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買骨 “過來，床已給你……

張晏驚怒的目最終還是掠過端正跪坐的沈荔, 落在了臉沉、恣睢跋扈，看上去很像是在仗勢欺人的蕭燃上。

“郡王不在自己客舍安歇，深夜擅闖我學宮師的閨房, 行那宵小之輩的勾當, 究竟意何為！”

“本王意何為？”

好不容易討來的一點甜頭被打斷，蕭燃的心自然好不到哪裏去, 冷笑一聲：“關你……”

在那句渾話口而出前, 沈荔不聲地搶過話茬：“郡王來此, 是為了、給我治啞疾。”

商靈給馬匹喂完草料回來，正巧聽見屋的沈荔開口說話, 心下一喜。不由快步轉過前廊, 卻見室不知何時多了個蕭燃, 窗外還站著一個氣得胡須的張晏。

便知此時不是高興的時候, 眼眸一轉, 忙不疊附和道：“是呀是呀！是商風聽聞郡王擅奇方，故而特意請他過來, 為郎診治啞疾。”

隔壁正在打掃務的商風拉開門扇, 一臉茫然地探出頭來。

商靈眼疾手快地將他的腦袋摁進房中，腳尖一勾，關上門扇, 轉朝張晏出一個真誠的笑來：“您瞧, 這才施了針，郎便能開口說話了！真是妙手回春，扁擔在世啊！”

張晏早知王雪是因奪城門的傷, 才引得舊疾複發，以至于短暫失聲。

他甚至私下惋惜過：若這位禮學師從此不能再開壇講學，豈非學宮之損失, 儒林之大憾？

此時見已能出聲，面雖稍霽，但仍有些餘怒未消：“治病就治病，何須替人披？又何必屏退仆從？有婦之夫、孤男寡共一室，何統！”

沈荔如同被師長抓住做壞事的稚，垂首絞了絞袖邊，又悄悄睨了旁不老實的蕭燃一眼，示意他莫要輕舉妄。

眼下并非公布份，節外生枝的時機。

甚至能想到自己與蕭燃的關系公之于衆後，天下會起什麽樣的流言——

什麽“丹郡王回援邑，原是沖冠一怒為紅”“王雪年紀輕輕便執掌兩宮禮學，全因走了後門”“堂堂郡王妃竟假借寒門之名，侵占學宮師席位”……

諸如此類，數不勝數。

自是不懼流言沾，惟恐有心之人以訛傳訛，曲解了蕭燃馳援邑的本意，搖他好不容易才穩住的民心。

“莫要左顧右盼，頭接耳！”

張晏頓了頓拐杖，“還請郡王移步，依禮另設席位！”

蕭燃坐著沒，于是沈荔便起挪席位，朝旁移了二尺遠。

下一刻，蕭燃手，將連人帶席子又拖了回來。

眼瞅著張晏的臉越來越黑，沈荔只好岔開話題：“張博士、前來，可是有要事？”

經此一提，張晏不由收斂神容，正道：“北淵學子幾經周折遞來信，事態急，還請王夫子隨老夫移步詳談。”

說罷，嚴厲的目掃過蕭燃，語氣生地補了句：“殿下也一道來。”

信是王容親筆所寫。

先是送往邑，由元繁收到後，又派人快馬加鞭送來城，幾經輾轉，故而沾滿了塵灰。

信中筆鋒潦草，顯然危急時倉促寫就，只提了兩件事：

其一，王容在遣返北淵的途中有而發，憤而作《邑賦》與《傷闕行》二文，暗諷北淵屠城以至白骨積山、赤地千裏的悲涼之景。因這兩篇詩賦辭藻華茂，悲憤激昂，迅速于北地士人之間傳誦。有人將此事稟告給了北淵國主，認定王容心懷不臣，意圖搖軍心，故王氏一行人途徑北淵邊將赫連霸的領地時屢遭伏擊，已是危在旦夕！

其二，王容自知難逃一死，然不忍門下弟子此牽連，只得命他們暫往大虞避難，并冒死修書，懇請大虞派人于潼關以北二百裏接應，以保全這些年輕士人的命。

【……昔邑城陷，張、王二公持節守義，德冠士林，乃吾肝膽可托者。故請二公親臨，非二人至，恐流徙者惶然不敢輕附。

晉王容，泣頓首。】

信的最後，王容懇求摯友張晏、師王雪親赴邊關接應，畢竟這二人一個是可托生死的知己，一個是風骨錚然的賢才，乃他在大虞唯二能信得過的人。

深夜的客舍廳堂十分悄寂，唯有一名仆役靠著櫃臺，意興闌珊地守著煮茶的暖爐。

“王公這是將他畢生的心，托付給了你我二人啊，豈能坐視不管？”

王容這樣說道，于案幾後直，朝蕭燃拱手一禮，“臣懇請殿下遣一隊銳之士，與臣共赴邊關接應北地士人，以章我大虞之德！”

武思回撥弄盆中炭火，聞言道：“殿下，此事非同小可啊。依屬下拙見，恐怕得先修書送往蘭京，請長公主殿下示意，方可定奪。”

蕭燃“嗯”了聲，目落在對面的沈荔上，一揚下頜：“你怎麽看？”

下意識的親昵舉，惹得張晏的眼睛又立了起來。

沈荔思忖片刻，放下手中那封幾乎字字泣的信。

“殿下應該去。”

擡眸，咬著字眼兒道，“不僅應該去，還應親自領兵，風風地將那些、投效大虞的北地士人迎回來。”

蕭燃不自覺傾，撐著下頜，旁若無人道：“說仔細些。”

