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秦瑟瑟(一)秦瑟瑟打心底裡的瞧不起錦瑟,瞧不起這座聲犬馬的戲樓裡的每一個世浮萍的姑娘。
從小人伺候慣了,本就不知道怎麼伺候人。班主兒把分在了錦瑟的房裡,端了水來,像是塊直愣愣的木頭一樣在那裡,不知道做些什麼。
錦瑟不用伺候,於是隻打發沒完沒了的替自己洗戲服。
秦瑟瑟擼起袖子埋頭在院子裡洗服,錦瑟偶爾也在旁邊看著,一邊看一邊玩味似的念的名字:「秦瑟瑟……秦瑟瑟……」
秦瑟瑟朝怒目而視,錦瑟揚起下看,慢吞吞的閉了。
就連這樣招人嫌的樣子都很。
秦瑟瑟不甘心的想,低下頭不去看,狠狠的洗那件斑斕的戲服。
……
如意樓得了親日的黃司令庇護,勉勉強強在北平的混世道之中勉強得以保全。
可是戲園子畢竟不是永久的凈土,黃司令倒臺了,日本人闖了進來,一眼看中了穿著學生服在小院裡曬服的秦瑟瑟。
那天下午的很好,暖融融的灑下來,像是潑灑的金子一樣,滿院的皂角味道,說不出的平靜祥和。秦瑟瑟捧著錦瑟的戲服,細細的用手去上麵刺了金線的紋樣,栩栩如生的團遊弋在明黃的料上,說不出的緻漂亮。抖一抖搭的白衫子,不大練的理著袖子掛起來。
層層疊疊的戲服被風吹起來,隙之間出的一雙驚恐的眼睛。
三五個戴豬耳朵帽子的日本兵提著刺刀闖進來,秦瑟瑟被嚇破了膽,像是一隻驚了的鹿,瞪著漉漉的眼睛,瑟著把自己藏進戲服裡。
院子裡散的腳步聲突然整齊了,他們跺著腳步立正站好,聲嘶力竭的用敬語吼了一句什麼,如意樓的大門開著,他們迎進來一個大人,像是什麼軍,姓本田。
本田低頭撣了撣自己的子,把線拉得筆直,接著下帽子,瞇著眼向四周掃了一圈。
涼風吹起一陣皂角香,褶子帔子白衫子翻飛起來,秦瑟瑟掩耳盜鈴的閉了眼睛。本田的目定在了秦瑟瑟的臉上,不了。
接著他出一個扭曲的笑,扭頭跟邊的人說了一句什麼。
秦瑟瑟沒有聽懂,隻是手足無措的站在那裡,整個子都在抖。
本田什麼樣的貨沒有見過,際場的舞、窯子裡的、臺上唱戲臺下上床的名伶和兔兒爺,他都睡過,可是偏偏還沒有嘗過學生。
他指著水靈靈的、穿學生服留齊耳短髮的秦瑟瑟對如意樓的班主兒說,我要這個。
日本人走了,臨走之前用刺刀把錦瑟的戲服刮爛了,劃了個七零八落,秦瑟瑟低頭去撿地上的碎布料,聽見有人在議論。
「還等什麼啊,日本人要什麼給什麼不就行了,不就是個丫頭片子?」
「什麼丫頭片子啊,那可是秦沛民的閨兒。」
「秦沛民自己都讓人給一槍斃了,誰還管什麼閨兒不閨兒的?」
「好在日本人就要一個,了出去就能保全我們整個如意樓,這已經是難得的便宜賣買了。」
「可是我們今天了出去,明天本田又過來要人,下一個我們推誰出去?」
「怎麼著,不去怎麼辦啊,不去我們整座如意樓替陪葬嗎?」
「……」
錦瑟下了戲,卸了頭麵走出來,的還紅著,假髮片摘掉了,一頭長發潑墨似的披在腦後。
七八個戲子嘰嘰喳喳的湊上去和說,錦瑟大致聽了個**不離十,視線緩緩地落在秦瑟瑟的臉上。
秦瑟瑟看到塗得艷紅的勾起來,風萬種的笑了一下。
問:「今年多大了?」
秦瑟瑟怔怔的看,沒有反應過來。
「問你呢,今年多大了。」鴛鴦朝上懟了一下,重複著錦瑟的話。
「……十四歲。」
秦瑟瑟悶悶的道。
錦瑟又笑了一下:「臭未乾的丫頭。」
可是接著,又深深的看了秦瑟瑟一眼。
「小丫頭,上回你絞破我戲服的那把剪子在哪?」
秦瑟瑟:「不是絞破的,是洗破的。」
「好,洗破的,」錦瑟並不破,而是一甩頭髮,「把剪子給我。」
秦瑟瑟有些不明所以,轉頭拎了那把銅剪子出來遞到錦瑟的手裡。
錦瑟接了,笑容莫測的拿著掂了兩下,擺手把人揮散:「行了行了,都看什麼看別看了,散了散了。」
……
第二天秦瑟瑟才知道錦瑟拿著那把銅剪子幹什麼去了。
那天早晨鴛鴦給拿了一小罐洋果子:「給,上回有個大爺賞給我的。」
「甜的,難得的好東西。」
憐憫的看著,好像是在看一個臨死之人。
秦瑟瑟塞得滿都是東西,鼓鼓的,其實吃不出來什麼味道,齁甜,可是還是在手抓鐵罐裡的洋果子往裡塞。
乾脆噎死自己算了,想。
「快點,本田又來了。」
秦瑟瑟聽到這麼一句話,是真的被噎著了,費力的吞下裡的東西,撲打下去服上掉的餅乾渣。
「剛剛誰出去了?」
「沒人出去啊,秦瑟瑟還在這裡呢。」
秦瑟瑟鼓著腮幫子點頭,和其他的戲子一起趴著窗戶往外看。
大門開著,一個留著齊耳短髮、穿學生服的姑娘惟妙惟肖的走了出來,有點怯怯的。
本田的汽車停在門外,正呼哧著從車尾蒸騰著尾氣,「學生」爬上車去,回頭朝著如意樓的方向看了最後一眼,沒有塗口紅,掉了染紅的指甲,極素白極乾淨的一張臉。
一雙水盈盈的、波瀲灧的眼睛。
頭髮也是自己剪的,用秦瑟瑟給的那把剪子。潑墨一樣的烏髮如瀑沒有了,齊耳的學生頭仔細看有些參差不齊的,耳後的兩撮有點長得過分,鬢角又有一點點短。
車門合上了,錦瑟把自己變了秦瑟瑟,代替上了本田的車,代替遭不遠的未來不堪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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