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茜靜和程鈺是從一個醫館里消失的。

當時鄭茜靜說是走累了，不太舒服，就去了旁邊的醫館里歇息。

程鈺抓了一副藥，給月影去煎。等月影煎完藥，鄭茜靜人就沒了。

月影以為鄭茜靜和程鈺有事出去了，就在醫館里等，可是等到天都黑了，人也沒回來。

月影這才意識到，出事了。

連忙回鄭府報信，國公夫婦大驚，立馬派人去找，并且要求保，萬萬不可讓人知道鄭茜靜和人私奔了。

程鈺趕著馬車，載著鄭茜靜，行了兩天兩夜。

看鄭茜靜實在有些撐不住了，才停下來好好歇一歇。

他們沒有走道，而是走的小路，晚上就在一戶農莊里借了宿。

程鈺給了一塊碎銀子，農婦喜笑開，收拾出來一間房給他們住。

鄭茜靜有些犯難了，因為房里只有一張床。

程鈺指了指床讓上去睡，他自己則搬了一張條凳，靠墻坐著，閉上了眼。

“你今晚就這麼坐著呀？”鄭茜靜問。

程鈺點了點頭。

鄭茜靜往里挪了挪：“你上來睡吧，這床放得下我倆的。趕了這麼久的車了，你也該好好休息一下。”

程鈺沒。

“你休息不好，耽誤行程怎麼辦？萬一我們跑得慢，被抓回去了……”鄭茜靜提高聲調，假裝強，“上來！我命令你！”

過了半晌，程鈺才上床躺在了外側。

他只把自己撣了個邊兒，盡量不要挨到鄭茜靜。

鄭茜靜也不太自在，畢竟第一次和異睡一張床。雖然這個異是認識了十二年的，深知對方品，是個切切實實的正人君子。

房間很暗，不像的閨房那樣晚上也留有一盞燭火。這里只有一線月，過窗柩的隙灑進來，朦朧可以看到彼此的影子。

季夏，外邊蟲鳴啾啾，沒個停歇。

“程鈺，你說我們可以到南邊嗎？”

程鈺毫不猶豫地點頭。

“其實，如果半路被抓回去了，我也不會后悔，我已經盡力抗爭過了。沒能功逃，是我的命。”

已經想好了，如果被抓回去，就以死來保住程鈺。

鄭茜靜又問：“程鈺，你為什麼會愿意幫我啊？你不怕被我牽連嗎？”

和程鈺說了想逃跑后，程鈺二話不說就同意了，表示他會幫。

“我知道，跑都跑了，說這個已經晚了。我不想連累你，但是除了你，我不知道還能找誰。我不想嫁去謝家，我怕被謝珩氣死。我是個很自私的人，程鈺，對不起。”

程鈺朝搖了搖頭。

房間很暗，但是程鈺的眼睛很亮，讓鄭茜靜很有安全。

鄭茜靜吸了吸鼻子：“咱們說點別的，程鈺，我一直沒問過你，你是天生不會說話嗎？”

程鈺又搖頭。

“也就是說你原來能說話？那為什麼后來不能了？我聽說有些人會往仆人嗓子里灌碳，以此來懲罰他們，你是因為這樣嗎？”

程鈺搖了搖頭，握住鄭茜靜的手，在手心寫下兩個字：嚇的。

鄭茜靜很意外：“被什麼嚇的啊？你看見什麼了？竟然還嚇得不能說話了？”

問了一大串，可惜程鈺沒法回應。

一是因為要寫到猴年馬月去，二是因為有些事，不能言說，會沒命的。

時至今日，有些事已經過去了十四年，卻仍然鮮活深刻得像是發生在昨天。

程鈺祖上三代行醫，父親還了太醫院，了醫，任東宮。

后來德璋太子失勢，被圈于霧山行宮，他們一家子也跟著進去了，繼續照顧德璋太子夫婦。

程鈺進去的時候才兩歲，是在行宮里長大的。

太子夫婦都是大好人。太子仁德溫雅，太子妃溫賢惠，對所有人都很好。

程鈺九歲時，太子妃有了孕，經常笑盈盈地說：“等他出生后，阿鈺就陪他玩，好不好？”

程鈺點頭，問：“夫人，您會生男寶寶還是寶寶呀？”

“男孩。”太子妃的笑容淡去了，轉為那個時候的程鈺并不能看懂的憂愁和哀傷，“必須是男孩，男孩就不用再生育之苦了。對，一定得是男孩。”

可變故忽然就來了。

那一天，來了好多人，把行宮團團圍了起來。

很快，就有噩耗傳來：“郎君薨了！”

德璋太子被圈后，行宮里的人都稱他為郎君。

眾人驚駭，太子妃哀慟不已，突然發作，要生了。

程鈺自小跟父母學醫，已經懂了些醫理，在旁邊給娘親打下手。

他第一次見人生孩子，好可怕，太子妃好痛苦，得好凄厲，令人骨悚然。

的快要把床淹了，還在流，怎麼都止不住，仿佛要把全的都流干。

眼前是源源不斷的，耳邊是太子妃痛苦的嘶，外邊是越來越近的兵戈之聲。

程鈺覺得自己長大的行宮了煉獄。

終于，在渾是的謝統領踹門進來時，嬰孩的啼哭聲也響了起來。

謝統領扯了塊被子包起孩子，另一只手要去撈太子妃。

太子妃氣若游說：“謝將軍，我不行了，你帶孩子走，護住他的命……求你了……”

況危急，謝統領只能咬牙應是。

太子妃又問：“謝將軍，他是男孩還是孩？”

謝統領說：“是男孩。”

“好，太好了……他可以好好活……”太子妃出一抹心滿意足的笑容，咽了氣。

程鈺被娘親拽著，跟著謝統領往外跑。

可是對面的人實在太多了，謝統領要護住他們，左支右絀，上多了許多傷口。

最后，娘親說：“謝將軍，您帶著小主子走吧，不要管我們了！”

謝統領恍若未聞，一把長槍舞得虎虎生風。

娘親哭著大喊：“就當為了小主子，他是郎君和夫人唯一的脈，必須護住他！帶他走啊！別管我們了，走啊！”

為了不拖累謝統領，娘親帶著程鈺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他們回到了太子妃的房間，程鈺被娘親塞到床底下。

可是娘親還沒鉆進來，敵人就來了。

娘親背靠著床坐在地上，擋住床下的程鈺。

然后程鈺就看見他娘親被拽走，被侵犯，被殺害。

程鈺想出去，但是他看見娘親做了個口型，說“不要”。

他死死捂著，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外邊終于安靜了，娘親的尸也涼了。

程鈺從床底爬出去，趴在娘親的尸旁邊大哭。

但是他發現，他的哭是無聲的。

他發不出聲音了。

之后，程鈺跑出行宮，流落在外。

他無依無靠，不會說話，連做工都沒人要，只能乞討。

游了兩年，那個冬天特別冷，程鈺覺得自己挨不過去了。

他暈倒在路邊，醒來的時候，就在一個很溫暖的房間里了。

一個臉上沒什麼的小姑娘趴在床邊看他，細聲細氣地說：“呀，你醒啦？”