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圓月慢慢的沉了下去,東方的天際剛剛泛出一點魚肚白,從樹梢間的寒風一陣陣的幾可刺骨,正是一天最黑暗寒冷的時分。
樹林裡的騎兵們悄無聲息的站了起來,束腰帶皮甲,檢查橫刀馬槊,隨即便牽著戰馬默默向山下走去。有幾隻格外警醒的夜鳥撲騰騰的飛了起來,待它們盤旋一圈發現並無危險又飛回自己的鳥巢,林中早已是空無一人。
並不寬闊的山道上,五百名兵都已披甲上馬,在約約的晨中,依然沉默得像一片黑的石頭。帶馬立於隊伍最前面的蘇定方也在沉默的看著他們,良久之後,才驀然開口,聲音並不高,卻帶著一前所未有的冷酷,
“你們想來都已知道,咱們的糧車已然丟了,咱們的糧水已然盡了,如今,你們是想死死,還是被軍法死?從此往前五里,便是突厥賊子,殺了他們,咱們便能奪回糧車咱們便能活下去咱們便能建功立業,封妻廕子想活下去的,想立功授勳的,跟著我,殺”
彷彿是抑了千年的死寂火山突然迸出了炙熱明亮的巖漿,隨著一聲低吼“殺”黑的人羣中,一種令人戰慄的氣勢瞬間發出來。道路兩邊的山林間,無數飛鳥同時被驚起,淒厲的鳴著向遠方飛去,隨即便被掩蓋在戰馬奔騰的聲音之中。隆隆的馬蹄聲由慢而快,五百名催馬疾馳的騎兵,就如一支鋒利的黑箭頭,向五里外的突厥大軍。
即使是在黎明前最深沉的睡眠裡,這大地震的聲音也很快便將天生警醒的突厥人驚醒過來,手忙腳的披甲蹬靴,奔出帳篷,翻上馬,只是還未來得及列隊,朦朧的晨中,一銳不可當的黑洪流已席捲而至,堆放在山道上的拒馬轉眼間便被幾把丈八馬槊挑得高高飛起,下一刻,那些槊尖的寒已從哨兵們的後背上了出來。
最爲驍勇的突厥騎兵吶喊著催馬提刀迎上,然而面對隊形嚴的騎兵衝鋒,面對這些已將速度和殺氣都已提升到最高的人形殺,散的個人阻擋幾乎起不了任何作用,那些銳利的馬槊攜著高速衝鋒帶來的巨大沖擊力,將面前阻擋的一切都毫無例外的挑飛了出去。
當數十名提刀迎上的同袍都在數息之間被這支黑的長箭貫穿,化馬蹄下的泥,而那些寒閃閃的長槊卻以更可怕的速度迎面刺來時,終於有人發出恐懼的喊,撥轉馬頭往後就逃。狹窄的山道上,想應戰的突厥騎兵被逃奔者到一邊,還未來得及調整位置,追擊而來的唐軍騎便已在眼前風捲而過,迎接他們的是幾支橫地裡掃來的馬槊,或是因高速揮起而分外銳利的刀刃。
幾乎在同一時刻,突厥軍營右側的幾山脊上燃起了數百支火把,並不集卻令人膽寒的箭雨居高臨下的從山頭落下來。幾乎每個突厥人都在瞬間明白過來——他們中伏了
“敵軍來襲”“山上有伏兵”隨著嘶啞的狂呼聲響徹夜空,足足有十餘里長的突厥軍營終於徹底陷混,越來越多的奔逃者將恐懼和慌像病菌一樣傳播開來,也把更多的人攜裹了掉頭狂奔的隊伍。潰敗的突厥騎兵,像雪崩一樣淹沒了狹窄的山道。當後方的突厥兵在將領的呼喝聲中終於列齊隊伍,準備迎戰時,首先迎來的,卻是因爲要逃命而對一切擋在眼前的障礙揮刀相向的自己人……
山嶺高,在枝頭綁上枯木和披風碎布做幾百支火把,依然在熊熊燃燒,只是三百名西州府兵們早已放下了手中的弓箭,呆呆在看著山下。
在依然微弱的晨中,一場黎明前的突襲,已變了一面倒的追殺。黑的洪流以無可阻擋的氣勢驅趕著敗軍向前方的山道席捲而去,而在洪流經過的地方,只剩下橫七豎八的、無聲流淌的鮮和不時嘶鳴的無主戰馬。那些照夜的火炬早已七零八落的掉到了地上,有時火苗會上同樣被掃落在地的旗幟,轟的一聲燃燒起來。
與火,構一幅紅豔而淒厲的詭異畫面,讓山崗上的那些勝利者也看得膽寒。
在黑洪流的中後位置上,騎著玉獅子的麴崇裕的上已濺滿了鮮,騎兵的前鋒衝開道路後,負責收拾所有的網之魚正是他所在的後隊,那些被衝散的突厥兵多數已心膽皆喪,只會向山上逃竄,卻也有個別的反而更加悍不畏死。麴崇裕手中的橫刀已收割了好幾條人命,只是最後一次砍上一位突厥人肩頭時,已經卷刃的刀鋒並沒有砍太深,對方在痛吼中連人帶刀的撲來過來,眼見寒已在眼前,一支馬槊帶著風聲從他的耳邊呼嘯而過,將那位突厥兵直貫出去,死死的釘在了地上。
麴崇裕回頭看了一眼,不遠鐵盔下是一張沒有什麼表的陌生面孔,他丟下手裡橫刀,探從突厥人的上出一把彎刀,撥馬跟上隊伍,有意無意綴著他的幾匹戰馬也立刻跟了上去。
隨著大隊人馬往前又衝了數百步,麴崇裕只覺得眼前突然一亮,卻是隊伍已衝出了山道,前面的地勢漸漸開闊,看得見無數突厥人馬正在向各個方向逃奔而去。前軍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麴崇裕也緩緩勒住了戰馬,薄薄的晨霧很快便掩去了突厥人的影,只留下眼前一片越來越明亮開闊的天地。
這一仗竟然,結束了?看了看後一片狼藉的山道,又看了看眼前依然保持著齊整隊形的唐軍,麴崇裕突然有一種如在夢中的覺。
退回山道、打掃戰場的命令很快便傳了下來,他一時不想撥轉馬頭,只是靜靜在站在山口。邊有馬蹄聲響,他轉頭便看見了一張悉的沉靜面孔。
裴行儉依然穿著那件被火燎焦了角的青圓領袍,昨日沾上了那幾點跡已然變得深黑,只是跟此刻的麴崇裕比起來,卻整潔得好像才親的新郎。似乎看出了麴崇裕目中的打量之意,他略帶憾的一笑,“裴某負責收尾,不曾親手殺敵。”看了看麴崇裕手上上的跡,他的語氣裡多了幾分關切,“世子可有傷?”
