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74章 酗酒 “我心悅你!”……
蕭燃在軍營裏長到八九歲時, 阿父曾給他請過一位經學夫子。
那是一位德高重的白胡子老頭,寬博帶,腳踏木屐, 飄飄然有古人之風。然自從了蕭大將軍子的老師後, 這位原本慈眉善目的老先生,眉頭便再未舒展過。
蕭燃從來不肯按部就班地誦書, 總揪著字句, 提一些稀奇古怪的刁鑽問題。
比如:“這些詩裏的人好生奇怪, 喜歡人家姑娘也不直接說,非要寫什麽雎鳩啊, 野菜啊……彎彎繞繞, 累不累?”
老先生捋須笑道:“此乃君子之風, 當懂克制, 明廉恥。若貿然向前剖白心意, 豈非冒犯那子?”
蕭燃撇撇:“那圍著人家姑娘敲鑼打鼓,又唱又跳, 就不冒犯了?”
老先生眼皮一跳, 耐著子解釋:“此舉如雄鳥築巢,求其歡心耳。”
“要求歡,也得看人家姑娘願不願意啊!還有, 詩中誇贊淑, 總是說服多華麗,耳飾多明亮,腰有多細, 皮多白,好似沒有這些東西,就不配教人喜歡似的, 全然不顧人家在的品,這豈非輕浮?”
小孩兒雙手枕在腦後,坐在席上,不安分地搖來搖去,頑劣笑道,“像阿姊那樣會騎馬,還會挽弓的淑,難道不更應該誇贊嗎?”
“……”
“小公子角度清奇、見解獨到,非常人能及,老夫自嘆弗如。”
老先生的笑不那麽自然了,默然半晌,著胡子道,“只是日後走出去,還請小公子千萬莫說是老夫的學生。吾等鄙陋之人,實在擔當不起啊!”
老先生勉力教了他幾年,便回鄉梓地頤養天年了。
他駕鶴仙逝時,蕭燃正因那場損了三萬兵的敗仗而歸京審,沒能去他靈前磕個響頭。
而現在,當長大人的年將軍,再次從倉房的箱篋中翻出了那些泛黃破損、以稚的筆畫滿小人打架圖的經學典籍時,卻再也不能越十年的歲月,回去問一問那名和藹慈的老先生——
那晚海棠樹下,他夫人所念之詩的下一句,究竟是什麽?
蕭燃揣著那幾本厚厚的《詩經》研究了半個月,也不曾找到沈荔所說什麽“鳥哀”“攀折”“冰雪千裏”之類的字眼兒。
反倒是脆弱的紙頁不住他的反複翻閱,已經碎得幾乎不能再用。
蕭燃撓了撓鬢角,將散架的典籍扔回案上,枕臂往小榻上一躺,正思忖要不要去學宮抓……不,請幾位經學夫子過來解釋一二,便聽門外傳來了武思回倉促的腳步聲。
“殿下,您快去看看王妃吧!”
這位年輕的副統領著門框,忙不疊撇清關系,“這回可真不關屬下的事啊!”
……
明日是蕭燃的生辰——
是他不曾公之于衆的,真正的生辰日。
在幾天前,沈荔就詢問過蕭燃,看他今年想要什麽生辰禮。
并旁擊側敲地表示:無論他想要什麽,都會盡力應允。
放值歸家路上,馬車緩慢而搖晃,蕭燃高束的發尾也隨之一抖一抖。
他支著腦袋想了許久,才道:“也沒什麽特別想要的,若是能一覺睡到晌午,和喜歡的人膩歪在一起,吃一頓盛的晚宴,清清靜靜地過完一天,便足矣。”
這個願,簡單得出人意料。
沈荔還以為他會趁機提一些“馬車”啊,“小樹林”啊之類令人面紅耳赤、卻又無法拒絕的要求。
似是看出了眼底的疑,蕭燃低笑一聲,擡手了的耳垂:“你不是禮。”
沈荔不解地眨眼,又聽他低低道:“我是說,你不是一份可供拆封的賀禮。我這個人雖不守規矩,但也不會做出用生辰來要挾你的惡俗之事,夫妻趣嘛,只有你心甘願接才有意義。”
生辰賀禮,就只是賀禮。
沈荔看著他赤誠坦的眼睛,心中忽而湧上一容,夾雜著些許愧怍:蕭燃雖行事狷狂,離經叛道,但他心中的道理卻比誰都來得端正。方才那般揣測,倒顯得自己心思狹隘了。
沈荔知道,在男事上始終有些被。
有些話,既然清醒時難以啓齒,便借著微醺的酒意訴諸于行。
寢房中燈明如晝,映照金樽酒,漾開圈圈金。
沈荔做了許久的準備,這才鄭重其事地端起酒盞,深深吸氣,而後仰首小口飲盡。
商靈挑的這壇酒極好。
甘冽如泉,香醇如,口而不辣,還帶著梅子微酸的餘韻,甫一咽下,便從胃中漫出炙熱的暖意。
惟恐這份量不夠,沈荔蹙眉抿去上酒漬,出杯盞道:“再來一杯。”
商靈又為斟滿酒水,忍不住提醒道:“郎,這果酒雖味,卻是後勁十足,您要不要……喝些?”
