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暮時分, 兩名大臣走在宮道上。
回想起方纔書房中所議之事, 卻都有些沉默。
過了許久, 眼看前後無人,纔有人開口。
“您說謝師當時說的那一個字, 是有心呢,還是無意呢?”
“這誰能知道。”
“可我琢磨著當時雖沒人提, 但該不隻咱們聽出來了吧?”
“那不廢話嗎?”
“可怎麼沒人在朝上提呢?”
“你怎知沒人提?”
最先說話的那人心頭陡地一凜,似乎思考了起來,震了一震。
另一人卻拍了拍他肩膀。
彷彿是寬, 卻問“你既也聽出來了, 為什麼不在朝上提呢?”
那人回道“我心裡覺著, 侯府太可憐了些……”
另一人便嘆了口氣“唉, 這不就是結了嗎?”
那人還是有些沒想明白“我隻是不懂謝師, 到底是為了什麼?”
另一人笑一聲“你覺著謝師是什麼人?”
那人不假思索道“朝中能臣, 社稷棟梁, 運籌帷幄,深謀遠慮。”
另一人便道“那你覺著他會說這種話為自己惹禍上嗎?”
那人便愣住了。
這種事正常人想來都不會做,更何況是智計卓絕的謝危呢?
往深了一琢磨, 也不知怎的便覺得有些冷意。
風冷了,兩人都將手揣進了服的袖子裡,漸漸靠近了宮門, 出宮去了。
書房中卻還聚集著閣一幫大臣。
天暗下來, 燈盞已經點上了。
周遭亮堂堂的一片,明亮的束照在沈瑯那一張晴不定的臉上, 雙目卻盯著案上這幾分開啟的書信――從勇毅侯府抄獲的書信!
朝中真正說得上話的幾位閣輔臣,都垂首立在下方。
微微晃的亮讓他們拉長在地上的影子也跟著晃。
閣首輔嚴庭年事已高,眼皮耷拉著,已經有些睏倦,看沈瑯盯著那幾封書信很久,掐算著快到宮門下鑰的時間了,眼見旁邊其他人都不開口,心裡隻好嘆了一聲,自己先開口道“這些書信都來自勇毅侯府與平南王逆黨的聯係,說不定隻是為掩人耳目,也有可能是侯府了逆黨的矇蔽,二十年前的事了,豈有這樣言之鑿鑿的?”
定國公蕭遠自打在查抄侯府時看見這幾封書信,便心神不寧,這幾天幾夜來都沒睡得太好,以至於一雙眼底全是紅紅的,看上去甚是駭人。
聽見嚴庭說話,他按捺不住,幾乎立刻就上前了一步。
此時聲音裡明顯有些惱怒“嚴閣老說的是,侯府與逆黨有聯係乃是事實,二十年前平南王圍京之變,我那孩兒七歲不到的年紀早就慘死黨刀下!逝者已逝,他燕牧又不是不知道平南王與天教逆黨乃是致我蕭氏骨於死地的元兇,明知如此還與虎謀皮,心腸何等歹毒,其心可誅也!這些書信不過是為與平南王逆黨的聯係找些藉口罷了,實則暗中勾結逆黨,意圖謀反!”
“夠了!”
出人意料,沈瑯今日的耐似乎格外不足,才聽得二人說了幾句,竟就直接用力地拍了一下桌案,麵沉如水,聲音裡出些許森。
“書信往來是假最好,可平南王逆黨之所言假若是真又當如何?”
蕭遠對上了沈瑯的目,想到假若那孩子真的沒有死,假若還真的被天教教首帶走,這一瞬間忽然激靈靈地打了個寒戰!
書房中幾乎都是朝中老臣,對二十年前那樁宮廷辛便是沒有親耳聽聞過,可憑借蛛馬跡也有自己的推測。
眼下聽沈瑯之言,卻是個個噤聲不敢說話。
外麵寒風吹著窗戶,拍打著窗紙,嗚咽有聲。眾人的影子黑漆漆投在墻上。
此時此刻此地,竟不像是議事的書房,倒像是廢棄的深山古剎,風聲奔流,馳如山鬼夜哭,平白人覺著會有已經封棺槨的亡魂從墳墓裡踩著滿地鮮出來向活人討債!
謝危靜靜地立在角落,影將他的形覆蓋了一半。
眾人都不說話了。
沈瑯終於想到了他,將目轉過去,著他道“謝先生怎麼看?”
