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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蘭這一遭以林大名分回金陵,林錦樓為香蘭擺酒,在府里連開幾天宴席,一是請與林家好,有權勢有頭臉的人家來,二是將族里幾戶常來往有頭臉的親戚請到府上,唯有族里一支“昭”字輩的夫人,喚做丁氏,人稱林五太太,卻不曾到。Ww
這丁氏原也是累世簪纓宦之后,唯到父親那一輩家中落敗,容貌平平,卻極擅針指紅,為人要強能干,做姑娘時便有名聲,遂嫁林家一支,不料丈夫英年早逝,家中漸漸艱難,這丁氏竟堅心不改嫁,把一雙兒拉扯大,有族人欺侮寡婦失業的,丁氏手執兩把菜刀上門去理論,驚族長,方才討了公道,自此名聲鵲起,因有才干,族里妯娌姊妹姻親之間大事小也由張羅,連秦氏也敬三分。后娘家復有振興之象,兒子又中舉做,給母親討了誥命,丁氏便愈發有威嚴了。
吳媽媽這廂跟著香蘭等人回來,是老人兒,府里府外消息活絡,又是絕頂明,耳聰目明之輩,悄悄對香蘭說:“五太太跟顯國公夫人好著呢,當日顯國公閨鄭靜嫻跟宋家爺小兩口夫妻不和,顯國公夫人便說是......說是勾引爺們,后來又攀高枝兒跟大爺,狐魘道的子到哪兒都改不了。鬧得丁氏也覺著是狐貍,提起來滿口沒一句好話,當初大爺整了出來,五太太瞧出大爺要娶的意思,便說那戲本子上多是編造,決計嫁不進林家,說甚一個丫頭奴才賤出的,癩蛤蟆吃天鵝,沒得敗壞門風,還特地給咱們老太太去信,老太太知道大爺的子,一見這信,生怕大爺知道惱起來,再鬧僵這門子親戚,趕把信給燒了。大爺這回請親戚們來,多人勞去請丁氏,丁氏也不肯來......這一樁事告訴,便是讓心里有數。”又安香蘭道,“放寬心,日后也不上面,總臉上維持個面也便罷了。”
香蘭怔住,吳媽媽再想說幾句寬心的話兒,只見香蘭笑了笑道:“我省得,都給老太太去信,私底下更不知說了我多是非,說心里一丁點不舒坦都沒有,那是瞎話,可媽媽知道,我到底是經了多事才到今日,活在這世上,總有人將你說得一文不值,千夫所指,卻也百口莫辯。可自己到底是怎樣,豈是他們說幾句酸損誅心的話便能改的。”
吳媽媽沒料到香蘭想得灑,不由嘆道:“不錯,本該如此的。人言可畏,不知死多英雄漢,更別說小子了。想想何必呢,為著幾句話搭上好日子。”
香蘭道:“我那時候不諳世事,旁人酸自己一句,損自己一句,或是冤枉委屈了自己,即便上不說,心里也恨著,更不用說逮著還,總要言辭比他更厲害才覺出氣,后來漸漸覺著何必,不辯不爭,眼界有高低,知事有深淺,不過但憑著一顆好心做事罷了。聽人說了甚,再難聽的也笑笑而已,幾句話都放不下,將來遇著大事還能怎麼著呢?”
try{mad1('gad2');} catch(ex){} 吳媽媽笑道:“我的乖乖,不瞞說,底下多癡心妄想的丫鬟們羨慕嫉妒,酸溜溜說不過有張爹媽生的好臉,們哪知大爺見的人多了,最終在這里癡,還不是因為心里有這樣的丘壑。”
香蘭忍不住笑道:“我多斤兩,旁人不知,莫非媽媽也不知?都是尋常人,我其實懦弱狹隘得,當初剛來府里,一心一意覺著自己比旁人高出一頭,自己都是不甘愿,可是玉蒙了塵,落在這樣是非泥淖里。吃了多虧才知誰都不得小看,為人終究要謙卑平和些。”
吳媽媽抬起頭,只見香蘭勝雪,如明珠生暈,不由暗嘆誰能想到這鮮花柳一樣的姑娘短短幾年歷經多坎坷,如今穩重知事,心只怕也是讓委屈撐大的。
這事便從此揭過,無人再提。
卻說白駒過隙,日月如梭,一晃便過了一年。林錦樓親以來再無別項貪求之心,千辛萬苦想得到的人,終于跟他互訴鐘,每日回來都圍著他團團轉,他便心滿意足。他每日推應酬,早早回家,跟香蘭一說話取樂,或他去批閱公函,香蘭便捧著書蜷在貴妃榻上看,時不時過來給他添茶,兩人默默無言,卻靜謐恬淡。香蘭偶教他畫畫兒,寫累了他便提了燈,拉香蘭到院子里散散,夜里香幾口,將攬在懷里,聞著發香,便覺著一切很圓滿,仿佛活了將要三十年,才剛剛吃了顆定心丸,快活得讓他有些恍惚。
