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曾隨燕臨來過，館中一應佈置倒沒怎麼變化。

劍書引著往更裡麵去。

掀開一道門簾，薑雪寧就看見了裡麵坐著的謝危，屋裡擱著燒了銀炭的火盆，暖烘烘的，他坐在窗下，穿蒼青的道袍，也正好抬了眼瞧。

謝危在幽篁館，肯定是見呂顯。

可現在去沒看見呂顯人。

薑雪寧的目從謝危對麵那隻尚且還未收走的茶盞上一晃而過，規規矩矩地上前道禮“謝先生好。”

行禮時雙手疊在腰間，纖細的手指尖便出些許來，袖裡卻約有點清泠泠地聲響。

謝危道“撞見韃靼的人了？”

薑雪寧不由撇，想起方纔的事來還有些上火，氣道“學生可沒完全撞見呢，真要打個照麵，您現在見著的我隻怕就是缺胳膊斷兒了。”

謝危眉頭就皺了起來“正月十六，胡說八道些什麼？”

正月十六還是我生辰，我都不忌諱，你忌諱個什麼勁兒？

薑雪寧腹誹，不大爽他，可又不敢頂撞，隻好把腦袋埋下來，小聲道“哦。”

謝危看得出不服氣。

盯了片刻後，忽然道“這些天同蕭定非往來，眼瞅著他折騰定國公府，連宮裡賞賜的許多東西都抬了去送給你，你倒收得爽快，看得高興？”

薑雪寧心裡咯噔一下，可沒料想謝危竟然會找自己說這件事，頓時抬起了頭來。

可對上謝危那雙通明的眼時，又莫名沒了膽氣。

想，在這件事上實沒必要瞞著謝危。

索說了真話，坦道“反正他也不是什麼好貨，看他折騰國公府，學生的確高興。非但高興，還要為他喝彩。國公府越水深火熱，學生越是高興。”

說到底，睚眥必報罷了。

一番話竟是有那麼點往昔刁鉆跋扈的模樣，秀氣的眉蹙起時甚至帶點氣的乖張，連掩飾都懶得。

謝危看了半晌，陡地道“眼下你在我麵前倒是不裝了。”

薑雪寧心中一凜。

可轉念一想，便自嘲似的一笑，道“我什麼德先生不早知道得一清二楚嗎？您在我麵前懶得裝，我又跟您裝個什麼勁兒？”

他倆又不是現在才認識的。

早四年前荒山野穀裡已經把麵扯了個乾凈，彼此都見過了對方最不堪的一麵，如今裝得越溫雅賢良、越聖人君子，便越是虛偽。

所以對著謝危倒比對著旁人放肆些。

謝危私底下同說話不也不大客氣嗎？

隻是話纔出口，薑雪寧脖子後麵便冷了一下，陡然間意識到這話自己不該說的。當年同謝危一道上京的那段經歷，合該埋進心裡，再不拎出來說上半句。

這是謝危的忌諱。

果然，慢慢抬眸，便對上了謝危平靜至極的視線。

薑雪寧難免覺得自己要倒黴，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於是主先認了錯“是學生口無遮攔，又說錯話了。”

謝危又看半晌，道“手。”

薑雪寧一聽見這兩個字，頭皮都麻了一下，還記得自己上回要銀票朝謝危手時挨的打，記疼，非但沒出手去，還嚇得往後退了一步。

謝危道“你收蕭定非東西怎麼說？”

薑雪寧這下把方纔說錯話的茬兒都忘了，嚷道“折騰人這事兒學生是個中好手，他主來求我教他，我對他一番指點，他點束不過分吧？”

謝危冷笑“長本事還能出師教人了？”

薑雪寧還想頂，可看他一張臉已經有些沉下來，倒比剛才還嚇人，不由得打了個激靈，及時住了。

桌邊上有把竹製的戒尺。

不是學堂裡教書先生用的那種，而是呂顯去廟裡聽大師**時請回來的那種。

正好趁手。

謝危抄了起來，仍舊向道“手。”

薑雪寧心知還是要捱打，眼睛一閉，終於把手攤開了出去。

謝危是真想給兩下，好長長記。可那出來的手腕上繫了串小小的金鈴，輕晃間發出細碎的聲響，紅繩襯得麵板越發白皙。

側約有道斜劃的舊疤。

他抬起來的竹尺，到底沒有落下去。

薑雪寧等了半天，心裡忐忑，沒等來預想之中的疼痛，不由悄悄睜了眼。

謝危問“今日是你生辰？”

薑雪寧眼前一亮，想也知道謝危這樣的人不可能知曉生辰，該是瞧見自己腕上戴的手鏈了纔有此一問，於是腦筋一轉，慘兮兮道“對啊，今日學生可是個小壽星，但趕著宮的日子，生辰都沒過呢，既沒吃好的也沒喝好的，長壽麵都沒人做一碗，先生還要罰我！學生都知道錯了，往後不敢再犯，要不看在生辰過得這麼慘的麵兒上，便饒過這一回吧？”

謝危沒說話。

薑雪寧膽子了點“您預設啦？”

把手往回。

可就是在這時候，“啪”一聲響，謝危手裡那一柄戒尺毫不留地落了下來，打在掌心裡，疼得一下回手來攥著，憤怒地向他看了過去。

謝危聲音裡半點波都沒有，道“今日的罰不留到明日。蕭定非這等輕浮浪的紈絝，倘若再我知道你同他有過的往來，便沒有這般容易饒過你了。”

薑雪寧又驚又怕，含著淚看他。

謝危把戒尺一扔，卻不向一眼，端茶起來，揚聲向外頭道“劍書，刀琴把我車裡的奏摺拿出來，送宮去。”

劍書進來請薑雪寧去。

薑雪寧都沒反應過來，腦袋裡還想著“謝危這人冷無居然真在生辰這天打我”，捧著自己被打出一道紅印子的手坐進了謝危的車裡，還生氣得不行。

刀琴駕車直接往皇宮方向去。

劍書回來便看見先前迴避去了室裡的呂顯，不知什麼時候又晃悠回來了，隻用那種耐人尋味的目瞅著自家先生。

劍書考慮了一下道“刀琴送寧二姑娘去了，那定非公子那邊，屬下親自去一趟？”

謝危那盞茶放在手裡，卻沒喝。

他看了那茶湯上泛開的漣漪一會兒，竟道“不必了，隨他鬧去吧。”

劍書愣住。

謝危眉心蹙著似乎有些煩之意，鬆了茶蓋任其蓋回茶盞，打得一聲響，然後把茶盞撂回案角，道“總歸有我兜著，出不了大事。”

劍書“……”

呂顯“……”

嗬嗬，現在又你兜著了，先才哪位說要約束蕭定非他搞事兒來著？

坤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