謝危這時才抬眸,略略一躬,卻是道“二十年前平南王逆黨之事,臣不甚清楚,倒不知這書信有何問題。想來若定非世子還活在世上,是老天憐見,當恭喜國公爺又有了子訊息才對。”
他說到這裡時,蕭遠一張臉近乎了豬肝。書房中其他人也都是麵各異。
但接著一想也就釋懷了謝危乃是金陵人士,自小住在江南,直到二十歲趕考纔到了京城,對這一樁陳年舊事自然不清楚,這樣說話,本沒有什麼錯。
謝危說完還看了看其他人的臉,也不知是不是覺著自己不知此事不便多言,便將話鋒一轉,道“不過臣想,當務之急隻怕還不是追究這幾封信。臣今日有看北鎮司那邊上了一道摺子,說在京城周邊的村鎮上抓獲了一批天教傳教的黨,有三十人之多,不知該要如何置?”
沈瑯一聽便道抓得好!”
他站了起來,背著手在書房裡踱了幾步,道“便將他們進天牢,著刑部與錦衛叉流,一定要從他們裡審出東西不可!勇毅侯府逆,天教黨在京城外,絕不是什麼巧合!”
謝危於是道“是。”
沈瑯還待要細問。
但這時候外頭來了一名太監,附到司禮監掌印太監王新義的耳邊說了幾句話,王新義眼睛都瞪大了,一臉的驚與喜,忙問了一句“當真?”
太監輕聲道“太醫院確定保住了,皇後孃娘才讓來報,當真。”
沈瑯便皺眉問了一句“何事?”
王新義眉開眼笑,手裡拿著拂塵,走上來便向沈瑯拜下,高聲道“恭喜聖上,賀喜聖上呀!”
沈瑯一怔。
書房裡眾位大臣的眼神更是落到了王新義上。
王新義便道續道“披香殿溫婕妤娘娘有孕,太醫院剛剛診過的脈,皇後孃娘著人來給聖上您報喜呢!”
沈瑯整個人臉上的表都變了,有一種不可置信地狂喜,竟沒忍住用力地抓著王新義問“當真,當真?!”
王新義道“當真,您去看看可不就信了?”
這一刻沈瑯哪裡還記得什麼國家大事?
抬手一揮,直接往書房外麵走“擺駕披香殿!”
竟是將一乾大臣全都撇下了,帶著浩浩一群太監宮,徑直往披香殿去。
書房裡留下的大臣頓時麵麵相覷,隻是回想起方纔聽到的訊息,卻又都是神各異了。
謝危的眉頭更是不知覺地蹙了一蹙。
影覆在他麵上,誰也沒瞧見這細微的神。
慈寧宮中,蕭太後終於重重地將手爐扔在了案上,一張臉上毫沒有得知妃嬪有孕且保住了孩子之後的喜悅。
蕭姝就立在下方,臉也不大好。
蕭太後咬著牙關道“這麼件事沒能一箭三雕也就罷了,偏偏是連最要的那一點都沒能辦到!”
蕭姝不敢頂撞,對著這位姑母多也有些敬畏,回想起梅園中發生的那一幕,隻覺心底都沁出些涼意來,薑氏姐妹的麵容疊著從腦海中劃過。
垂下了頭。
倒沒有太過慌,隻是靜靜地道“原以為薑雪寧纔是個不好相與的,沒想到,真正棘手的是姐姐。”
蕭太後有些惱怒“你先前說,d兒所藏的那繡帕,極有可能是這薑雪蕙的?”
