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選擇轉專業包括進公司後呆的組別,盛都是抱了私心的。
曾經流行過一句話,說世上任意兩位陌生人的關係間隔不會超過六個人。盛不止一次設想過,如果對外業務接得足夠多,關係網覆蓋得足夠廣,他跟江添會不會在某個場合下不期而遇。
那就不能怪他們藕斷連了,該說世事無常或者命中註定,而他說起話來也會些負擔和顧慮。
殊不知真正到了這一天,他卻張口忘言。
他想說“我今早睡囫圇覺的時候還夢到你了”。
跟之前的無數次一樣,江添穿著寬大的t卹,藍白校服敞著前襟,袖子高高地擼到手肘,屈著一條坐在飄窗上,塞了白的無線耳機刷題。
外面太亮,空調嗡嗡作響,臥室裡面溫度總是打得很低。窗臺上的人轉過頭來說:背書不要搖椅子。
他還夢見江添趴在桌上補眠,左手還是那樣搭在後頸上,被人吵醒就不耐煩地皺著眉。走路的時候不不慢,上下樓梯卻一步三級,奔跑過後會出一層薄薄的汗,張揚又冷淡。
但盛最終什麼都沒說,因為夢裡那個男生已經下了校服,換上了陌生的深大。他從遠方而來,風塵僕僕,隔著幾米距離看過來的時候,像冬日清早漫起的霧。
直到這個瞬間,盛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們分開已經太久了。世界飛快地往前跑,不會因為某兩個人而慢下腳步。時間可以改變的東西太多了,石都能磨砂。
他忽然有點近鄉怯了。
包廂門被人推了開來,同事走過來拍著盛的肩:“不是接人麼?幹嘛豎在這里當木頭啊?”
盛怔然片刻才從江添上移開視線,轉頭問:“你剛說什麼?”
教授另外一個博士從裡面探出頭,“哦”地笑起來,隔著人衝江添招手說:“不容易,總算到了,你這車堵得可夠久的。教授念道你半天了!”
接著好幾個人湧出來,填塞在盛和江添中間,滿口聊笑圍擁著他們進了門。
盛夢遊似的回到座位,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他被燙得舌尖一痛,驟的心臟才慢慢鬆開,一泵一泵地往四肢百骸送著,發麻的手指終於有了溫度和知覺。
盛抬起眼,看見江添被推到教授旁邊坐下。他了大,出裡面乾淨合的襯衫,一邊解著領口的釦子,一邊應著教授的問話。
他似乎也心不在焉,只是點頭或是回簡單的詞,當他解開袖口翻折起來的時候,終於抬眼朝這邊看過來,目橫穿過圓桌和滿堂笑語,落在盛上。
同事眼尖,幾乎立刻問道:“哎,我剛剛就琢磨了。你倆不會認識吧?”
滿桌人都停了話頭,饒有興趣地看過來,目在兩人之間來回掃著。
盛愣了一下,莫名覺得這場景荒謬得有點好笑。高中時候的自己一定打死也想不到,有一天他跟江添同坐一桌,會分在最遠的兩頭,而旁邊的人居然訝異地說“原來你們認識”。
他僵地點了一下頭,同時聽見江添“嗯”了一聲。
“大學同學?”
“不是。”盛說。
“我記得你大學就沒在國了吧?”江添的同門只是隨口一提,桌上兩人卻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微妙地沉默起來。
有那麼一瞬間,盛希周圍多餘的人都消失。因為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釘死在了桌對面,本無暇分神去應付其他。
好在同事張朝是個多話的人,不會讓聊天出現哪怕一秒鐘的空白:“大學整個兒在外面念的?那就好,我以為吃個飯又被隔壁學校包圍了呢。省了我一場攀比舌戰了。”
一桌人哄笑起來。
張朝又道:“不是大學的話……那是高中一個學校?”
江添說:“一個班。”
右手邊的同門拍著他說:“你這邊有老同學你不早說!”
