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有些詫異的坐了起來，“怎麼？可是有什麼不妥？”

麴鏡唐皺著眉搖了搖頭，“有什麼不妥倒也難說，只是我與張敏娘已認識了十年，今日定然是不想讓我跟去，纔會特意如此問我，我竟是，又讓稱了心！”

琉璃想了想笑道，“大約也是無妨，你的婢子不是跟過去了麼？其實雲伊看著疏，心裡最是明白，難道還會在手裡吃虧？再說們若是去旁的地方也罷了，偏偏又是那裡……”那地方，去借過一次書之後都不想再去第二回，想來今日這一趟也會讓張敏娘沒齒難忘！

麴鏡唐怔了一下，也笑了起來，臉卻還是有些沉凝，琉璃剛想開口，已嘆了口氣，“我還是回去一趟罷，不然心裡總是有些不安。”

琉璃笑著點頭，“我正想說，病中無聊，要去世子那邊借本雜記出來纔好，那便只能有勞鏡娘了，勞煩你再跟雲伊說一聲，讓過來陪我用晚膳。”

麴鏡唐原本一臉懊惱，聞言不由一笑，“也好，明日我再來煩你。”

雲伊此時早已出了曲水坊，一路上越走越快，沒片刻便到了世子府前，這纔回頭看了一眼，卻見張敏娘竟不曾落後太多，雖然很是有些氣，卻還是擡頭衝自己笑了笑。冷冷的點了點頭，一路領著到了院門口，眼見兩個婢迎了上來，才邦邦的道，“你的婢便留在外面吧，玉郎不喜歡外面的下人進這院子。”

張敏娘也不介意，點頭一笑，待進了院，目卻不由在四周轉了好幾圈，世子府的院也不甚大，角落裡種著兩從花木，冬日只剩幾樹疏斜的寒枝，院中還有幾塊玲瓏剔的奇石，碎石路繞過奇石一直通到臺階，自有一份清雅隨意。

到了上房，帶路的婢一打起簾子，便有一幽香撲面而來，似花非花，似麝非麝，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冷冽之意，而眼前的這間堂屋裡也是牆落地，雪簾四張，坐榻上鋪著素底彈墨的褥子，一眼看去竟如雪一般，屋中當中設著的那張黑檀木六曲墨書屏風和幾張黑檀木小幾，便顯得格外冷峻。

平日裡裝束風流的麴崇裕，室竟然佈置得如此素潔峻岸，張敏娘一時不由怔在了那裡，聽到雲伊沒好氣的說了聲，“你要不要進來？”才一個激靈醒過神來，無暇多看，幾步跟進了東邊的房間。

這間房子陳設也與外面格調相仿，雪白一的房間裡只安置著黑檀木的高腳案幾和四個書櫥，到都一塵不染，一件多餘的擺設也無，因此，東牆上那幅幾乎有真人大小的畫像便顯得格外顯眼，畫中人那大紅的裳、明麗的笑容，就像一團跳的火焰，把房間裡那種生人勿近的清冷氣息沖淡了許多。

張敏孃的眼睛頓時瞇了起來，仔細看了好幾眼，又環顧了一眼屋子，嘆了口氣剛想說話，卻覺得旁有些不大對勁，轉頭纔看見，適才跟著雲伊的兩個婢並沒有跟進來，卻有另外兩個面目只能算是有幾分清秀的婢站在一邊，神平靜的看著自己。心裡一，點頭向們微微一笑，卻見那兩個婢連眉都沒一，依然是全神貫注的靜靜的盯著自己。張敏娘背後的寒不由一乍，不自在的扭過了頭去。

雲伊已在案幾前坐了下來，開口時語氣依然冷淡，“張娘子，此間不比旁，你想與我說什麼，不必拐彎抹角，直說便是。”

張敏娘垂眸沉默片刻，微笑著擡起了眼睛，“雲娘誤會了，幾年前誠然是我的不是，與你相時存了些試探之心。時過境遷，我每每念及，都不自在，這纔想與你賠個不是。”

停了停，神裡多了幾分悽婉，“如今我也不怕你恥笑，其實自打十三歲起，家中長輩便日日都與我說，待我及笄之後，便會去伺候世子，那時我又懂什麼，自然是聽從長輩吩咐的。誰知世子卻並無此心，旁人自然都道是我不好，我也是年氣盛，心有不忿，難免對世子的事上心一些，因此才做出了那些事，你惱我也是應當的。眼下我已嫁做蘇家婦，憶起前事，越發滿心後悔，一直想著要與你說開，卻是今日纔有這機緣。雲娘，前事都是阿敏不對，你以後莫往心裡去。”說著竟是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禮。

雲伊忙跳了起來，讓開這一禮，目警惕的看了看，皺眉道，“那些舊事不提也罷，只是你若想讓我去跟玉郎說什麼糧米酒稅，我卻不會去平白討這個沒趣！”

張敏娘苦笑起來，“雲娘多慮了，如今我已是蘇氏婦，大約再過幾個月，便會隨拙夫去茲，這西州糧米酒稅，世子能高擡貴手，固然讓人激不盡，若是不肯也是理之中，我怎會用此事來爲難你？”

