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 兩個人回去的時候, 燈會上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
燕臨牽著馬扶了上去。
還像來時一樣走。
隻是他不再縱馬奔騰, 而是信馬由韁,與一道坐在馬上, 恨不能這一條回薑府去的路長一點,再長一點, 走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爛,永無盡頭。
這時的年, 懷了滿腔的赤誠, 心的姑娘便坐在他的馬上, 依偎在他的懷裡, 一時什麼旁的事都想不到。
劇烈的心跳已占據他全副心神。
他對往後的日子實在是太憧憬了, 以至於並未注意到坐在他前的那個人不同於以往的沉默。
風微冷。
薑雪寧能到背後的膛傳來的滾燙熱度。
隻是看著眼前越來越悉的回到薑府的路, 心裡卻越發惘然若是此刻的年紀, 又褪去上一世的偏執與不懂事,遇著像這樣為赴湯蹈火的年,該會為他的劍、為他的眼、為他攥著的手掌, 還有那高墻上投下來的木芙蓉,而歡欣,而, 而雀躍, 而。
可不再是了。
到得薑府門口時,已是夜深。
燕臨又扶了下馬, 笑著囑咐“今晚回去可得睡個好覺。”
說完便重新上了馬。
隻是一轉頭又見還站在門口著自己,便道“回府去吧,我看著你。”
薑雪寧卻靜靜地回視著他,問他“燕臨,你總是這般寵著我,護著我,可有沒有想過。若某一日,我沒有了你,會是什麼樣,又該怎麼辦?”
燕臨一怔。
他覺著今日有些傷了,隻道“杞人憂天,你怎會沒有我呢?我會一直在你邊。”
薑雪寧一時竟覺心痛如絞,連再看他一眼都覺得難,於是低低笑一聲“也是。那我回去了。”
燕臨點了點頭。
於是轉過,走進了薑府還為開著的側門。
燕臨長坐在馬上,牽著韁繩,注視著的影漸漸沒,心底卻忽湧上了一陣迷惘。
薑府裡很多人沒睡,就等著回來。
白日裡京城出了刺客的事早就傳開了,薑伯遊一聽說薑雪寧當時竟然在場,且正好被那刺客挾持,差點嚇得一顆心跳出心口。還好別人都說人沒事。
隻是後來這小丫頭片子居然又被燕臨拐去逛燈會,著實令人生氣。
薑伯遊心裡打算好了,等薑雪寧人回來,必要好好地訓一頓纔好。
可等看到回來,一張臉臉實在算不上好。
這一時又忍不住有些心疼這丫頭刺殺這檔子事兒要麼是平南王逆黨,要麼是天教黨,怎麼著也不算是寧丫頭的錯,都這麼慘了還要被苛責一番,那也太過分了。
所以還未開口,心便了下來,隻溫聲對道“近日來京裡頗不太平,聽說錦衛已抓了好些作的逆黨,今日也不僅謝居安一個人遇襲。你與燕臨雖然要好,我也對他放心,可誰也不知道到底會遇到什麼事。這段時間便出門吧,等太平一些,你們再出去。”
他以為薑雪寧還要反駁兩句。
但沒想這一次竟低眉斂目地應了,道“好。”
後麵一連十多日,也果真沒有再出門。
隻有遇襲之後第二天,派人去了一趟斜街衚衕,讓周寅之帶名帖去投燕臨。
之後的事便暫沒過問了。
沒兩日,燕臨便隨他父親勇毅侯去巡視臺大營和通州大營,九月廿一纔回來。
也是這一天上午,宮裡麵傳了訊息,說樂長公主羨慕文華殿總開日講,央求了聖上也為尋幾個靠譜先生,想認認真真地讀點書。
於是聖上發了話,為長公主選伴讀。
下朝的時候便對各位大臣代了一句,要他們家裡有兒的、年紀公主相仿的,挑一個品好的報上來,再由宮裡擢選。
這一下,滿朝文武的心思都活絡了。
誰不知道樂長公主寵?
且如今文華殿陪著皇上聽經筵日講的哪一個不是天潢貴胄、世家才俊?
