問出了這個問題罷了。
難不……
櫟如故第一次這樣懷疑自己的做法是不是太過分。瞭解南宮彥青,卻也不足夠瞭解南宮彥青。初見的時候,他就是一副天地萬皆芻狗的模樣。
後來,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惹自己生氣,櫟如故更加確信了,他就是一個將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痛苦之上的人,他不是一個好人。
乃至再後來,他對自己做出那樣的事,愈發讓厭惡……
「阿言,陪本宮出去走走。」
「啊?」
南宮彥青強起來的時候,誰也不能違逆他的意思。櫟如故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他一把抓住了肩,推開了門飛而起。
廚屋中,徒留了一隻貓兒眨著雙眼,似乎不明白剛剛發生了什麼。
「喵——」貓兒奇怪地了一聲,瞥了一眼外麵的雨勢,鑽到了草垛之中,找了一個最舒服的姿勢睡下。
「喂南宮彥青,你幹什麼!還下著雨呢!」乍一被人摟在懷中,櫟如故掙紮無果,隻能開口抗議。然而風聲雨聲太大,的聲音消散在風雨之中,南宮彥青似乎並沒有聽見。
兩人停在了城牆之上。
因為大雨,城牆上空無一人,唯有遠的幾座哨塔上,三三兩兩地圍著幾個士兵正眺遠方,卻因為突如其來的雨勢,那些士兵似乎也沒有提起多大的興趣。
腳一落了實地,櫟如故連忙和南宮彥青分開了一定的距離,奇怪道「南宮彥青,你搞什麼名堂?帶我來這裡做什麼!」
雨勢比起先前,已經小得多了。但細細的小雨打在人的臉上發上,委實也不是什麼好驗。
櫟如故出雙手,遮住往眼中飄的雨點,卻沒有飛離開。
「阿言……」
因為雨勢,南宮彥青的聲音傳來,也好似隔了一層霧似的,有些朦朦朧朧的「你看那邊。」
他指了指皇城,忽然笑了「那是本宮出生的地方,看起來很熱鬧吧?無論是走在那一條路上,都能遇見各式各樣的人。可是阿言,本宮在那地方困得越久,便越是覺得那偌大的地方,不過是個空殼子罷了。」
「父皇寵本宮,隻因為本宮是母妃的兒子,他貪母妃的。他最看重的,永遠是這江山。」南宮彥青道,「皇兄也寵溺本宮,本宮無論做什麼,他都不會反駁本宮。可是阿言你想想,國之儲君,真的能夠為所為麼?
他是知道本宮對皇位無意,才讓本宮坐的這個位置。是啊,他自己也不想做皇帝,離那個位置越近的人,越是不想自己坐上那個位置,但是這江山,他早就選好了繼承之人了。
皇兄活不了多久了……這一點,大約這世上再沒有第四人知曉了。」
「偌大的皇城,除了四哥,竟沒有一個真心對本宮的人,便連本宮的母妃,也隻是為了保住在父皇心中可笑的位置,才會偶爾對著本宮出一個笑臉。本宮便是有真心,又敢對誰付諸真心?可是阿言,你不一樣。」
「你知道飛蛾撲火麼?因為一點點和熱,就可以連命都不顧……你問本宮為什麼要繼續練那六壬星圖,因為本宮不能失去你,哪怕你是利用本宮,本宮也隻希……你能夠利用本宮一輩子。可要是有朝一日本宮都追不上你了,又拿什麼與你比肩呢?
聽起來很可笑是嗎?或許你會覺得,不是這樣的。除了你,還有一千個一萬個人願意對本宮好,是本宮太侷限了,看不到那一些。可本宮能夠真真切切到的,唯有一個你而已。」
是嗎?那又如何?
因為這些就能不要命嗎?
那……還真是有點看不起他呢。
「我……」櫟如故道,「你知道嗎,一個能夠敵深的陷阱,它一定要被佈置得漂漂亮亮的,它的周圍,一定要布滿鮮花啊。不然的話,敵人怎麼會心甘願地上當呢?」
櫟如故說著,渾然不覺眼中酸。
落淚了嗎?雨水罷了。
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這個人的劣,他本不是他說的那樣,可往事卻在眼前閃現。
他表現出來的肆意,當真是他的本嗎?
其實好像從一開始,南宮彥青就在退。
屢次三番試探他的底線,他似乎從未真正計較過。罵他狗彥,甚至故意起個「勾言」的名字來噁心他,他似乎也全依照了的意思。
似乎從一開始,他就是一個能退到無可退的人。
真的看不起這種人嗎?
藉口罷了。
隻是說服不了自己,說服不了當初被他那樣對待的自己……可是想想,那個時候,和他的關係本也沒有多好不是嗎?
櫟如故忽然就開始搖。
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厭惡他,恨不得他去死。可是事實呢?他要死了,是最慌張的那個,他多看了其他子一眼,的大刀就難耐。
不如……就給他一個機會吧?
櫟如故如是想道。
「南宮彥青,倘若你說的是真的,那麼敢不敢……」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即便下一刻就被雨勢沖刷,那瓷瓶上卻彷彿還留有了的溫度。彷彿握著它,猶豫了大半個世紀。
「吃下去。」櫟如故道。
南宮彥青一怔,他有些猶豫,旋即便拔掉了瓶塞,將裡麵的數粒藥丸吞吃腹。
如意料之中的,並沒有疼痛傳來。
那是什麼葯呢?