沈荔一飲而盡,紅著面頰道:“再……再來!”
蕭燃趕到寢房時,所見便是這樣一幅畫面——
“沈不倒翁”雙膝跪坐端正,上搖搖晃晃,正以雙手捂著酡紅的雙頰,醉眼迷離地看著他笑。
蕭燃怔了一瞬,問商靈:“王妃心不好?怎喝這麽多酒?”
商靈抱著已經空了大半的酒壇,茫然搖頭。
“罷了,去讓人打盆熱水來。”
滿屋的酒香彌漫,眼瞅著沈荔的子便要朝案幾上砸去,蕭燃忙手扶住,皺眉失笑:“沈荔,膽子了啊。你這是喝了多酒?”
沈荔擡起一張酡紅靡豔的芙蓉面,晃晃悠悠出一手指。
“一杯?還是一壇?”
“一、二、三……三……”
沈荔歪頭數著眼前模糊的重影,遲鈍地眨了下眼睫,忽而著急起來,“怎、怎麽有三個你啊?我只有一張,三個人……怎麽說得過來呢?”
“一個不夠你折騰的,還想要三個?”
蕭燃啞然失笑,著懷中那張宛若胭脂玉般緋紅發燙的臉頰,沒由來一陣心疼,連帶著目都下來。
“沈荔,你這幾天心事重重,是否不開心了?”
他將意識不清的攬懷中,幹燥溫暖的掌心拂過的額頭,將因酒意上湧而汗的鬢發捋至耳後,無奈輕嘆:“有什麽話要說出來,不能一個人喝悶酒,會喝壞子的。”
不知哪句話中了沈荔的心事,忽而睜大水朦朧的眼來,含混地點頭:“要、要說的!”
腦袋沉沉一點,便再也擡不起來,直直砸在了年探出的掌心中。
試圖掙紮起:“唔……頭,掉了。”
“頭沒掉,是你太暈了。”
蕭燃了眉心,擡頭見侍端了巾櫛和熱水進來,便扶穩道,“你坐著別,我去給你打水。這一汗,醒來你又要難了……”
他解開護腕,挽起袖邊,前腳剛起,後腳那道努力走著雅步、實則子歪到對角線上的便跟了上來。
侍們關上了寢房的門牗,免得夜風戶,使王妃酒後涼。
蕭燃剛擰了條帕子,便聽後傳來一聲含混而無比清晰的醉語:“我心悅你!”
蕭燃心尖驀地一跳,倏然轉。
只見沈荔搖搖晃晃站在牆角,面頰緋紅如染霞,出一纖白帶的手指,點了點那掛著嫣紅垂幔的漆柱。
“你……”
很是認真地剖白:“我喜歡你。”
(這裏是主在對著家裏的柱子說醉話,麻煩審核不要誤鎖)
“……”
歪了歪腦袋,指尖順著漆柱往下,了那輕的紅綾布料,語調綿:“紅的,好看。我很喜歡!”
“……”
“我說,我很喜歡。我不輕易說……說這句話的。”
似是有點委屈,額頭抵在漆柱上,斷斷續續道,“你……你怎的沒反應?”
蕭燃瞇起了眼睛,只恨這世間沒有可以留影留聲的玩意兒,將沈荔這副神志不清的醉貓模樣徹底保存下來。
他手將沈荔拉開時,仍朝那威武雄壯的紅菱柱子長手:“我喜歡!”
“行行行,喜歡。再喜歡也不能抱著柱子睡覺。”
蕭燃給拭臉上的薄汗,著著,那雙水迷蒙的眼睛似乎清醒了一點。
但,也只是醒了那麽一點。
“走!”
沈荔突然反手攥住他的襟,踉蹌就要朝外走,“馬、馬車!”
蕭燃一時沒反應過來,只當要乘車夜游,忙攬住的腰道:“夜間天黑,不坐車了。乖。”
沈荔頓了頓,隨即又反拽住他:“走!小樹林!”
“……”
蕭燃倏地睜大眼,這下徹底明白了。
他擡掌捂著眼睛笑得肩頭發,揚眉看:“真的要去?”
沈荔篤定頷首。
因為點頭太用力,而整個人朝他懷中一趔趄。
蕭燃趁機攬住,拇指蹭了蹭豔若桃李的臉頰,故意逗:“可王府不是沈府,連花草都沒有幾株,哪來的小樹林?”
沈荔很是失落地低頭,立即道:“那,馬背!”
蕭燃還未來得及開口,襟便被狠狠揪住,帶著酒香的息湊了上來:“騎馬!現在!”
