撲在他懷中。

此生裡眼淚從未這般不值錢過，瀑布般的大大向外涌，瞬間溼了他肩頭，那一片淺紫了深紫，和小溪旁生著的紫蘭草一般的澤。

孟扶搖死死的埋在長孫無極懷裡，將自己的眼淚鼻涕和鮮毫不客氣的蹭了他一肩，嗚嗚嚕嚕的哭，要藉著這人看來虛幻其實卻無比真實的懷抱，將自己十八年來無發泄的一腔積鬱都潑灑出來。

哭：“白髮又多了……”，

哭：“好歹給住到冬天了……”

哭：“我看見生老人斑了……老人斑……”

哭：“看樣子烈士是到手了，不然哪來的錢住院呢……”

哭：“胖子他們還算有良心，知道去陪……”

哭：“一羣傻帽，火鍋，火鍋能吃嗎？”

哭：“誰給洗澡呢？那羣手笨腳的護士嗎？們又能做到什麼程度呢？那麼自尊的，有些事……有些事誰幫啊……”

哭：“還在等我呢……”

最後一句讓長孫無極子了，孟扶搖立即住口，哭了一陣，心頭的積鬱如被水洗過，出點月白天青的亮來，也約想起，有些事，還是不能痛快的說太多的。

那個迴歸的執念，此生難以對人言，對敵人，說出去不啻於自找麻煩；對朋友，還是找麻煩——長孫無極算是諸人中智慧最，最通大度思想開明的一個了，他懂得讓飛，懂得給自由，然而就算他，也絕不可能願意飛出五洲大陸，飛出這個時空，永遠的飛出他的生命。

有些疼痛，只能自己背。

孟扶搖舉起袖子，眼淚，隨即一便往地上栽——提著的一口氣泄下來，再也沒力氣了。

長孫無極一手攏住，就勢抱住坐下來，坐在初夏的夜的草地上，抱著，靜靜看這夜月朗風清。

月彎如眉，淺淺一蹙，薄雲如紙，出那點玉白的來，周流螢飛舞，溪流塗琮，紫草散著淡淡幽香，夜蟲伏在草中不知疲倦的低鳴，音質脆而明亮，一聲聲玉槌般的敲擊這夜的幽謐。

曠野裡風有些大，吹得人袂鼓盪，月下兩團影子粘合在一起，卻又廓歷歷分明，屬於他的和的，一一毫也錯不得，兩個人這般相擁著看月，都看得眼底溼，原來這般的深邃和廣袤裡，一個人或兩個人，也不過是兩顆石子，沉在歲月的深淵裡，周是永無止盡的遙遠、寂寞、和荒蕪。

長孫無極的淡淡異香在這冷反而越發濃了些，而遠不知道是哪家禪寺，傳了悠遠的鐘聲來，孟扶搖迷迷糊糊嗅著那樣的香氣，聽著那清涼宏大的鐘聲，心底走馬燈般的掠過那些前塵舊事，於虛幻與真實之間迷離遊走，恍慮間若有所悟，卻又一片空無。

聽得長孫無極輕輕道：“扶搖。”

孟扶搖輕輕“嗯？”了一聲。

“世人苦苦執念於得到，爲此一路奔前，其實得到就在近。”

孟扶搖偏了偏頭，反應有點遲鈍的想，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扶搖，你可有執念？”

孟扶搖老老實實的答：“有。”

“我也有。”長孫無極仰起頭，向月輕籲：“小時候，我希母后不要總對著我嘆氣，讓我覺得從來不曾歡喜過我；年時我想找到我可以保護的人，好讓我覺得我還是被人需要的；再後來，我突然發覺，我所尋找的一直就在近，而前方的路那麼遠，我希能和一起永遠的走下去。”，

孟扶搖默然，良久輕輕答：“有些路，是註定要一個人走的。”