蕭姝淡淡道“八是。”
蕭太後冷冷地道“都是禍害啊。”
溫婕妤有孕的訊息像是長了翅膀一樣,一下午就飛遍了整座後宮,人人雖不敢明麵上議論,可大家相互看看臉卻都是有些異樣。
聖上可還沒有皇子啊。
誰也不敢想溫婕妤這一胎若是一舉得男,將會在整個後宮造怎樣的震。
薑雪寧們所在的仰止齋畢竟不是後宮,也就知道點表麵訊息,聽說溫婕妤立刻升了昭儀,聖上賜下來大批的賞賜全流水似的送進了披香殿,太醫院上上下下更是被聖上親自喊過去教訓,要他們從此盡心伺候溫婕妤這一胎。
不,現在該溫昭儀了。
得知溫昭儀這一胎沒出事,姚惜整個人都鬆了口氣,跟虛似的差點一倒在地上。
眾人都安說,沒事了。
姚惜才又發泄似的大哭了起來。
薑雪蕙則是皺著眉頭,冷眼旁觀。
夜裡回房的時候,薑雪蕙倒和薑雪寧一個方向,走在了一起。
寒風裡宮燈在廊上輕輕晃。
薑雪寧仔細回想著白日裡這位姐姐在梅園之中的敏銳,不得不佩服這纔是孟氏所教匯出來的世家小姐,心思實在敏銳,便道“姐姐這一回可要如願了。”
薑雪蕙也發現自己這位妹妹從幾個月前開始似乎就變得比以前聰明瞭許多,被看破一些事,實在也在意料之中,但並未有任何心虛,隻道“縱然我也有所圖,可畢竟也算救人一命。若心中有數卻袖手旁觀,那纔是造孽。如今這般,也能算是兩全其吧。”
倒是半點也不否認自己有私心。
薑雪寧道“溫昭儀必定記得你,聖上若知此事隻怕也要賞賜,不過你這般也算得罪人了。”
薑雪蕙倒是看得開“有所求必有所舍,人活世上,哪兒能讓每個人都看得慣自己呢?得罪便得罪吧。”薑雪寧便笑了一笑。
的房間靠前麵一點,這時已經走到了,便停下腳步,著薑雪蕙道一聲“那便要祝你好運了”,然後也不多言,推開自己房門便走了進去。
一如薑雪寧所言,不過是次日中午,就有一幫太監急匆匆捧著各式的賞賜來到仰止齋,一些是溫昭儀給的,另一些卻是來自皇帝沈d的嘉獎,稱贊薑雪蕙聰明仁厚。
那賞賜之厚,看得人眼睛發紅。
然而與之相對的卻是聖旨上另一句話,半點也不留地責斥昨日同在場中且同為仰止齋伴讀的姚惜,膽小失儀險些累得溫昭儀腹中皇嗣出事,命即刻收拾東西出宮,竟是直接下旨將逐出了伴讀之列!
昨日還以為自己已經逃過一劫的姚惜跪在地上接旨時,整個人都懵了。
傳旨的太監一走,才站起來走了兩步,腦袋都是昏沉的。
眾人都不知該怎樣寬。
畢竟被選宮中做伴讀這件事有多不容易,眾人都知道。可如今竟然被聖上下旨責斥逐出宮去,傳到京中高門,可算是丟盡了臉,往後名聲都壞了,還怎麼嫁人?!
姚惜恍恍惚惚,腳步虛浮。
眾人隻看得走到門前,要抬腳過那門檻,子卻晃了一晃,竟然一頭栽倒下去!
“姚姑娘,姚姑娘!”
一時眾人都驚慌不已,連忙搶上去扶人。
薑雪寧卻懶得做這表麵功夫,隻冷眼在旁邊看著姚惜與尤月旁若無人地謀劃,毀張遮名聲以達退親目的、蒙心害人之時,可曾想過會有今日的下場?
因果相係,活該罷了。
的目從眾人上轉開,卻是看向了這流水閣中另一個並未搶上前去扶人的人――
蕭姝。
蕭姝與薑雪寧對視了片刻,卻是向立在眾人邊上不顯山不水的薑雪蕙看了一眼,邊的笑意淺淺地,道“阿惜的運氣真是不好啊。”
薑雪寧心底冷笑起來,麵上卻隻附和道“是啊,很不好呢。”
這件事哪兒有麵上看那麼簡單?
香囊那件事時,蕭姝便有意要除姚惜了。賞梅時秦貴妃主拉了姚惜去,不久後出事姚惜麵不對,明顯是想要反駁秦貴妃但不知從何駁起也不敢;接下來薑雪蕙出言提醒,溫昭儀回宮才知自己有孕。
一個心謀劃的局!
是有人比溫昭儀更早地知道了有孕的事,既要藉此除掉溫昭儀的孩子,還想要順手除掉姚惜,沒能捎上自己,可能還令這一局的籌謀者有些扼腕呢。
當然,溫昭儀腹中孩子無事,這恐怕才最令背後之人如鯁在!
隻是此事中間牽扯的實在是太多了,若往深了去追究還不知要陷多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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