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63章 宮宴 我錯了。

沈筠輕易不會怒, 除非忍不住。

“誰是你哥？”

這位清豔秀麗的年輕家主如冰雕玉像，開口都著颼颼寒氣，“縱使殿下敢, 臣卻不敢答。”

不喜歡被“哥”？

蕭燃了脖頸上的紅痕, 換了個文雅的稱呼：“阿兄。”

“……”

“兄長。”

“………………”

“家主！家主您怎麽了！”

桑枳撲過來扶住幾昏厥的青年，大聲嚷嚷, “快！去取龍腦香來！”

沈筠一口氣上不來, 捂著口直扶額。

一片混中, 沈荔緩緩低頭，慢慢的, 僵的, 生無可的, 將緋紅滾燙的臉頰埋雙掌中。

徒留桑枳尖利的嗓音回在小院上空：“商風！郎也不行了, 頭頂冒煙了！”

沈荔知道, 在“”之一字上，與蕭燃有著截然不同的理方式。

素來注重規矩禮數, 總想著要顧全面, 顧及家人，盡量把事理得盡善盡，因而便了幾分堅定果決。

可蕭燃不一樣。

他肆無忌憚, 認定了便勇往直前, 甚至于一劑猛藥斬斷所有的退路與幻想，呈現出最真實的裏，明明白白地告訴所有人——

縱使你們都不看好這段姻緣, 偏我和沈荔夫妻和睦，又怎樣？

得不到的名分，他便自己爭取。

男子漢大丈夫, 能屈能，有什麽難為的？

緩過神來的沈荔終于有了行。

拉起蕭燃的腕子，將他扯回寢房，而後倏地合攏門扇，將那一堆淩的盡數扔在了他的上。

蕭燃一聲不吭地拉下腦袋上罩著的中和外袍，韌卷翹的發尾還隨之彈了兩下，低頭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

“你……生氣了？”

沈荔深吸一口氣，定定看著他：“我走前叮囑過殿下的，務必穿戴齊整，整肅冠，為何就是不聽？”

蕭燃慢條斯理地穿系帶，遮住上曖昧的痕跡，聲音不自覺低了兩分：“我就是覺得，你哥來了，我總得出去打聲招呼。”

“打招呼需要赤相見嗎？”

沈荔腮上霞未褪，不知是惱是，“說實話。”

于是蕭燃說了實話：“我不想你拿我當姘夫看待，每有人至，便急急將我藏起來。”

“我……”

沈荔本來都已思慮周全，只待蕭燃整肅冠後，再尋個由頭引他與阿兄相見。縱使阿兄對他頗有微詞，但見他舉止氣度符合禮數，也就易于接，不會多做刁難。

而現在，莫說接蕭燃，不將他掃地出門全靠阿兄的涵養。

“我不曾拿你當姘夫看待，不過想讓你稍加整飭，尋個合適的時機同阿兄坦白。”

試圖解釋，“你衫不整地出來，還刻意出……那些痕跡，難免稍顯輕浮，又要讓阿兄如何接呢？”

“你阿兄接不接，我不在乎。讓他知道你已接納我，便足夠了。”

見沈荔微微瞪起的眸子，他反低笑一聲，“沈荔，我知道你是想讓你哥見到一個進退有度、舉止完的蕭燃，但那不是我。遮遮掩掩非我本，本王就是要讓所有人知道，我對你的義坦坦，明正大。”

輕而恣意的話語，卻帶著擲地有聲的力度。

沈荔避開他的視線，半晌，無奈道：“殿下如此行徑，與後宅爭寵何異？”

“我本就是在爭寵啊。”

蕭燃大大方方承認，“爭寵又不分前朝後宅、男老。”

沈荔說不過他。

畢竟蕭燃自有一套獨立于世俗之外的道理，離經叛道，偏又人無從辯駁。

“要不，我再去同沈筠說說？”

蕭燃披束發，裏抿著發帶，含混不清地說，“男人間坐下談一談，喝兩杯酒，什麽誤會都沒了。”

“大可不必，再談你就真進不了我家的門了。”