不說將來姑孃家嫁人的時候“進過宮”“當過長公主伴讀”這名頭有多好使,是這連結姻親的機會,還有選進去後各家的臉麵,都值得大傢夥兒拿出力氣來爭上一爭。
別家是如何安排,薑雪寧不知。
隻知道自家。
薑伯遊從宮裡回來之後便把這事兒同孟氏說了,對道“我聽說前陣子重節宴的時候,寧丫頭在清遠伯府好像被樂長公主另眼相看,很有些親近喜歡的樣子。各家把人選報上去,宮裡是還要挑一遍的。論品才學,自是雪蕙這孩子適合些,沉穩端莊識得大,不容易惹事,可也未必比得上別家姑娘。寧丫頭報上去,被挑中的可能很大,可頑劣,隻怕比長公主還刁鉆一些,不是能氣的。這要怎麼辦纔好?”
孟氏一聽,眉頭就擰了起來。
知薑伯遊因對寧丫頭有愧且又有勇毅侯的原因在,對寧丫頭格外偏寵一些,可宮為長公主伴讀這件事到底事關重大,薑雪寧去哪裡能讓人放心?
道“寧姐兒浮躁,宮裡卻拘束,未必願意去。”
薑伯遊看了一眼“我其實也覺著蕙姐兒會穩妥一些。”
倒不是偏心,而是寧姐兒的實在令人擔憂。
掙不著臉麵無所謂,隻怕惹出禍來。
不過這等事還是要和兩個姐兒商量,所以薑伯遊便道“去請兩位小姐來。”
孟氏一時又覺著氣不順了,嘆氣道“我隻怕寧姐兒又鬧起來要爭,不肯罷休。”
薑雪寧原是在午睡,驟然被起來其實有些起床氣,但也不好發作。
收拾一番去了之後,便發現薑雪蕙早到了。
行過禮坐下來。
薑伯遊把事都給們講了,末了道“現在是隻知道挑伴讀,進宮要學什麼,怎麼做,卻還一概不知。但本朝皇子們的伴讀都是要住在宮裡的,而皇宮是什麼地方你們都知道。萬萬得小心謹慎,須得挑個穩妥的去。可寧姐兒似乎很得長公主青眼。你們倆怎麼想?”
下頭一時靜默。
薑雪寧坐著沒,也不說話。
薑雪蕙卻低垂著頭,看著自己手裡那一方繡帕,想起前些日國公府重宴回來時撞見的那個人。可並非是府裡正經的嫡,眼下雖有嫡名分,可在薑雪寧麵前絕沒有立場為自己爭取什麼。
當下隻輕聲道“但憑父母做主。”
孟氏卻著意看了薑雪寧一眼,開口道“府裡就你們兩個嫡出姑娘,本來是誰去都合適。一個沉穩,一個討公主喜歡。可宮畢竟不是易事,且還要伴讀。我們也並不想要你們為府裡爭什麼,但凡平平安安出來也就是了。寧姐兒子太活潑了些,宮裡麵雖可能有燕世子照應,可宮中規矩嚴,世子也不住在宮中,未必照應得過來。所以,按理是蕙姐兒去合適一些。”
薑雪寧麵無表聽著。
薑伯遊卻是時時在關注神,聽了孟氏這番話,莫名就有些心虛,又覺著這樣對二兒有些不公平,忙找補了一句“當然了,寧丫頭是公主喜歡的,既是為公主伴讀,若你想去,還是呈你的名字上去。”
孟氏抿了不說話了。
薑雪蕙實沒抱太大的希。
是知寧姐兒的,但凡有什麼東西,寧姐兒一定要一個更好的。如今宮伴讀這種機會,別的世家小姐都要搶破頭,寧姐兒又怎能讓如願呢?
雖則這一次其實有那麼一點點的希冀。
可也隻是一點點罷了……
薑雪寧坐了好半晌,眾人的目都落在上。
的目卻落在薑雪蕙上。
薑伯遊與孟氏等得久了,也沒聽說話,隻以為是預設將這機會讓給薑雪蕙,一時都有一種心裡麵一顆大石頭落了地的覺。
孟氏鬆了口氣,開口便要道“那事就這麼定了”。
可正當要說出口時,薑雪寧竟從座中站了起來。
還未出口的話頓時堵在了嗓子眼。
孟氏眼皮都跳了起來。
薑雪蕙轉眸看見,心底隻微微苦的嘆了一聲果然。
連薑伯遊都暗暗喊了一聲“要壞”,在腦袋裡琢磨起等一會兒寧丫頭鬧起來要怎樣才能擺平這事兒。
可沒想到,薑雪寧都沒看誰一眼,搭著眼簾,躬一禮,竟然道“父親母親說得有禮。此次宮的機會雖然難得,可兒知道自己的,忍不得讓不得。但姐姐端莊賢淑識大,也願意前去,且與京中世家貴都有往,宮會更妥帖。這一次讓姐姐去,兒並無意見。”
薑伯遊忽然蒙了“你說什麼?”
