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板上更是一片寂然。

竹小渡看著?船頭劍染的人，難以說出話來。

他聽到旁邊有個醉醺醺的修士興道。

“劍道大乘境界？未想我徐子策今日竟能在此見?到劍道大乘境界的前輩！”

“既然已經劍道大乘，何以還是凡人之，不應當啊不應當……”

眼見那醉鬼喃喃著?便要靠近那人，卻被人搶先一步。

面容獷的船長大步走上前去，來到葉雲瀾面前，朗聲笑道︰“今日能夠抵此番，全賴有閣下相助。我竹盛在此謝過閣下了。不知閣下名諱？”

葉雲瀾沒有立時回答。面上的青銅面猙獰，在月下泛著?森冷的。

竹盛察言觀，立即換了個說法道︰“閣下是士高人，若不想暴名諱，只需隨意給我們一個代號稱呼即可。您是我們全船的大恩人，我們一定?會?盡全船之力報答。”

缺影劍緩緩鞘。

葉雲瀾道︰“隨手相救，不必報答。至於稱謂……”

寂滅劍意在他的上還沒有完全褪去，海風獵獵吹起他上黑袍，他看上去似是一尊從地獄來到人間的鬼神。

“我本並無代號，只是許久以前，旁人皆喚我……”

“'鬼羅剎'。”

……

黑風陣陣，枯葉打著?旋飄在天空，又散碎地降下。像是飄飄的紙錢。

沈殊走在荒蕪土地之上。

愈近魔淵，眉心的跳便愈是劇烈。被制在腦海深的魔尊記憶也?不斷浮現。那些記憶並不只有回到人間的數年，更有當年在魔淵之底的漫長經歷，吸收過無數魔魂惡鬼的神魂碎片記憶——而這些，也?是沈殊不敢去踫、唯恐因此沉淪的記憶。

“煉九轉天魔，需要殺戮吸收百萬魔魂，如此才算小乘。”腦海中有聲音道，“你連記憶之中的些許魔魂碎片都無法接，又談何就天魔後，保持理智，去救你心心念念的師尊？”

沈殊知道這點。

在進魔淵之前，他必須要徹底吸收腦海之中的記憶，令因那部分記憶分裂出的人格與自己相融合。

若是之前他還會?猶豫，但是而今有了葉雲瀾給他的承諾，他絕對不會?迷失其中，喪失本我。

畢竟師尊還在家中，等著?他回去相見。

沈殊仰頭瞭灰沉沉的天空。

荒蕪之地，星月難見。

不過以往這個時候，師尊約已經上床休憩了。

卻不知了他暖被窩，師尊會?否覺得寒冷。

他握殘劍，加快了步伐。

……

雖然葉雲瀾已說了不需要船長的報答，然而竹盛依然為他換了船上最好的房間。

竹小渡被他父親打發來專門服侍葉雲瀾起居。

新的房間與原來相比天差地別，空間寬敞，擺設雅緻，有綿的床被，燻著安神香的香爐，還有燒好的熱水可供洗浴。

葉雲瀾並沒有推辭，解決海侵襲時候，他上沾了一些腥，可以趁此機會清洗乾淨。

竹小渡拿著父親準備好的丹藥寶，敲響了房門。

“閣下，請問我可以進來麼？”

他沒有喊“鬼羅剎”三字，只因此代號，實在氣森森，聽起來並不似正道中人，倒是和魔域裡那群魔修的外號有幾分相似。他的父親竹盛當時面上並未多言，私底下卻給他代多次必須小心應對，畢竟魔修喜怒不定?世人皆知。這位看上去雖無修為，一劍卻已化境，真起手，恐怕十船人都不夠給他塞牙。

並又把籌集的丹藥珍寶翻了一倍，託竹小渡務必將報答送到鬼面人手上。

雖然竹盛如臨大敵小心翼翼，但是竹小渡卻覺得，鬼面人或許並不是他們想像中的那種人。

或許是因為其人聲音，或許是因為上船之時竹小渡看見?其人端坐船艙里安靜的背影，竹小渡總覺得，鬼面人或許是個溫的人。

便聽門傳出那人淡淡聲音。

“可。”

竹小渡推門走了進去，便見屋燭火昏暗，那人上正背對他看著?窗外海面，其上黑袍已經褪去，只穿著?一件雪白裡，長發漉漉披在後。

從竹小渡的角度看，只覺得其人背影異常單薄，好似隨時會乘風遠去。

“父親準備了一些東西，讓我帶過來給您。”竹小渡走上去，把丹藥法寶都放在桌上。

窗邊那人道︰“我已說了，我只是隨手相救，不必報答。將東西拿回去吧。”

竹小渡想起自己父親的千叮嚀萬囑咐，猶豫了一下，想起了之前在甲板上聽到對方的咳嗽，小聲道︰“閣下，您上有傷，就算不求報答，也?可以取幾瓶有用的丹藥療治。”

窗邊人淡淡道︰“我的傷藥石無用。你且回去吧。”

竹小渡聞言心中一突，他在鬼面人上看不到修士的“氣?”，而今仔細看，卻是連生人的“氣?”也?不剩多了。

他只在將死之人上見?過這樣的狀況。

忍不住又上前了兩步，走到了窗邊人側，“您了什麼傷，倘若藥石無用的話，我還有什麼地方可以幫……”

他語聲戛然而止。

眼前人沒有戴面，以他的角度，能看見?對方蒼白側臉。

每一寸弧度都流暢得彷彿天工造就。發極黑，極白，眼尾一點朱紅點綴，幾縷微的頭發彎曲在臉頰，可稱得濃墨重彩，幾乎迫人難以息。

竹小渡設想過“鬼羅剎”面之下究竟是什麼模樣，有醜陋的，也?有英俊的，但絕非如而今所?見?，驚心魄的貌。

縱然天機榜上的那些人，恐怕也?不過如此了。

葉雲瀾側過頭。

竹小渡年輕，才十三四歲年模樣，生著?張清秀臉蛋，手裡捧著一堆丹藥法寶，仰頭看人的時候很顯真誠。

葉雲瀾又想起沈殊年時，也?總是喜歡仰頭看他，黑漆漆的眼楮清澈明亮，只倒映著?他一個人的影。

他閉了閉眼。

而後隨手從年懷裡拿走一瓶丹藥。

“好了，”他道，“回去告訴竹盛，海船到達滄州，我便會即刻下船，不會?停留船上。這幾日，莫再讓人叨擾此間。”

竹小渡愣愣地點頭。

待除了房間，才發覺自己臉已經通紅。他回去給父親復命，依樣說了葉雲瀾代他說的話，見?到他父親臉上出安心神，不知怎的，就不太願意把他看到了鬼面人的臉之事告訴對方了。

七日之後，海船停泊在北域滄州，霜海境邊沿。

葉雲瀾從海船上下來，同船修士都對他投以激敬意，但都有意無意與他隔開許多距離。唯有一個長相俊，背上負著?大劍的修士匆匆跑了過來。

“七日過去，終於見到您了，前輩！”

“我名徐子策，非常仰慕前輩的劍法，想要前輩閑暇之時與前輩探討較量。若前輩也?是前往霜海境中尋覓機緣，不知可願與我同行？”

青年看著?他，笑?出一口白牙。

葉雲瀾沒有見?過他模樣。

倒是記得他聲音。

那日船艙食肆，喝醉了酒大喊“想要葉仙君娶我”的，便是眼前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