頭頂上，那人長久的沉默著，於煙月溶溶中沉默出難言的孤清來，而四野空曠，遠花樹被風吹過，落花如雪。

孟扶搖閉著眼睛，只覺得心中似酸似苦，那點苦浸臟來，那樣複雜的滋味，命運如此不肯溫順，如蹲伏在暗裡不願被馴服的，自己被咬得遍鱗傷也就罷了，還無法避免得害得無辜的人也因此傷。

實在無再在長孫無極的溫暖裡貪下去，掙了掙子待起，卻被長孫無極更的抱住，側去推他，長孫無極卻突然趁勢扳過的肩。

眼前影一暗，他的脣已經溫溫涼涼的落下來。

落在的脣。

纏綿。

那般旖旎的脣齒滋味，明明只喝了茶，不知怎的帶了幾分馥郁而醉人的淡淡酒香，由一種輾轉向另一種，由一種糾纏潛近另一種糾纏，他的吻是風是月是雲是霧是一切造中最純淨的自然，夢境般無聲潛，一寸寸將的世界填補，荒蕪他就飽滿，乾涸他就潤澤，清潔如許卻又濃厚如斯。

彷彿與第一次溫泉擁吻一般，他依舊如此深幽婉，吸吮輾轉間輕如花間詞人筆下詩行，然而那吻卻又漸漸生了力度，疼痛的，帶著挫折和抑鬱的力度，他似乎將這般的力度永久的覆上的脣，好讓長遠的記住屬於他的味道和記憶，那些脣齒的相遇與邂逅，每一次都如電相擊，撞出無聲的和慄，因此息漸急，那息卻又被他毫不容讓的堵在了彼此契合的雙脣間，他一點點的吻去脣邊未拭淨的鮮，再將那般鹹甜的滋味與共。

覺到下人的掙扎，他攏得更，相遇至今他放開了太多次，放由著心去飛，搖曳的翅尖如刀掠過心間，裂出跡殷殷，今夜他卻不想再放，便勉強一回也罷！

他不要這人生長亭短亭，不要這人生電急流，如果終有一日心化碧，他爲被忘的時，那還有這夜的帶的疼痛的吻，來記取這翻覆滄桑的一程。

那樣沉重而兇猛的吻，不再是素來優雅從容的長孫無極所有，卻又真真實實的碾過孟扶搖的心，閉著眼，終於放自己徹底的下去，腰在他臂彎裡不住後折，彎垂柳一般的弧度，眼底的淚，卻漸漸沁出，細流般無聲落長孫無極脣角，再被他含吻去。

四野花落如雪，夜來長風撥絃，溪流邊青柳繁搖落，飄更遠沉靜春山，月自春山之巔掠過，在茸茸碧草間如水起伏，照亮跪坐相擁的人，照亮頰上的淚和他脣間的，照亮在他懷輕輕慄，肩膊緻清瘦，如一隻待飛起卻又無奈牽絆的長空之鶴。

這一吻漫長如此，這一吻短促如此。

他終於放開，將吻一路遊移向潔如玉的額，輕輕一，隨即抵著的額，不。

兩人呼吸相聞，縷縷糾纏在一起，孟扶搖低低的息飄散在寂靜的四野，臉蒼白中終於泛起醉的酡紅，那般難得的眼波流如春，難以比擬的豔。

長孫無極深深看，低低道：“扶搖……你要我拿你怎生是好……”

孟扶搖沉默著，良久笑了笑，道，“我發覺我們之間，連那句隨緣都不能說，有些東西，從一開始，老天爺就沒有給。”

頰上暈紅漸去，眼神由迷恢復清亮，直起，跪坐著慢慢整理自己了的發。

是的，不能說，不能放縱，不能沉迷，如果從前，還曾因爲那些時空變幻現實阻礙，猶豫自己的堅持是否值得，產生過搖之心，然而從今日開始，再也不會折回前進的路。

媽媽在等。

最畏懼的十八年，已經確定了不會再是隔開和媽媽生死距離的障礙。

那還有什麼理由，阻止奔回的路途？

長孫無極緩緩放開手，那般無奈蒼涼的手勢，在虛空中輕輕一挽，卻只挽了這夜許。

對面的人兒，沉靜而悍然，那沉靜裡是不容更改的決心，那悍然裡是絕不猶豫的堅持。

他默然的看著孟扶搖，看著自己的放手得來的苦果，那苦果只能咽在自己心底，那般梗梗的，堵在心的通道間。

半晌他道：“扶搖，我亦不放手。”