“此地距離蘭京、迢迢千裏，若等長公主示下，縱使快馬加鞭，往返亦需半月之期，王氏子弟恐撐不了那麽久。”

沈荔尚未完全恢複言語的能力，故而說得輕而緩慢，別有一番黏糯溫的韻味，“不若雙管齊下，殿下一面派人、快馬送出軍報，一面即刻啓程、奔赴邊境。如此，既不負長公主所托，又能及時解救王氏族人。”

“若阿姊，不願本王手此事呢？”

“不會的。”

沈荔微微一笑，眸中似有流婉轉，輕而篤定道：“長公主深謀遠慮，當知此為千金買骨之策——接納北淵士人，既可彰顯我大虞求賢若之心，亦可洗刷殿下、與長公主‘輕慢士人’的污名。如此，方能天下歸心。”

的視角比張晏更高一層，看到了如今大虞憂的源不在于兵戈，而在于人心離散、世家傾軋。

長公主需要這個契機，來聚攏因擴丁改稅而搖的威。

而接回南投的北淵士人，便是對魏、蘇二氏投北所造的世家，最有效的反擊。

“殿下親率衛隊前往，一則可彰顯大虞禮賢下士之德，令宵小的謠言不攻自破；二則若這群士子的份存疑，亦可當場查證，防患于未然。”

蕭燃明白的意思，支著額角，修長的食指漫不經心輕點著濃黑的眉梢。

“行，就按你說的辦。”

他應得幹脆，下意識道，“不過這其中的細節，還得同你……”

“咳！咳咳！”

年邁的張博士突兀地清了清嗓子，握拳抵在上，瞪向那張不老實的俊臉。

“……慢慢商量。”

“咳咳！咳咳咳！！”

張晏咳得如同得了肺癆，橫眉怒目，一雙嚴厲的眼睛鼓得幾乎要從眼眶中跳出。

蕭燃不悅地擰眉，更為兇狠地睨了回去。

“為何張博士從未想過，或許……我與蕭燃是夫妻呢？”

沈荔捧著一盞熱茶，怔怔然著虛空的夜，喃喃輕問。

“誰能想到，堂堂郡王妃會姓埋名，甘做一個清苦勞累的小小師呢？”

後的商靈抱刀趺坐，小聲笑道，“何況郎素來矜持自重，從不將緒帶至外人面前。”

沈荔怔了怔：“是嗎？”

商靈拼命點頭。

“郎的目不是凝在書卷上，便是流連于同僚、學子之間，再不然便是向更高遠的地方，極在郡王上停留。”

商靈湊過來，低聲音，“尤其是和郡王吵架那陣子，郎目不斜視，郡王沉著臉，若非我是知之人，恐怕也以為郎與郡王是勢同水火的宿敵呢！”

勢同水火，沈荔有些日子沒想起這個詞了。

是個子清冷，甚至是有些游離世外的人，即便與蕭燃冰釋前嫌，也無法做到像尋常子那般，整日與夫君如膠似漆、耳鬢廝磨……

也難怪張博士會以為是蕭燃一廂願，勾搭這位良家師。

對于蕭燃而言，張晏的確有些礙事，

但這并不妨礙他深更半夜再次溜進沈荔的房間。

室一盞紗燈明麗，炭盆溫暖熏人，披端坐的鋪紙潤墨，順著門開的聲音去。

“那老頭睡了。”

蕭燃關了房門，解下外袍搭在桁上，低聲音抱怨，“明明是夫妻，弄得像似的。”

沈荔正思索家書該如何落筆，未有閑暇搭話。

“都子時了，寫什麽呢？”

蕭燃踱步過來，抱臂立于書案旁，歪頭打量信箋上秀潤的墨跡，“給沈筠的家書？”

沈荔垂眸輕嘆，面上難得浮出幾分苦惱：“離京已逾兩月，阿兄本就憂心我的安危，日日翹首盼我回家。如今我又要北上接應南投的王氏子弟，歸家的日子又要耽擱了……”

“同他直說便是。有我在，怕什麽？”

蕭燃懶洋洋笑道，“我擋你面前，沈筠有什麽惡言惡語，都盡管沖我來。”

沈荔被逗笑了，線極輕地一揚：“阿兄才不會對我惡言惡語。”

“那就更不用怕了！”

蕭燃自顧自在屋轉了一圈，先是關了窗扇，只餘一線隙氣，而後又緩步踱去床邊，捋了把帷帳上垂下的流蘇。

“你……”

他清了清嗓子，不聲地睨了沈荔一眼，“你獨自睡覺，冷不冷？”

“還好。”

沈荔凝神落筆寫信，并未留意後蕭燃的作，“商靈夜間會來添置炭火。”

“炭盆幹燥，近了熏人，遠了又暖不著被窩。”

蕭燃坐在床沿，了把微涼的被褥。

“被褥中有湯壺。”

“那玩意兒半個時辰便冷了，終究不如人的溫恒久。”

說話間，蕭燃解了革帶，又開始靴褪，微鬈的發尾掃過臉頰，帶來一潔淨的皂角清香。

沈荔終于寫完了家書，鄭重其事地封好信箋，才發覺屋已靜了許久。

轉一瞧，不由愣神。

暖風熏人，帷帳輕搖，蕭燃不知何時到了床上，曲臂枕在腦後，松散的襟下約出一片結實而富裕的膛。

見對上的視線，便一腳蹬開湯壺，神自然地往裏挪了挪，拍了拍錦被道：“過來，床已給你暖好了。”

“……殿下？”

見踟躕不，年低聲笑了起來，慵懶催促：“快點，不然被窩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