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77章 救場 臣來帶王妃回家。……

儀殿, 兩側宮人垂首屏息，如離魂的木偶，沒有半點聲音。

天子既是召見“王雪”, 而非丹郡王妃沈荔, 便斂了世家眷的矜貴，以師的之儀殿行禮。

廣袖如流雲垂落側, 端然稽首, 嗓音清冷若碎玉投冰：“禮學師王雪, 拜見陛下、皇後殿下。”

蕭含章自席上直，歪著腦袋, 好奇地“咦”了聲：“朕認得你！可你不是王兄的夫人嗎？怎麽又姓王？”

沈荔解釋：“妾之母家姓王, 為學宮師時, 便以‘王雪’自稱。”

蕭含章似懂非懂地“哦”了聲, 向一旁的楊窈：“皇後？”

皇後正一眨不眨地盯著沈荔低低折的那一抹纖腰, 袖中的指節泛白，緩緩瞇起了眼睛。

清冷孤傲的雪, 此刻正向稽首行禮。

這個念頭如野火竄上心頭, 燒得袖中的指尖都在微微發，翻湧起近乎戰栗的。

終于不再是那個顛沛流離、任人輕賤的楊氏了。

會讓雪知道——誰才是得意的學生，誰才是真正應該折腰輔佐的君！

“雪何必行此大禮？快快請起！”

楊窈嗓音清甜, 全然不顧自己有孕在, 起徑直走到沈荔面前，手扶。

姿態親昵，仿佛兩人是同姐妹的閨中友, 而非尊卑有別的君臣。

沈荔微垂眼瞼，不著痕跡地避開那只指甲俏麗的纖纖玉手，自行直, 不卑不道：“殿下盛，雪不敢當。”

楊窈見狀也不惱，神自然地將手收回袖中，彎著熱忱的淺笑：“雪不必拘謹，快快請坐！若是不依，倒顯得與我生疏了。”

蕭含章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吩咐宮人：“賜座！”

楊窈笑意盈盈道：“陛下方才不是說乏了麽？不妨先去寢殿歇息片刻，也好容妾與昔日姐妹敘敘舊。”

“可是……”

蕭含章張了張，卻在皇後直直投來的目下頓住，訥訥道，“好吧……你們要好生伺候王兄的夫人，不可怠慢！”

蕭含章煞有介事地說完，這才慢吞吞起，磨磨蹭蹭地走了。

傻皇帝對沈荔青眼有加，是因是王兄的夫人，而非皇後的舊友……

這微妙的區別，令楊窈十分不悅。

但將這點緒藏得極好，面上笑意不改，甚至更懇切了些，扶著心腹宮的手緩緩坐于沈荔對面，聲道：“吾初執掌印，可巧又有了孕，安胎至今日，方得空見見故友。雪也真的，我縱不往，子寧不來？”

——我不去找你，難道你就不來找我了嗎？

沈荔心中并無半分故友重逢的溫，只覺那含笑的話語如藤蔓纏，令人幾窒息。

定了定神，方從這無形的迫中離，清冷道：“我是應陛下之詔來此，如今陛下既已離去，我也不便久留叨擾。”

說罷，欠一禮，斂袖起。

手背驟然被人按住——

若無骨的，溫涼細膩的手掌，像是毒蛇在上蜿蜒爬過，激起一陣骨悚然的戰栗。

可那雙弱的眼睛，卻是如此地純良無害，泛著傷心的淚。

“雪，你當真要與我生疏至此？”

聲音中浸著真實意的哀戚，“明明以前在瑯琊時，你我同坐一席，共讀一卷，朝夕相，親若姊妹！那些支撐我走到現在的點點滴滴，難道只有我一個人記得嗎？”

沈荔驟然回手，稍一用力，連袖邊也了回來，似是要劃開一道無形的界線。

楊窈那些裝乖賣慘的點點滴滴，那些口腹劍的欺瞞與背叛，怎會忘記？

“皇後若有吩咐，不妨直言。”

語氣平靜，卻字字疏離。

楊窈指尖一僵，心有不甘地收回手，提起這事，複又開心起來：“吾已求得陛下恩準，往後請雪儀殿，為吾講授禮學經典，朝夕相伴……”

“不可！”

“為何不可？雪與我相識在先，又有半師之誼，何不投效我門下？”

