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嵐雖懦弱順，但俗話說“人心不足蛇吞象”，這貪念一起便收不住了。當初秦氏托人同家里人說要納給林錦樓作妾，父親十分猶豫想要回絕，但在屏風后見過林錦樓后，便一見傾心，只覺世間再難找此才貌仙郎，若與林錦樓一，即便一輩子作妾也心甘愿。

早先住在京城，林錦樓對寵，府里上上下下都是人，一徑兒稱“”，竟把“姨”字給去了，覺著自己與正室也沒什麼不同。但回到金陵，頭一件事便是給正室磕頭敬茶，住的也是偏房東廂，雖吃穿用度不差，但氣派跟正房便無法相提并論了。等林府開家宴，這個妾都上不得席！上回林錦樓本打算在東廂歇了，可趙月嬋一來，又摔杯子，又傷房里的丫鬟，林錦樓竟未訓斥，反倒跟趙月嬋回了正房安歇，上不說，但心里卻像油煎著一般難。

前幾日，吩咐底下人持個詩社，本該大出風頭臉，誰想太太竟劈頭蓋臉數落逾越份，還“好生伺候大爺和大”！

適才發覺，趙月嬋再如何不討林錦樓歡心，如何被丈夫冷淡，但正室的份擺在前頭，所有人都要屈躬哈腰稱一句“大”，出了丑事，全家上下還要竭力遮掩；再如何被林錦樓寵，卻終究是個妾，是個依靠討爺們歡心才能安立命的貨。假以時日林錦樓再有了新寵，又如何呢？而如今眼瞧著林錦樓對的恩便淡了，還正青春貌，不過懷著子，林錦樓就瞧上了房里的丫鬟。

俏生生的香蘭，嫻雅的香蘭，比還要貌的香蘭……

呢，日后會不會好一似戲文里唱的“紅未老恩先斷”……

青嵐攥了手里的帕子，指甲深深扎進掌心的里。

若把這賬簿要親手給林錦樓，那林家大與便只有一步之遙了。哪怕有一線希。總要試上一試。想到此，將床板掀開，把賬簿藏到床架之間的夾層里。

剛剛平床褥，天上一道閃電劃過，接著“轟隆”一個霹雷，驚得青嵐跳了起來。畢竟不是勇毅果決之輩，心中搖擺不定。又擔心又害怕，想找人來商量。偏吳媽媽了風寒，怕過病氣給，回家休養去了，剩下的幾個丫鬟婆子，不是不知心就是笨笨的。一時站起來一時又坐下。心中異常煎熬。

知春堂正房。

趙月嬋“啪”一聲，刮了迎霜一記大耳刮子，罵道：“沒用的下流東西！讓你去二門等我表哥的小廝把賬簿拿回來，你拿回來的是什麼？你是辦老了事的，如今連這點子事都做不好，留著你有什麼用！”說著把佛經一腦兒砸到迎霜臉上。

迎霜跪在地上，捂著臉，含著眼淚道：“大息怒。我在園子里跟春菱和香蘭撞上了。定是在忙中拿錯了冊子，當初離春菱最近。這賬簿應該在東廂嵐姨娘那里。”

趙月嬋愈發大怒，沖上前狠狠打了幾下：“天雷劈了你的腦子還是小鬼吃了你的魂兒！辦出這發昏的事！落在誰手里不好，竟落在那小賤人手里，把賬簿給太太和大爺，咱們大家還不一起尋了繩子吊死干凈！”

迎霜哭著磕頭道：“我錯了，饒了我罷！”

趙月嬋氣得渾，又驚又怕：“饒你？怎麼饒你？我這就找白綾子，先勒死你，再去房梁上吊！”

迎霜一把抱住趙月嬋的，哭道：“怎就到這一步了？方才剛沒了賬簿，這會子應該還在東廂，不如讓銀蝶來……”

趙月嬋道：“別提那沒用的小蹄子，東廂早就防著了。”

迎霜抹著眼淚又道：“那我找東廂要去。”

趙月嬋啐了一口道：“蠢材，那小賤人沒發覺錯了，興許還能換給你。倘若已經發覺那是個要命的東西，怎可能給你呢！”

迎霜心道：“我早就說過，印子錢不能再放了，偏大聽了表爺哄騙，仍拿錢出去放債，這下東窗事發，只怕是難逃干系了。若順藤瓜，再查出表爺同大有私的事，我還不如立刻撞死省心。”哭得愈發厲害。

趙月嬋踢了迎霜一腳，罵道：“哭！就知道哭！快閉罷！”迎霜立即收聲，強忍著小聲啜泣。趙月嬋想了一回，深深吐了一口氣道：“來人，我要去東廂。”

當下，趙月嬋帶了丫鬟白，提了子到東廂來。銀蝶正在廊下拿了大陶甕接雨水，見趙月嬋來了，登時吃了一驚，一邊打起簾子一邊喊道：“大來了！”

