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爲要來譏諷他嘲笑他，便用袖子懶懶遮住臉，卻聽見在他側坐下來，也抓過一壺酒，以平日裡這尊貴郡主絕不會有的魯姿勢拍開泥封，毫不猶豫的喝了乾淨。

酒罈喝空後，將罈子遠遠拋出，看那一線青穿雲霧墜深谷，聽那碎裂聲在崖下回聲尖銳的傳出，然後道：“我嫁給你。”

他霍然回首，不看他，廓緻的側面平靜而堅定，這一生的大事一錘定音，然後起，道：“三天後你來下聘。”

他於再登裴家門下聘，怕再次遭一番辱，煙殺卻高興，道：“難得有個自願的幌子，其實老夫不在乎這個，你卻臉皮薄，肯嫁你，你這一生也就完整了，老夫親自給你提親去。”他去了，高高興興回來，說：“準備親吧。”

後來他才知道，裴瑗用那三天，說服了憤怒的裴大將軍，也和煙殺談過，至於付出了什麼纔得到了這樣的結果，這一生他再也尋不著答案了。

他也永遠不知道，那些名爲夫妻卻分住兩院，獨守空閨就一盞孤燈，看著他院子裡的燈火時的心。

在那之後，那些流言便散盡——裴瑗的下嫁，是對那些猜測最有力的駁斥口

犧牲了多，他便負了多。

著他，他著那個，那個卻著那個他。

人生裡多稽的連環套兒，套住了一生的糾纏和孽。

燕驚塵緩緩的著那個青玉罐，將臉緩緩了上去，那般微涼，有點咯人，像的氣質，帶刺般的張揚著，冷而傲，不溫良，甚至帶毒，然而只有他知道，一生的熱度，都只給了他一人。

只是從此以後，那點飄搖的溫暖他的燈火，便被森涼的命運“撲”的一聲，吹熄了。

燕驚塵抱了那個青玉罐，慢慢的，蒼涼的回，牆頭上的人，默然凝視著他的背影，眼神裡也生出淡淡的悲涼，連元寶大人都鑽出長孫無極袖子，在兩人中間看著燕驚塵撒著紙錢離去，圓溜溜的黑眼睛的溼潤了些，想著：想當年，在穹蒼，那隻豔的黑珍珠……

----------

燕驚山拉得長長的背影，嵌在孤清的夜裡。

夜裡卻有喧鬧的聲音傳來。

有兩個人，大聲的唱著笑著，搖搖晃晃進了巷子，清脆的聲音，敲破這一霎憂傷的寂靜。

“哥啊，再喝……再喝三壇！”

“我沒醉……呃……我沒醉！”

“別……躲我……你這死鬼……姑娘我花似的，你偏躲！”

“呸呸！呸呸！”

花姑娘大聲的唱著笑著，走著歪歪斜斜的“之”字步，眉開眼笑樂在其中，苦了那個倒黴酒友，極有分寸的小心攙著手臂，一路歪歪扭扭撞撞過來。

牆頭上孟扶搖黑線——雅蘭珠什麼時候和雲痕跑出去喝酒了？醉這德行？

雅蘭珠開始唱歌。

“哥哥你大膽地向前走，妹妹我死追著不回頭，哥哥你跑死了三匹馬，妹妹我累死了九條牛……”

孟扶搖“呃”的一聲，一個猛子扎到長孫無極肩上，拼命堵住自己的笑聲，哎喲我地媽呀，這丫篡改歌詞的本領著實太高超了，俺就哼了一遍，到了裡，怎麼就死了馬又死了牛呢？

笑得肩膀直，微下像一隻無聲振翼的蝶，長孫無極微笑著將順勢攬在懷裡，仰起頭，心想著這歌詞其實撲實切的，用在自己上也合適。

元寶大人蹲在主子肩上，鄙視的盯著孟扶搖——你好意思笑？不是你，我們這些貴族哪懂什麼俗？

巷子裡那對醉酒夜歸的不知道這牆頭把戲，猶自一路砰砰乓乓撞過來，他們和燕驚塵對面而行，燕驚塵皺了皺眉，怕他們撞壞自己懷中的罐子，趕將蹲子換個手抱著，子一側等他們過去。

雅蘭珠經過他側時，卻突然子一歪便要吐，吐也便罷了，偏偏是個公主，習慣對著漱盂吐，昏頭漲腦的眼珠子四轉，一眼瞥到燕驚塵懷中有個疑似漱盂，手就去抓。

燕驚塵眉一豎，劈手就要去推，雲痕閃電般將雅蘭珠一拉，擡手一架，怒道：“喝醉無心，閣下怎可出手如此之重！”

兩人胳臂一架，一擡頭，燈下互相一看，都“啊”了一聲，道：“是你。”

燕驚塵沉著臉，瞟了雲痕一眼，放下手一言不發便走，雲痕看著他，眼神裡幽閃，雅蘭珠突然又歪歪倒倒撞過來，眼看要撞上牆，雲痕只好去抓，正好雅蘭珠也在手腳舞，“哧拉”一聲，雲痕半幅袍子被酒鬼撕了下來，一件東西叮聲落地。

雲痕卻沒聽見那聲墜落聲，他手忙腳的去扶醉爛泥的雅蘭珠，扶在哪裡都不是，只好拎著領拖了便走，忽聽後燕驚塵道：“站住。”

雲痕回，一眼看見燕驚塵手裡抓著一個小小的青金石的燕子，臉頓時變了，將雅蘭珠往牆邊一放，便要撲過來。

燕驚塵將手一，沉聲道：“這東西你從哪裡來的？”

“還我！”

“哪來的？”

“我你還我！”

燕驚塵將那燕子往自己懷裡一塞，冷聲道：“這是我燕家子弟一出生就擁有的標記，非燕家直系子孫不能有，你今日說不出這來歷，我便不能還你。”說完抱著罐子轉便走。

雲痕立即撲了過去。

他子未到，燕驚塵半回，一道劍已經銳電般拉出，雲痕冷哼一聲，手底白一振，鏗然便是一陣大響。

兩人竟然打了起來。

牆頭上孟扶搖直著眼，喃喃道：“咋打起來了？”離得遠，聽不清楚兩人低聲對話，只約看見燕驚塵撿起一件東西，雲痕討要，然後便上演了全武行。

長孫無極拉著的手，看著那個方向，悠悠道：“有此事，縱然被時間掩蓋了很久，終究要被命運捅破的。”

小巷裡風聲呼叱，雲痕和燕驚塵的打鬥，卻很快到了尾聲。

燕驚塵單手使劍，本不會是雲痕對手，雲痕卻無心作戰，只想速速他將東西還回，十幾招一過，雲痕的劍已經全數倒了單手作戰的燕驚塵。

燕驚塵抿著脣，看著雖然劍氣縱橫卻容讓的雲痕，眼底閃過一疑，突然將手中青玉罐向前一遞，疾聲道：“我妻子的骨灰！”

雲痕劍快如流電，剎那奔前，燕驚塵話音未畢他劍已經抵達罐，聽見這一句雲痕大驚失，猛力向後一挫，劍上真力反涌，頓時被撞得向後一退。

然後一柄秋水般的劍，便輕輕擱上了他的咽。

牆頭觀戰的孟扶搖，本以爲雲痕必勝，不防這戰局瞬間顛倒，大驚之下喃喃罵一聲“卑鄙”便要掠下去，卻被長孫無極拉住。

隨即看見了燕驚塵的眼神。

那浪滾波翻、洶涌無限、充滿震驚疑問不解困的眼神。

也看見了他的口型。

他在說：

“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