楊窈執拗地看著，“難道我比不上那些出卑賤，只會畫春圖的巧之徒嗎？”

沈荔略一蹙眉，平靜問：“皇後覺得那些憑手藝謀生的子，是卑賤之徒？”

“難道不是？”

楊窈細聲道，“只有吾懂你，雪。吾才是你最好的門生。”

沈荔心間一陣寒。

尤其有蕭青璃的豁達寬和在前，眼前這張的面孔便越發顯得森冷。寒意如附骨之疽攀爬蔓延，侵四肢百骸，連指節都仿若凝霜。

“世上沒有最好的學生，只有走對路，和走錯路的學生。”

直視楊窈的眼睛，姿直，一字一句道，“或許皇後的確聰慧絕倫，才會將我予你保命的錦囊，化作殺數千人的屠刀。我已過一次背叛，從今往後，不想、也不會再與皇後有任何牽扯。”

眼前的子眸清澈，如高山冰雪，如秋水明鏡，映照出楊窈所有的不堪與醜陋。

不明白，為何明明已貴為皇後，卻還是不能得雪青眼！

“你果然在記恨那件事……”

楊窈手撐案幾，倏地起，滿頭華燦的黃金花鈿如落英瘋狂，“那些人該死！屬于我的東西，憑什麽要拱手讓人？是，我一開始只是想從仇人手中活命，所以才求你為我指一條生路，可當我活下來後，我想要更多，想要往上爬，想要拿回屬于我的一切，這難道也有錯？”

的眼睫一，淚水便以恰到好的方式滾了下來，泫然泣道：“我只是殺了那些貪婪無厭的人，又有何不對？我不殺他們，他們便會殺我的呀！蕭青璃不也是這樣上位的嗎？手上沾染的鮮不比我……雪，你寧可幫，也不幫我？”

“因為長公主上陣殺敵，是為國而非為己；擴丁改稅，是為民而非為私。縱有臧否，亦不改其高潔本。”

沈荔的聲音輕而清晰，字字珠璣，“因為不曾騙我，叛我。”

楊窈一時如卸去所有力氣，怔怔然跌坐原位。

先帝臨終前為子定下了與世家的聯姻，這不假。

可自從蕭青璃獨攬大權，楊氏老家主仙逝後，楊氏手中這份蓋著天子璽印的敕令便了燙手山芋——

蕭青璃掌控下的朝廷拒不承認與楊氏的聯姻，而邊地虎視眈眈的世家與軍閥則視其為登天之梯，爭相搶奪，妄圖頂替式微的楊氏送宮，躋為朝中新貴。

那年隆冬，河東李氏家主率私兵部曲闖楊氏塢堡，扣押了新任家主與所有親眷，威他們出那份“得之可母儀天下”的敕令。

楊窈懷揣文書，在姊妹的掩護下逃了出來，一路躲避追殺，四求援。

可那些曾經和藹可親的叔伯們一個個都變了面孔，要麽畏懼李氏手中兵權，閉門不見；要麽了歪念，反要奪手中詔書。

不得已，們又逃了出來。

姊妹死在了路上，只剩一人護著文書，倒在了風雪之中。

就在即將被流民掠奪踐踏的一瞬，遇見了王雪。

十三四歲的，穿著比雪還潔白的素，眉目若冰魂雪魄麗，就這樣被侍從簇擁向前，朝奄奄一息的出了援手。

雪收留了，為療傷治病，教讀書明理，一晃就是半年。

這半年時間，自雪上學到的東西，比這輩子加起來的還要多——關于禮學、書畫、棋藝，還有縱橫謀略，如浩瀚汪洋般不勝枚舉。

打心眼兒裏折服，這個比還小一歲的怎會懂得這麽多的東西？

的腦中，是藏著一片無垠的星空寰宇嗎？

然好景不長，的傷好了，再不能非主非仆地跟在雪邊，聽談經論道、分析天下局勢。

這個時候將丟回世，不是去死嗎？

所以跪下來哀求、磕頭，用盡所有卑賤和不堪的法子，祈求雪能為指一條生路。

終于，雪放下書卷，輕嘆了一聲。

“你的生路，就在你的懷中。”