麴崇裕回頭看了一眼,那幾個一路跟著他的騎兵不知何時已悄然離開,他不由自嘲的一笑,“有蘇將軍的親兵相護,麴某便是想傷也不大容易。”說著隨手把彎刀丟到一邊,將滿是鮮的手掌在袍上狠狠了幾下,本來便被鮮濺得一塌糊塗的袍子越發皺了一團。他卻沒心思顧及這些,乾了手便去馬鞍上的水囊,不想竟拿了一個空。
裴行儉笑著將一個巧的水囊丟了過來,麴崇裕手接住,仰頭便喝了一大口,卻差點嗆了起來——裡面裝的並非清水,而是烈酒只是此時此刻,那熱辣辣的覺順著頭一直流到肚中,卻有一種異樣的舒爽。
麴崇裕長長的吐了口氣,緩緩點頭,“好酒”
裴行儉的聲音悠然得不帶一煙火氣,“新桃花酒,名而實烈,當以沙場烽煙佐之,如今以賊子、頑敵頭下酒,自是更好。”
麴崇裕抹了抹角,淡淡的道,“酒便是酒,何需矯飾”
裴行儉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起來,“守約教了”
麴崇裕仰頭又喝了一口酒,眺著前方不語,細長的眼裡卻出了一笑意。
當高高升起的太照在了山谷間的小路上,遠又響起了大隊騎兵帶來的馬蹄震之聲,不到一盞茶的工夫,唐營本部派出的兩千名騎兵終於出現在山前,只是很快便一個個的呆在了那裡:戰場雖已被略的打掃過一遍,但山路上散的帳篷旗幟和斑斑跡依然目驚心。更別說那被俘獲兩千匹戰馬、幾百車輜重,那壘在山前堆積了一座小山的淋淋的人頭,以及無法計數的糧草刀槍盔甲……
相形之下,唐軍這邊,也有幾十靜靜的排列在地上,還有一百多號傷員正在簡單的理傷勢,而那三百名西州府兵除了昨日了箭傷的十幾個傷員,今晨一戰中,只有幾個倒黴蛋在黑夜中跟著斥候上山時破了手背或是扭到了腳踝,餘者竟是毫髮未傷。
蘇定方帶著裴行儉和麴崇裕從山道間驅馬迎了上來,向來人笑著抱了抱手,“侯將軍,有勞了。”
這位姓侯的郎將的目從戰場上收了回來,翻下馬,鄭重的行了一禮,“末將來遲,請將軍責罰”
蘇定方淡然一笑,“將軍免禮。”
麴崇裕卻轉頭看著裴行儉,嘲諷的挑了挑眉,“今晨收到捷報之後發兵過來,可不是要到這個時辰?遲麼?我看一點都不遲,半點都不遲”
裴行儉嘆了口氣,語氣充滿了憾,“蘇都督也太謹慎了些,若是能信了我等,昨夜便讓他們埋伏在山外,至能截殺幾千突厥人。如今卻是可惜了。”
他倆的聲音不算太大,恰恰能讓周圍的人都聽見。幾位帶隊來的將軍、校尉先是憋紅了臉,隨即便忍不住看了看不遠那堆積如山的輜重和首級。正是,若是都督略大膽些,何至於讓這樣一場天大的功勞,全落在了幾百押糧兵的上?自己這正經的兵,反而淪爲了笑話
麴崇裕的目在眼前幾位將領臉上掃過,角不由冷冷的一揚,只是餘掃到邊裴行儉那張讓人如沐春風的笑臉,心裡不知爲何又有些發寒。
眼見幾位將領已開始商議著搬運資、押送俘虜的事宜,裴行儉突然轉頭道,“世子,今日桃花酒可還喝得?”
麴崇裕一怔,點了點頭。
裴行儉微微一笑,“今日乃是中秋,守約想請世子再飲一囊。”
麴崇裕警惕的看了看裴行儉,眼前這張面孔笑容清淡而眼神誠懇,他心裡不由一鬆,也笑了起來,“崇裕隨時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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