趙月嬋心如麻，顧不得看旁邊的小丫頭，徑直進了屋。春菱守在青嵐臥房門口做針線，見趙月嬋氣勢洶洶，本不得阻攔，也只得扯著脖子喊了一句：“大來了！”香蘭正在屋里做鞋，心中納悶，不知為何趙月嬋好端端的來東廂，探頭向外了一眼，見趙月嬋氣勢洶洶的往臥室去，便連忙回了脖子。

青嵐在房里轉，一聽趙月嬋來愈發慌了手腳，不知該坐下還是站著，腦中七八糟一片空白，想不起毫應對之策。正驚慌的功夫，趙月嬋已掀開簾子走了進來，四目相對，趙月嬋似笑非笑道：“青嵐妹妹忙什麼呢？”

青嵐臉上極不自然的堆著笑，支支吾吾道：“沒，沒什麼，就是閑坐著。”慌得連讓座看茶都忘了。

趙月嬋是個聰明人，一見青嵐這番形容便明白了，反倒從容起來，挑了張椅子坐下，挑起眉頭道：“我這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我邊的丫頭笨手笨腳的，在園子里跟妹妹的丫頭互相拿錯了書本冊子。”朝白使個眼，讓把佛經遞到青嵐跟前。笑道：“妹妹看看，這是不是你的東西？”

青嵐低著頭把冊子接了，靛藍的封皮，里面是用端莊的筆抄的《金剛經》，正是香蘭借給自己那本。青嵐心里突突直跳，悄悄抬眼看了一眼趙月嬋。

趙月嬋正坐在對面笑看著，雖是面帶笑容，但眼神猶如兩把煞氣襲人的寶劍，凜冽冰寒，唬得渾打了一個哆嗦。

趙月嬋道：“這是你的東西罷？”

青嵐勉強堆起笑容道：“勞煩送來，這正是我丟的佛經……”說著走到架子跟前，拿下幾本冊子翻看，不敢看趙月嬋，道：“奇怪，我這兒卻沒有丟的冊子。”

“哦？”趙月嬋眉頭微挑，走過去將青嵐手里的本子拿過來翻了翻，似笑非笑道：“那可真是奇怪了。”

青嵐小聲道：“許是的丫頭把東西忘在別的地方了。”

趙月嬋冷笑道：“到底是忘在別的地方，還是你藏起來了？”

青嵐吃了一嚇，了脖子，聲道：“說笑了……我……我……”

趙月嬋又下聲道：“什麼‘’，你我同居同，一同服侍大爺，只管我‘姐姐’就是了。原大爺房里也有幾個人，都是狐魘道的，彎著心眼子讓大爺學壞，我一片癡心，怕大爺弄壞子，那幾個通房丫頭也不敢太管束，只勸諫他保養自重，誰知竟惹大爺不樂。加之我平日里持家嚴了些，有些個下人跟著嚼舌頭子，背地里風言風語，把我的名聲傳得不像，我不敢喊冤，只一味忍耐罷了。后來直到鬧出人命，大爺才發覺那幾個狐貍不省心，打發出去了。他明白我為他好，只是心里鬧著別扭，所以面上才對我淡淡的。妹妹是個聰明人，我雖有時候心，未能好好照顧妹妹，但可見我有為難你的地方？”

青嵐一時沒轉過彎，只得順著話頭道：“是個明理的人，從不曾為難我。”

趙月嬋笑道：“這就是了。其實妹妹進來，又懷了大爺的骨，我心里高興的跟什麼似的。老天垂憐，日后我也多個臂膀。我們姐妹同喜同樂，不比親骨還強？”

青嵐道：“只求惜，我愿一生侍奉。”說著就要拜。

趙月嬋忙握住青嵐的胳膊，口道：“我就知你不是個藏的……不瞞妹妹，我那冊子可是個要的東西，妹妹再好好找找，若找著了就還我罷。”

青嵐左手悄悄上肚子，狠了狠心道：“我這兒確沒有的東西。”

趙月嬋臉上的笑一僵，心中恨道：“看來是鐵鋼牙，死活不認了。可恨有太太和肚里的孩子撐腰，否則我便一把火燒了這里落個干凈！找不到那簿子，剛放出去的幾筆債就沒了憑證，沒白的損了七八千兩銀子。銀子沒了還是小事，若大爺真知道了……”心里打了個突兀，再看青嵐的眼便格外怨毒。

天際傳來滾滾的雷聲，屋中一時寂靜。白小聲道：“大，快下雨了，用不用我取傘過來？”

趙月嬋冷冷道：“不必了，咱們走。”說著轉出門，青嵐松了口氣，忙跟在后頭相送。

走出屋門站在廊下的臺階上，趙月嬋猛回過頭盯著青嵐，心中怒意難平，暗道：“賤人！你想算計我，我也不讓你好過！”吐出一口氣，吩咐左右道：“你們往后退一退，我還有話單獨跟嵐姨娘說。”

大雨滂沱而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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