清冷若雪雕玉琢的朝西一點，如此說道，“定下姻親的兩家長輩皆已仙逝，你護不住這份詔書。而今有陳留戚氏，乃邊地武人出，為人豪邁重，一心想從武將躋閥閱世家之列，手中又有足夠的兵力與李氏抗衡，你何不主向他獻上詔書，換取戚氏護你周全，救出你的闔族親眷？”

于是，拿著沈荔為籌謀的錦囊一路向西，前往陳留郡求助戚氏。

戚氏果真如雪所說，為發兵圍困了李氏的塢堡。

可不甘心！

怎麽可能放棄唾手可得的皇後之位，乖乖拱手出詔書！

所以，在雪的錦囊妙計上稍作改，利用自己的籠絡了戚氏主，而後趁戚氏與李氏兩敗俱傷之際，在一個月黑風高突襲奪權。

數千人啊！男的的，老的的，幫助過的，踐踏過的，無辜的、礙事的……

殺了幾個晝夜才殺幹淨，如此，便可高枕無憂，順理章地接管了兩家的田産、財勢。

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家主，是母儀天下的皇後啊！

可為何雪看的眼神像冰雪一樣清冷？為何還是瞧不起！

“皇後借戚氏之手，滅了李氏滿門，又反殺戚氏侵占其貲産。可我實在不解：為何連楊氏族人也被盡數燒死于牢獄之中？”

沈荔緩聲質問，清冷的聲音將楊窈的思緒拉回現實，“殿下對自己的親族，怎會懷有如此大的恨意？”

楊窈噙著眼淚，哀傷地看著。

“雪又怎知，他們一定是我殺的？”

眉尖若蹙，用最無辜弱的語氣道，“孩子多的大家族就是如此啊，什麽都要爭，什麽都要搶。雪沒有姊妹，又怎會懂我的痛？”

沈荔的確不懂，一刻也不想在這裏待下去了。

“天已晚，請恕雪不能奉陪。”

沈荔頷首一禮，起朝殿外走去，後立即傳來一聲微的呼喚：“雪！”

門口靜若人偶的宮婢忽而有了靜，無聲向前，攔住了去路。

沈荔沉眸，回問：“皇後這是何意？”

若在帝後居住的儀殿過夜，只怕明日一早，風言風語便會傳遍整個蘭京。

莫非堂堂國母，還敢公然扣押臣妻？

面對的質詢，楊窈的眼淚將落不落地掛在眼睫上，怯地開口：“吾說了，陛下請雪與吾相伴，傳授禮學。”

沈荔頭也不回，提出殿。

那些宮人竟然一擁向前，試圖手抓住的胳膊。

沈荔只覺無名之火湧上心間，沖得眼前一陣發暈，當即輕沉叱道：“放肆！”

正此時，宮門被人轟然踹開，巨響震徹廷。

連同門扇哐當飛庭中的，還有宮侍如沙袋般沉沉砸下的軀。

時間似被無限拉長。

蕭燃面寒如霜，紅翻飛，眸漆沉如淵，翻湧著近乎暴戾的風雲，仿佛頃刻間便要摧毀眼前的一切。

沈荔口起伏，怔怔然著他。

從未有哪一刻如現在這般，是看到他的樣子便會眼眶發酸，心口滾燙。

見到眼底忍的意，蕭燃眼底的戾氣驟深，越過重重宮人與那兩名昏迷不醒侍，大步走來。

楊窈竟被那駭人的目與淩寒的氣勢得倒退兩步，堪堪站穩。

“此為皇後宮，外臣不得擅闖！”

掌事宮鼓足勇氣向前，厲聲道，“郡王殿下再僭越，便是壞了規……”

話未落音，整個人飛了出去，狠狠砸在階前。

“吾與元照，乃陛下的脈至親，宮探視，何來‘僭越’一說？”

蕭青璃英姿颯爽地踏門庭，眸如刃，“吾還真不知道這天子寢宮，竟有阻攔皇親、扣押臣妻的規矩！”

與此同時，蕭燃握住了沈荔微冷的指尖，將牢牢地護懷中。

“沒事了，我在這。”

年擡目，視線如刀鋒刮過蒼白若紙的宮人，落在被靜驚醒，赤著腳呆呆站在廊下的蕭含章上。

“陛下，臣來帶自己的王妃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