孟氏不由坐直“你――”
薑雪蕙亦是怔然,目閃,莫名容“寧妹妹……”
薑雪寧一哂,又想起婉娘來,半點麵子也不給,隻道“別覺著我這回是要全誰。我不想宮實是因為宮裡的規矩我不了。他日你要有什麼東西我看上了,照搶不誤!”
薑雪蕙無言,隻著。
薑雪寧卻轉已轉過了目,徑直對薑伯遊與孟氏道“父親母親如無他事,兒便告退了。”
薑伯遊和孟氏哪裡想到事有這樣容易?
第一時間還未反應過來。
待聽到這句話了,一時心底都生出幾分復雜的緒來原以為寧姐兒必要鬧出一番事來,可輕輕巧巧就把這大好的機會放掉了,倒他們為自己先前的心思生出幾分慚愧來。
薑伯遊忙道“沒事了。”
薑雪寧也不拖拉,又行了一禮,便從屋退出。
廳裡便剩他們三人,神各異。
終究是薑雪蕙著那一道已漸漸消失在廡廊上的清瘦背影,慢慢地笑起來,向著孟氏道“寧妹妹心地,其實很的……”
孟氏默然不言。
薑伯遊卻是生出了幾分,隻嘆道“寧姐兒如此懂事,倒我有些不習慣了。是真的長大了,懂得恤我們,也懂得讓著姐姐了。”
還好這番話沒薑雪寧聽見,不然或恐要笑出聲來。
隻怕人人都當是放棄了宮伴讀的大好機會,卻不知兒就沒打算要這機會。
從廳裡走出來,腳步不要太輕快。
蓮兒都差點跟不上,一麵走還一麵“天哪,姑娘您是怎麼了?那可是進宮啊,到長公主邊去伴讀的好機會呢。京城裡多人削尖了腦袋也未必進得去呢。您竟然直接讓了出去!”
薑雪寧一聲嗤“我要去了才傻呢!”
宮裡哪兒有外頭舒服?
行走坐臥都要規矩。
別說是下麵大臣勛貴家裡選進去的伴讀了,就是進宮伺候皇帝的那些妃嬪,都謹言慎行,不敢有半分的懈怠。
進了宮才知道日子有多苦。
還好後來封了皇後,即便行事放肆些也沒人敢說什麼了。
但上一世伴讀那是什麼景?
一個事事通、樣樣厲害的蕭姝得人不過氣,一個對“因生恨”的樂長公主逮著機會就尋錯還不放出去。
更可怕的是,有兩課請了謝危當先生!
上一世在這時候與謝危算得上沒仇沒怨,對方也不怎麼為難。
可這一世,謝危當先生,還有活路?
更別說先前樂長公主那眼神心有餘悸,燕臨也常常出宮廷……
要再把自己折騰進去,那簡直是嫌自己頭太鐵、命太!
隻是方纔薑伯遊、孟氏問起,薑雪蕙也坐在那邊,實在不想讓太好過,才故意拖了那許久。
不過最後效果有些出人意料。
他們好像都當自己是個什麼好東西了。
但也無妨,不是壞事。
至於薑雪蕙宮伴讀會不會苦?
那與有什麼相乾。
薑雪寧回了屋後,便將們把自己的那些“家當”又搬了上來清點了一遍,隻在心裡琢磨如今伴讀這件事落到了薑雪蕙的上,就算回頭沒選上,進宮也沒有自己的事兒了。如此,便與上一世的軌跡完全偏移開來。也沒招惹上沈d。那麼,隻待找個合適的機會和燕臨說清楚,再待勇毅侯府的事落定,不管最後的結果是好是壞,都已經盡力,接下來便可回通州去住,或者乾脆拎了行囊學上一世的尤芳走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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