輕輕吐息，只好將他連推帶搡地送出院門，催他回王府更。

待沈荔梳洗妥當，重整心神回到客室時，沈筠仍扶額獨坐案前。

人坐在那兒，魂似乎已經飄走了。

青素的沈荔斂袖端坐，輕輕喚了聲“阿兄”，這位大打擊的的昳麗青年這才恍惚擡眼，向自己冰清玉潔、當做明珠疼的妹妹，目忽而有些渙散飄忽。

沈荔亦有些心虛，盡管心知夫妻敦倫乃是天經地義，可被看著自己長大的兄長看穿，這滋味便大不相同了。

好比一個循規蹈矩的端莊學生，忽而被人揭穿了僞裝，既有些窘迫，又害怕親人失。

“你……”

沈筠只遲疑著問出一個字，沈荔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頷首道：“是我自願放他進門的，他不曾勉強我。”

“那他……”

“他待我很好，極為敬重，又多有照拂。縱偶有爭執，也能坦誠相談，冰釋前嫌。”

沈荔坦然擡眸，想了想，複又著頭皮開口，“我既與殿下婚，同寢同食乃是常事，阿兄為何如此驚愕？”

“知道你婚是一回事，親眼見到，又是另一回事……”

雖說妹妹了婚，但依舊住在自己的私宅小院中，只每旬去王府一次，與未婚時并無太大區別。是以在沈筠心裏，阿荔仍是那個瓷娃娃般需要小心呵護的小姑娘。

可怎麽突然就有另一個男子闖的生活，與親無間了呢？

回想起蕭燃從阿荔房中赤出來的一幕，沈筠心頭又是一梗，連帶著說話的語調也急促了些：“你瞧他吊兒郎當、輕浮浪的樣子，豈是端正可靠之人？”

沈荔開始以指摳袖邊，試著解釋：“他并不輕浮。只是聽聞阿兄忽至，急著出來見禮。”

“他豈是見禮？分明是在像我示威，炫耀戰績。”

男人總是最懂男人的心思，沈筠長嘆一聲，修長如玉的指節自眉間緩緩放下，目落在沐浴在晨中的妹妹上。

“阿荔，你同他在一起，是否開心自在？”

沈荔頷首。

大部分時候，與蕭燃極為契合。

雖被他強行拉出樊籠，掙規矩束縛時難免惶然無措，但他的確帶領略了許多不曾見過的風景，也給了許多鮮活新奇的驗。

想，大抵是開心的。

沈筠從眼中看到了答案，長眉漸漸舒展。

“那，你還會回家用膳嗎？”

沈荔點頭。

“也會如以往那般，經常回來看為兄？”

沈荔聽懂了沈筠潛藏心底的岑寂：母親早逝，父親遁世，叔父常年奔波在外，至親的每一次別離于他而言都是刻骨之痛。而今連胞妹也要離巢，教他如何不心生落寞悵惘？

“阿兄這是說的什麽話？”

沈荔認真道，“不管我出嫁與否，阿兄永遠都是我的阿兄。脈親，永不會斷。”

沈筠笑了，霎時若春冰化水，明爍然，映得滿庭芳菲黯然失。

“方才你說，你與他偶有爭執。”

他問出了最後擔心的一個問題，“爭執時，是誰在理，誰低頭？”

沈荔微微一怔，而後回神，聲道：“是他。不管誰在理，都是他低頭。”

“我想也是。你的子，為兄再了解不過。”

沈筠微微一笑，眼底既有憐惜與無奈，亦有為長兄的縱容，“那便大膽去過日子，阿荔。只要他不傷害你，只要你過得舒心快樂，我沒什麽好說的。”