這位商略有些滯後,話說完了才反應過來不太妥當。飯局上有老同學,當事人卻都不清楚,那就只能說明一件事——雖然是同學,但關係顯然好不到哪裡去,至不常聯繫,沒準兒連對方乾什麼都不清楚。
比起對面直來直去的學派,盛他們這邊就圓融很多。張朝立刻接話抱怨說:“這上哪早說去?我們都是今早才接到的通知說今晚管飯呢。”
其他人立刻笑了起來,把那微妙的尷尬揭了過去。
那位長得頗為敦厚的博士踩了一次雷便謹慎起來,不再多扯同學舊識,專心致志地誇讚起其他人來。從教授誇到同門,然後著重吹起了江添:“他厲害。他本科畢業直接申的博,我們幾個當初申請的時候戰戰兢兢,生怕收到個拒信。他一點兒不用愁,教授早瞄上了,穩穩的。一般參加個什麼會,如果有人員限制,教授都上他。我們都是眼看著,也不能下毒。”
教授說中文舌頭打結,但是聽沒問題。他哈哈笑得像個聖誕老頭,說:“下一次,我保證,下一次再有那樣的會議,一定邀請你陪我一起去。”
“早該這樣了教授,把他留下來,至姑娘們會謝謝你。”
教授哈哈大笑。
……
盛覺自己像個半鏽的鐵釘,明明被對面的磁石擾得嗡嗡直。還得出一半注意力仔細聽著他們的對話。
他上課都沒這麼認真過,這會兒聽著閒聊卻長了耳朵一個字都不敢。他在那些調侃玩笑和描述中挑挑揀揀,篩選出跟江添有關的部分,拼湊出漫長歲月裡的小小一隅。有些聽得驕傲,有些聽得酸。
那是他錯失的那些年。
這教授有四分之一俄羅斯統,對酒的興趣遠大於其他食,到了寒冷的季節尤其如此。張朝他們幾個又是海量,陪著遠道而來的客人推杯換盞。
盛也喝了不,他每次端起杯子,江添都會越過杯盤看過來。
包廂頂燈華麗繁複,線錯織,再加上玻璃杯相之間的折,有時會迷了眼。他們就在這樣紛的燈下克制地坐在兩端,視線糾纏。
杯子剛喝空,他就窩去包廂一角的沙發上躲著了。
酒食酣足,大家陸陸續續去了洗手間,包廂裡一下子冷清下來,只有兩三個留在桌的人還在小聲聊天。
盛拎著桌上溫著的水給自己倒了一杯,江添從洗手間提前回來,繞過圓桌徑直走了過來。
盛像被點了,握著杯子肩頸僵。仰頭喝水的時候,他甚至能聽見自己骨骼關節的咔咔聲。
沙發往下輕輕一陷,江添在他邊坐了下來,手指握著,能聞到淺淡的洗手味。盛朝旁偏了一下目,看到了腕骨邊悉的小痣。
曾經最親暱的時候,他抓著江添的手親過那裡,又被對方反扣著吻回來。
盛眸一收回視線,握著玻璃杯的手指無意識地轉著杯口。
以前他們也這樣坐在一起過,好的時候他把江添當靠枕,抑的時候遠遠分在兩端。但很像此刻這樣,說近不近、說遠不遠,兩相沉默。
其實盛想說的話有很多,每一句都翻湧著衝到舌尖,又在開口前退了回去。
給你發的胡言語收到了嗎?
為什麼從來不回呢?
想起以前還會難嗎?
是耿耿於懷還是放下了?
邊有沒有出現過更好的人?
還會被誰逗笑嗎?
有過一瞬間的心麼?
……
十七八歲的時候不能理解久別重逢的人為什麼總是說些不痛不的話,這一刻盛才明白,不是無話可說,而是不敢問。就像要趟一片集的雷區,不知哪步走錯就會被炸得支離破碎……
不如寒暄。
他看著杯子裡輕晃的清水,轉頭問江添:“回來跟曦哥他們說過麼?”
“沒來得及。”江添說。
“很匆忙嗎?”
江添沉默片刻說:“臨時決定的。”
明明是再無聊不過的話,盛的心臟卻一陣一陣,像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揪又鬆開,反反復復。
他了一下髮乾的沿,靜了片刻問:“會在國呆多久?”
“半年。”
盛拇指用力地抹著杯璧,點了一下頭。
他余能看到江添的臉,垂著眼似乎在看他的小作。他拇指一,收了起來。江添看了很久,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盛想問他我變化是不是很大,跟高中相差很多?
不過還沒開口,就聽見江添低聲問:“喝那麼多酒,難麼?”
盛眨了一下眼,短暫地安靜了幾秒,說:“練過,不是三杯倒了。”
江添看向他,他了個掌在對方眼前晃了晃:“漲到了五杯。”
他那一瞬間的神有年時候開屏炫耀的影子,只是倏忽冒了一下頭,又立刻了回去。江添張了張口,正想說什麼,包廂門被人從外推開,聊笑聲湧了進來。那幫去洗手間的,去吸煙室冒煙的都回來了,從架子上拿下外套,做著最後的寒暄。
沙發一角的氛圍瞬間被打破,教授了江添,語速飛快地說著事,大概是明天或後天的安排。張朝拉了盛,忙忙碌碌地給一桌人安排車。
明明沒有超量,盛卻覺得自己酒意很濃,大腦應和著疾跳的心臟,有種眩暈著落不到實的覺。每一通電話和安排都像是的條件反,口舌有它自己的意識,自說著合適妥當的話。
等他來回跑了兩趟再進包廂,就發現人去房空,只剩下自己和張朝了。這時候他又覺得自己口拙舌笨,了太多話沒跟江添說。
他忽然想起當年剛進a班那陣子,有一次去喜樂吃午飯忘了帶錢,江添拿著手機來贖他。兩人回到教室的時候,午休的練習卷已經發了很久,他只剩15分鐘,趕慢趕還是了很多沒做。
卷子被走的瞬間,就是現在這種覺。
張朝給盛也了代駕,兩人在天停車場邊等著人來。他比盛大不,當初盛實習的時候就是跟在他手下,後來了平級。很多時候,他都像一個心的大哥,盯著盛防止拼到過勞,
他正開著微信挨個往通訊裡加人,頭也不抬地衝盛說:“一會兒加完我給你推一遍。”
盛心不在焉,說:“我有。”
張朝一愣:“好幾個人呢你都有微信?”
盛這才反應過來他只有江添一個人的,改口道:“說錯了,一會兒給我推吧。”
“行。”張朝點了點頭。
他那邊加完,盛手機接連震了幾下,全是張朝推過來的名片,他沒有立刻看。倒是聽見張朝忽然問了一句:“你跟那位江博士就是高中同學?我怎麼覺得不止呢?”
他本意是想問他們有沒有過矛盾或者過節,但這話聽在盛耳朵裡就是另一種意思了。
這個季節的夜風寒得驚人,盛拉了一下圍巾掩住口鼻。他朝停車場口方向看了一眼,說:“是不止。”
“怎麼說?”張朝問。
盛想了想說:“以前男朋友。”
張朝驚得一口風嗆在嚨裡:“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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