香蘭心里也暗暗驚奇,林錦樓原是個應酬極多,積年里中行走之人,自親后,外頭的應酬竟一概免了,推不過也早早回來,極樂意在家似的,得了閑兒常帶出去轉轉,到戲園子里聽戲、上酒樓里吃席、到好景致地方看景兒,時不時還去莊子上住幾日。可仍是個頤指氣使的壞脾氣,說一不二,可氣頭過去,瞧真委屈不搭理自己了,便又厚著臉皮回來猴在上,裝傻充愣,仿佛剛才沒那回事似的,讓人哭笑不得。香蘭心里明白,這霸王一輩子也當不溫小意、謙和的小郎君,還時不常的欺負,要依著自己的意思來,可瞧見那混蛋卻心里頭歡喜,說不出的踏實。
這一日,林錦樓同香蘭往世家中做客,途經泰裕樓時,林錦樓記著這家做得六樣素點,味道獨特,便遣人去買,香蘭坐在轎上等,掀開一道向外看,有個高瘦男子迎面走來,瞧著面,走進了才發覺竟是夏蕓。只見他一青袍子,穿得樸素寡淡,兩頰凹下去,雖不落魄,卻滿憔悴,神茫然,絕非舒心之相。
待他走過去,香蘭還在愣神,桂圓看在眼里,湊上前道:“認識這人?”香蘭道:“他是小夏相公,我同他有舊,也不知他過得如何了。”
桂圓記在心上,問了夏蕓住,真個兒去打聽了一番,回來對香蘭道:“這位夏相公剝了功名,后來更名換姓在外省考試,不過只中了秀才,不曾再中舉了,因名聲不好備兌,只靠教幾個小孩子開蒙,替人抄書賺幾個錢。前年他在外省考試,老娘家中重病,銀子使得跟流水似的,卻總不能好。他二嫂不得,攛掇爺們,兩人竟在夜里把老娘單獨關個屋鎖起來,起先聽鄰居說,老娘還在屋中罵,后來漸漸沒了聲兒。夏蕓回來開門看,只見骨瘦如柴,不人形,屎尿了一地,竟是活活死的。縣令大人把他二兄弟一家拉去判了個斬立決,旁的兄弟姊妹都挨了板子,唉,可憐,可憐,聽說他也寒了心,這幾日打點行裝,要撇開家里人往北上謀個出路。”
try{mad1('gad2');} catch(ex){} 香蘭聽了默默無言,畫扇抓了把錢給桂圓,親自送出門,低聲道:“外頭柜子里有包點心,拿去吃。”桂圓就著拿錢去畫扇的手,笑道:“還是畫扇妹子心疼咱。”畫扇瞪了他一眼,要笑不笑的,一甩辮子進了屋。
晚上,夫妻二人都肩并肩躺在床上,錦樓一下一下著香蘭的頭發,懶洋洋的,和香蘭有一句每一句的說話。他自己的事原不跟婦人們多講,覺著流之輩素是頭發長見識短,又沉溺于,口舌嚼挑弄是非,一句話都能計較半晌,針鼻兒大小的事都能哭天搶地,他實在懶得搭理。香蘭卻不同,說話的,聲音的,聰慧明理,從不說人是非,寬和想事,和說話好似吃了一劑清涼藥,心里頭敞亮,將他白日里公務里的憂惱煩躁漸漸平消下去。床笫之歡固然說不盡濃意,可這夜半私語,溫馨安穩,更讓他覺著心里熨帖。
香蘭同林錦樓說起夏蕓之事,林錦樓玩著香蘭的手指頭道:“聽說你當日還給他磕頭來著,他如今這樣也是因果報應,你怨氣消了罷?”
香蘭唏噓道:“他雖有些自命清高,卻不是壞人,只是沒托生好,可見家不怕貧,但怕門風不正了。當初因他,我爹險些丟了命,我是極恨他的,后來什麼恨啊仇啊早就都淡了,都快想不起這個人......你不曉得,他原還是個整齊的小后生,如今滿面風霜,老了十歲不止,看模樣便知歷經坎坷了。大爺,這舉人的功名還了他罷。”
林錦樓微微皺起眉:“功名還他?”
“嗯,寒窗苦讀才搏這麼個功名,總是有真才實學。”香蘭枕在林錦樓手臂上,手放在他膛,“他那名聲,即便得了公明日后也難做,總比如今這樣強些。你恨我,我恨你的,害來害去,把仇怨往深結,實在沒什麼趣兒。再說都過去這麼久了,當初的事也不全然怪他。”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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