一刻鐘之後,南宮彥青明白了。
雨水打在人上,應當是有些寒涼的。但是對於他來說,那份舒爽的涼意卻並不能緩解分毫。反而讓上的熱意愈發明顯了。
而櫟如故雙手環繞,好整以暇地看著他的狼狽模樣,還沒心沒肺地笑「你吃一顆,誰你把一瓶都吞下去了?」
藥力之下,南宮彥青的力至被削去一半。眼下這種時候,任他從前再厲害,也奈何不了分毫。
從強忍鎮定到不經意間從口中溢位的輕呼,從一開始的長玉立,到後來握著城牆的一邊癱坐在地,南宮彥青的活範圍,卻沒有挪開分毫。
有那麼一瞬,他忽然對自己的判斷產生了懷疑——要這樣屈辱地死去嗎?
不,不行。
至不能在這裡。
南宮彥青緩緩爬了起來,看向櫟如故的目仍然不帶怒意。
他沉默著,掙紮著。
「人有所求,卻又多求而不得。有所求而求不得,離散便也就不遠了。」城牆高臺之上,風颳得他赤紅袍獵獵作響。默了半晌,終是開了口。
如果這是的意思,那麼他明白了。
其實哪怕到這一刻,南宮彥青依然相信對麵的子並沒有真的要他命的意思——一定想過,隻是那種葯而已,他完全可以解決的。
隻是可惜,還是想岔了啊。
便走吧。
再狼狽,也不要在麵前。
南宮彥青說完,強撐著子,便想離去。如果這是櫟如故的回應,如果他的預計出了偏差,那也是他不夠瞭解。
那麼,什麼結果都是他咎由自取。
然而,他要離去之際,有子忽然飛而起,攔到了他前。的眼中似乎還是方纔那樣漫不經心的笑意,彷彿他是生是死,當真與無關,可彷彿,又添了全然不是那樣的。
忽而勾,「誰告訴你,你求而不得?」
「阿言,你……」
「這一回,比上一次要厲害吧?」
「什麼?」
「別誤會,我說的是葯。其實一粒就足夠了,我那繼母的東西,怎麼能夠和我這兒的相比,不過很可惜,原本我也沒想過會用到你上。」嘆氣,「至於『上一次』……果然吃了葯,腦子就會變得不好使啊。我是說……那一次。」
頓了頓,又補充道「第一次。」
他忽然明白了,又有些不明白。
「阿彥……」忽然改了稱呼,出一個發自心的笑,想說什麼,看到他絳紫的麵,還是破了功。
明明罪魁禍首是,卻依然毫無形象地嘲笑著他。這一刻,彷彿所有的心結,都隨著嘩嘩而下的雨水一起不知流去了哪裡。
「阿言,你……」他終於明白了,心中開始有了猜想,卻不敢說出口,生怕一說出口,那些猜想就了夢境,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作多。
「來不及了。」看了看他麵,又想了想離這最遠的客棧,似乎是放棄了,「罷了,自己做的錯事,還是要負責啊。」
周圍空無一人,他們於高,本不用擔心什麼。可頭頂明明白白的青天,還是讓人覺得有幾分不自在。
不過,也顧不得許多了。
的作素來迅猛,下定了決心,就再不會退。猛地朝著他進了兩步,一手撐上了他的肩。熾熱升騰的時候,咬破了他的,嫣紅的瓣上沁出一粒珠,理應是痛的,但兩人全不在意。
的意素來濃烈、素來極端,但難得主,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推拒。
更何況……
不知什麼時候減小的雨勢,忽然又變得大了。眼前升騰起霧氣,除了彼此眼中的對方,竟然什麼都看不清楚了。
伴隨著雨點打到地麵上發出的啪啪聲響,子三分怒意七分無奈的聲音傳來「啊!氣死了,你是不是傻!你是不是傻!你吃你就吃,這瓶子裡是隻有三粒,這要是有三十粒,你豈不也都吞下去了啊!」
雨終究是停了。
二人也早就換了地方,找到了一個湖中央的涼亭。
熱意消褪,風吹來,就有些冷。
但二人倒也不是很在意這些。習武之人的原本就要比旁人好,即便是淋了一場大雨,對他們來說也不會產生多大的影響。
依偎在他懷中,開口依然換了一番語氣「阿彥。」
「嗯?」渾然不覺麵上帶著得逞的笑。
他還是賭對了。
「我真的是一個固執又極麵子的人,有時候蠻橫到否認所以人的觀點、有時候覺得這世間可笑之事太多了,卻隻能守好自己那一方土地。
憤世嫉俗……應該可以用這個詞吧。我從來不認為這是個不好的詞,但要是特別憤世嫉俗……其實就是病態吧?」櫟如故的聲音緩緩響起。
「我笑得那麼開心,其實早對世界充滿了絕,有時我覺得自己是個病人。但是阿彥,這世間還有很多地方是亮堂堂的,我從前一直看不見,直到有你。」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櫟如故說著說著,自己反倒先噴了笑,「從來沒和你說過,抱歉啊。」
其實啊,當人與人之間的到了一定的地步,即便是再逃避,也不可能真的視而不見呢。就比如……南宮彥青之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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