醉酒之人的力氣是個謎,年被拉得低下頭去,視線撞那雙瀲滟清豔的眼中,便再難離。
蕭燃的結上下一。
不知是春人,還是酒氣引,回過神來時,炙熱的吻已驟然落下,舌尖蠻橫地頂開齒,肆無忌憚地掠奪那殘存的梅子酒香。
天已晚,當然不能帶醉酒之人出門騎馬。
不過,蕭燃不介意讓騎點別的。
春衫與武袍撕扯糾纏,冰冷的革帶甫一落地,沈荔便撐著他的膛騎了上來。
坐不穩,蕭燃驟然倒吸一口氣,扶著啞聲笑道:“慢點!坐折了,可就沒得玩了。”
醉酒之人哪裏還有道理可言?
那片玉的面容由而外洇出緋紅,烏發墮散,心半掛,清冷的眼眸一片混沌之,只遵從本心,不管不顧地策馬馳騁起來。
蕭燃被磨得數次想起,都被下,修長的五指幾乎嵌那片細膩如雪的腰肢中。
然後,忽而勒韁停了下來。
“乏了。”道。
蕭燃氣得牙,口起伏,忍道:“這可是你說的。”
話音未落,視線驟然上下顛倒。
沈荔尚未回神,便見他以極沉、極快的速度俯沖下來,頃刻卷走了的全部意識。
更聲聲,沈荔昏睡了過去。
而後醒來,再昏睡了過去。
最後一次醒來時,的後腰仍懸在半空,整個人被顛得七零八落,力榨到了極致,反而頂出一反胃的眩暈。
這一覺,果然如願睡到了晌午。
沈荔已經許久、許久沒有經歷過這般極致的疲倦了,以至于醒來時,花了極長的時間,才從那飄若雲端的不真實中回神。
“酒醒了?”
枕畔傳來低啞的笑語,一條結實強健的手臂將撈回懷中,炙熱的軀便契合地側帖了上來,“你睡得好沉,怎麽弄都不醒。”
沈荔深吸一口氣,極慢、極慢地轉過來,問他:“你究竟……了幾次?”
蕭燃埋首往頸窩裏蹭了蹭,很是尋常的語氣:“四五……六次吧,沒數。”
“……”
很好,一晚就劃去了一半的賬。
“我已經很收斂了。”
年的聲音悶在間,討好道,“若非你實在吃不消,一個勁兒的胡言語。我能幹上一整晚,你信不信?”
沈荔敏銳地捕捉到了話中的關鍵,抿了抿,方試探輕問:“我昨晚……可說了些什麽?”
“說了。”
蕭燃懶洋洋掀起眼簾,低嗓音耳語,“你念叨了一晚上的‘我喜歡你’……”
沈荔心尖撲通一跳。
那些被酒意短暫麻痹的忐忑與赧,便再次隨著熱上湧,燒上臉頰。
終于,還是說出口了。
松了一口氣,又有些不安:可蕭燃為何如此淡定?
他……就沒什麽想說的嗎?
正不安間,卻見蕭燃擡手朝屏風外的角落一指,散漫補充:“……喏,對著那垂紗柱子。”
“……”
“……………………”
臉上的熱褪盡,沈荔怔怔然看著蕭燃。
半晌,僵地,遲鈍地拉起錦被,將臉深深地埋其中,努力將自己藏回厚厚的繭殼。
又搞砸了。
沒辦法了。
已經沒有別的手段了。
……
蕭燃察覺到了沈荔的異樣。
起初,他只當是酒醒後,因昨夜的荒唐失態而惱窘迫。直至此刻,他抱臂靠廊柱,目越過庭院,向茶室中一不靜坐了許久的,這才篤定消沉得近乎反常。
“沈荔?”
他叩了叩門扇,行至的旁坐下,低頭去看的眼睛,“是哪裏不舒服?過來,我給你推拿一番。”
沈荔的指節一,輕輕擡眼看他。
那雙烏潤的眸子如浸秋水的墨玉,裏頭沒有惱悔恨,也不見窘迫難堪,只有漸漸彌漫的水霧,凝一片語還休的沉靜。
仿佛福至心靈,蕭燃腦中有鐺的一聲響。
一瞬間,他讀懂了這雙眼睛,心口沒由來一。
“沈荔,你是不是,有什麽話要對我說?”
“……”
“那好,我們換個方式,你不用開口說話。”
他擡手撐著膝蓋,傾湊近了些:“若你昨晚做的那些,是為了我。若你也有一點……”
年垂眸斂目,如同在等一個裁決,放輕聲音:“哪怕是一點點的喜歡我,你就抱一下……”
話音未落,沈荔忽而直而起,地抱住了他。
袖紗飛揚,的烏發隨風揚起而又落下,鋪滿了他的臂彎。
“……我。”
他喃喃將最後一字補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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