換得一聲悠長的嘆息——有何可說？有何可勸？正如他勸不了一般，亦無法自私且假惺惺的去勸他。

長孫無極卻突然笑了笑，道：“我相信誠心天地可，我相信縱然世間有命運主宰凌駕於一切意志之上，也終究會有辦法打破它。”

他輕輕牽過孟扶搖，道：“睡吧，你累了一天，有些事，想多了也傷人，先忘卻的好。”不容孟扶搖拒絕，他手指一拂，又習慣點了睡。

看孟扶搖噙一抹苦笑沉睡眠，長孫無極手，緩緩抵在後心，閉目，真氣流轉一週，在丹田之飛速的轉過一圈。

良久他鬆開手，靜靜俯視孟扶搖睡，手指溫存過微腫的脣，輕輕道，”

“既然註定如此，且讓你飛得更高，與其看你在執念折磨下掙扎苦痛一生，不如助你，衝破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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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之後，孟扶搖回到戰北野的宅養傷，對外間盛傳的真武魁首諸般傳言毫無興趣，每日只在拼命練功養傷，的“破九霄”進了第六層，也將大風月魄的真力和“破九霄”順利融合，其實自己一直有些奇怪，按說應該沒有這麼快就能融合那三種頂級真氣，事實上做到了，果然還是死老道士說的對，只有在不斷的瀕臨生死之境的戰鬥中，才能更快的激發並提升自己的潛力，達到尋常修煉不能達到的速度，據死老道士說，他二十四歲時練到第六層，在本門中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引爲奇蹟，如今前無古人還算，後無來者可就沒他的份了。

孟扶搖想到老道士吃癟，心甚好，只是雖然順利提升，傷卻重，融合的真氣也不穩定，時有時無，需要很長一段時間休養，如今目標已定，只剩下心無旁騖的修煉，而在“破九霄”未臻圓滿之前，不會心急火燎的貿然跑到穹蒼，機會只有一次，一旦去穹蒼，就絕不允許自己失敗！

那麼，還是按計劃做自己想做的事，養傷期間，在天煞搞搞破壞。

長孫無極“回國”了，戰北恆親自將“回國”的長孫無極送出磐都，臨別相贈香車一輛，裡面全是天煞貴族子託他轉送的荷包啊玉佩啊肚兜啊如意啊等等，長孫無極不以爲意一一笑納，真的帶著那香車走了。

這只是明面上的，事實上……孟扶搖嘆口氣——那人換了張臉呆在邊呢，據他自己說，他父皇近日好轉，已經能視事，否則他也很難趕來天煞，既然大老遠來了，歇一陣再走。

孟扶搖不覺得他有什麼歇的必要，不過看他氣卻不太好，想著人家奔波千里來了自己趕人實在太過無恥，也就默然不語。

軒轅韻也走了，這是個真走的，父王回國不敢不跟著回去，臨行前眼淚汪汪的又想來見宗越，孟扶搖那日金殿比武之後昏昏糊糊的回來，也不知道兩人談得怎樣，自認爲想必地下黨已經對上暗號接上頭，自作主張的放進去，結果藥圃裡軒轅韻被一羣宗越最近試養的毒蜂蟄了回去，而孟扶搖當晚的藥湯，澤形狀和氣味都無限度接近某人排泄，臭不可聞。

宗越倒是老樣子，那聲“阿越哥哥”除了在初初喚出時，激起他眼底波瀾和疼痛過，之後便彷彿風過無痕，他的心思像午夜裡遙遠的荒村裡的一盞燈，看似清晰溫暖，卻又遙遠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