……

此次宮宴設在華林苑，既為慶賀蕭燃平定北疆之功，亦為款待隨軍凱旋的學宮文士。

沈荔自然是需以師王雪的份赴宴，故而并未與沈筠或蕭燃一起，而是隨張晏、崔妤等人坐于筵席最末的不顯眼。

不僅長公主與肱骨重臣悉數到場，就連呆呆然有幾分懵怔的羸弱帝，也在楊皇後的陪伴下親赴宴會。

宴上金樽酒，華燈璀璨。兩派人馬寒暄往來，言笑晏晏，親若一家，竟尋不出半分劍拔弩張之勢。

但沈荔卻有幾分窘迫。

因為自從宴會一開始，便不斷有宮人自席位的最前端，潛席位的最末端，然後不聲地遞給某樣東西。

有時是一碟專供皇親王侯的致糕點，有時是一碗甜香細膩的玫瑰酪。

有時是一方折好的細帕，打開一瞧，上面用葡萄酒歪歪扭扭寫著幾個大字：我錯了。

將帕子翻過來，寫著：別生氣。

“……”

沈荔面上一熱，忙不疊將帕子攥掌中，趁人不備塞袖中，佯做低頭品茶。

就當蕭燃熱衷于擊鼓傳花般給投喂佳肴時，喧鬧的人群忽而靜了了靜。

是一襲紫金宮裳的攝政長公主起舉杯，眸含笑，聲若金玉：“今我大虞武運昌隆，文脈綿長，實乃社稷之福！請諸卿滿飲此杯！”

于是衆人紛紛起，執杯回敬：“陛下萬歲！長公主千歲！皇後千歲！”

沈荔以袖掩口，象征地了杯沿。

剛落座，便聽上方一道清甜的音傳來，如同浸的雪水，朗聲道：“吾也敬諸位一杯！一賀丹郡王定疆安邦之功，二賀陛下仁德民，願撥帑糧米三萬石，以賑弋縣冰災。今日雙喜臨門，豈非快哉？”

聞言，大殿更是靜得可聞落針。

所有人都清楚：攝政長公主清素節儉，天子又形同虛設，帑哪來三萬石糧米賑災？這些糧米，多半是出自皇後楊氏的手筆。

那麽資助這麽大一筆錢糧，到底意何為？

答案是顯而易見的——借此推天子親政，分削蕭青璃的權柄。

沈荔凝視杯中酒水，波下似有暗流湧，淬著刀鋒的寒意。

坐在座上的帝懵懂擡頭，原本白皙的面在燈火的映照下，更顯幾分蒼白，如一尊脆弱的人偶。

他遲鈍地眨了眨烏黑的眼睛，稍稍端正形，慢吞吞道：“是皇後說的這樣，朕聽聞百姓苦，十分擔心。”

蕭青璃很快反應過來，向自己的弟：“既如此，吾便派人護送糧米至弋縣，代陛下布施恩澤，以災民。”

楊窈輕輕放下杯盞，皇帝立即道：“阿姊不必擔心，朕自有安排。”

下方長公主麾下的一名朝臣立即出列，拱手道：“啓稟陛下，賑災之事關乎民生，調度繁雜。陛下年，恐難周全。依臣看，當依慣例予長公主殿下置，方為妥當。”

長公主一派紛紛點頭附和，帝卻仿佛被一無形的針刺中，白著臉，大聲喊道：“朕長大了，能為阿姊分憂，你們為何不許！”

雖是個心智不全的年，但畢竟居帝位，天子一怒，便有滿庭文武重臣紛紛折腰請罪。

史中丞謝敬趁機出列，峨冠博帶，步履雅然，拱手道：“陛下有此親政民之心，實乃衆臣之幸，大虞之福啊！”

于是守舊派陸續出列，高聲附和。

蕭青璃向沈筠，沈筠凝眉未。

沈荔知道，這個節骨眼上阿兄不能表態，更不能為長公主進言，而去反駁一個意發圖強的天子，此乃逆臣所為。

楊窈這招不算高明，卻十分有效。既名正言順，又挑了個極佳的時機，打了長公主黨一個措手不及。

兩派正爭執不下，殿喧嘩鼎沸之時，一道殷紅醒目的姿霍然出列，桀驁張揚的嗓音響徹大殿：“既如此，臣願為先鋒，協助陛下運糧賑災。”

蕭青璃指間的玉盞微微一松，側首向天子，角噙笑道：“元照武冠天下，有他護著陛下的人馬，便可高枕無憂了。”

弱麗的楊皇後出神地向宴席最末，眼底始終蘊著純良無害的淺笑。

“啊，如此甚好！還是阿姊想得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