擡手指了指那張畫，“我來尋你，一則是爲了賠不是，二則也的確是爲了此畫。此畫如此惟妙惟肖，自是不能掛在外院讓不相干的人看了去。我也想過要掛在書房中，只是拙夫卻道，此畫太過真，他在這屋裡看書或是置公文時，總覺得彷彿是我坐在旁邊，讓他心神不定，因此便不讓掛。若是放在外屋裡，似乎更是不像樣，可若掛在室牀頭，莫說拙夫，我自己都有些不大自在，因此竟是尋不出一個地方來放它，這纔想到要來問雲娘一聲。原以爲雲娘說放在書房，是會掛在書櫥旁邊或是紗簾之後，沒想到竟是掛在這最最顯眼之。”

這畫麼，麴崇裕也說過，掛在書房裡似乎滿屋都有琵琶聲……雲伊的臉上不由有笑意一閃而過，“姊姊的畫的確是真。”

張敏娘嘆道，“難得世子如此寬和，拙夫若是置公務時，卻是斷然不許我進來的，因此也不讓我掛畫，倒像是怕這畫兒瞧了他的那些公文去。”說著抿著便笑了起來，笑到一半，突然覺得上微寒，忍不住轉頭看了那兩個婢一眼，卻見們依然是面無表的看著自己，目中的冷漠之意也與適才一模一樣。的笑聲頓時統統都被噎回了嗓子中。

雲伊角一彎沒有做聲，麴崇裕的子歷來有些古怪，在書房置公務時斷然不許任何人踏進房門，平日裡除了這兩個啞婢，家中的其他下人也是不得踏足書房一步，而這兩個啞婢子又最是刻板，便是進來尋張紙或鏡娘來借本書，也會牢牢的守在一邊，那目都不大吃得消，何況旁人！張敏娘不是要看麼，那便好好看一次，一次看個夠！

張敏娘臉上的笑容果然越發勉強，乾脆扭頭走到畫像前又看了幾眼，才笑道，“平日有人說雲娘和阿嫂如姊妹，偏偏生得也似親姊妹，我倒不覺得，只覺得你是一刻也靜不下的，阿嫂子卻不，作起畫來更是一兩個時辰眼睛都可以不眨一下，你們哪裡有半分相似了？如今看著畫兒，倒又覺得這話兒不虛，都是雪做水爲眸的玉人兒，畫上這含笑的模樣，尤其像得很。”

雲伊隨著的手指看了一眼，不經意的笑了笑，“是麼？我倒是沒看出來。”自己和琉璃姊姊，歷來是有人說生得像，也有人說生得不大像，從這畫上看有幾分像也不稀奇。

張敏娘出神的看著畫，突然幽幽的嘆了口氣，“其實我最羨慕的便是阿嫂，我這二十多年，竟再沒見過比更聰慧貌的子，這畫雖然作得神乎其技，於旁人便是了不得的才華，於卻也不過是末技。阿敏聽人說過，這紡白疊、印佛經，其實都是阿嫂的主意。雲娘大約還不知曉，原先阿兄與世子很是有些不大和睦的，還是阿嫂教了世子印佛經，又幫世子做起了白疊坊，兩家這才慢慢好了。人人都道阿兄待阿嫂好，卻不知這樣的子，但凡認識的，哪裡能不敬？爲再做些什麼事，都是心甘願的。”

雲伊有些詫異的擡頭看著，笑了起來，“你這話倒是再對不過，阿嫂人又聰明，待人又好，但凡知道的，自然待也好。”

張敏娘笑著點頭，看了看畫像，又看了看雲伊，微笑著嘆道，“雲娘也是好福氣，有這樣一個姊姊，這西州城裡，誰不會對雲娘另眼相看？我若是有這樣一個好姊姊，還有什麼事是做不的？”

雲伊依然是笑嘻嘻的沒有接話，張敏娘還想再說，門外已響起了一陣腳步聲，麴鏡娘挑簾走了進來，看見張敏娘，似乎有些意外的笑了起來，“敏娘還在看這張畫兒？可看出了什麼玄機？”

張敏娘笑道，“哪裡是看畫，我是在嘆這作畫之人是西州最有福氣的子，莫說雲娘，便是我只怕也是沾了的福分呢！”又看了麴鏡唐一眼，笑容裡帶上了幾分深意，“鏡娘不是說要多坐一會兒的麼？”

麴鏡唐淡淡的一笑，“沒法子，大娘想起要借本書看，可這地方哪裡是旁人進得來的？我也只好親自跑這一趟。”說著便走到書櫥前，開了櫥門，片刻後拿了兩本書出來，對著兩名婢揚了揚封皮，“過幾日便會還。”

兩名婢子中有一位走上去看了一眼，點了點頭，又過去把門小心的合上，這才退到一邊，目又落回到張敏孃的上。們的神並不奇異，但那種近乎麻木的平靜目似乎格外有種異樣，張敏娘每次對上那目，背上的寒意便會加重一分。正不自在間，便聽麴鏡唐對雲伊道，“大娘還說，那邊已經備下了你吃的百歲羹，你若得空了還是過去陪用飯，有話要與你說。”

張敏娘略一沉，便對雲伊笑了起來，“阿嫂到底還是疼你，我便是羨慕也羨慕不來的，我不耽誤你們了……”

正要說出“告辭”兩字，卻聽外面傳來了幾個婢子紛紛的聲音，“見過世子。”

院子裡響起的赫然是麴崇裕的聲音，帶著一點明顯的寒意，“都下去吧！”

屋裡的人頓時都是一呆，雲伊一個箭步便衝了出去，麴鏡唐臉上也出了笑容，正要往外走，想起張敏娘，還是腳步一頓，回頭了過去，卻見張敏娘垂著眼簾，看不出神如何，停了片刻才輕聲道，“今日，我真真是來得不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